第100章 魔教(2)
从铅州往卓州去,必定要路过孝丰山,翻过曲曲折折的山路,便能抵达卓州城的西城门。
此时天色还亮,山路上有一群人悠游自在地且行且唱。他们服装艳丽,看起来又有些古怪,还有不少番外人,讲着汉人听不懂的话,叽里咕噜,笑笑,像一群嘈杂的鸟。走在最前头的男子一身绿衣,极为眼。
“阿绿啊……”后头有人出声唤他,“我们还要走多久?”
被叫做阿绿的绿衣男子抬头看看天色,漫不经心道:“还早着呢,这才什么时候你就不行了?这么虚啊。”
“你才虚!”后头的汉子毫不犹豫地大声反驳,引来周围人的哄笑,汉子也不在意,与大伙儿一齐笑了,笑尽兴了才继续问道:“我们进卓州城吗?”
“不进。”阿绿头也不回,脚步轻松,看似悠闲,实则不停留意四周的景致,在心里刻画周边的模样。
“那我们去哪?吃饭呢?”汉子又问。
阿绿已经不耐烦了,“都了要抢粮饷,不在这埋伏怎么抢?饿了就忍着,再吵吵割了你的嘴。”
汉子没有因此就闭嘴,反而凑到阿绿面前,“粮饷什么时候过这条路?”
“快了吧。”阿绿话不多,脾气也不甚好,一身绿衣穿在别人身上可能无比怪异,穿在阿绿身上倒十分好看,像一只羽毛漂亮的雄鸟。
汉子便走在阿绿身边,偷偷看他。阿绿的五官明朗,有着番外人五官的深邃,眼珠子不是黑的,而是褐色的,每次与阿绿对视时,汉子都觉得这双眼睛好看。还有阿绿的唇,红艳艳的,加上立体的唇珠,勾唇笑的时候比女人还美。
知道汉子盯着他看,阿绿冷冷地瞪了汉子一眼:“胡戈,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
胡戈忙讨好地笑笑,“信。不过伤了我,你指望靠这帮家伙帮你抢粮饷?”
阿绿哼了一声,没话。胡戈得不错,这帮人里胡戈的武力是数一数二的,剩下的没几个能看的。
想到如今魔教里混进了越来越多的废物,阿绿心里便不痛快,偏偏那些废物还把自己当做虾兵蟹将,耍起威风从不马虎,让人倒尽了胃口。
胡戈心里与阿绿想到一块儿去了,但是胡戈想得更深些。
胡戈也是才加入魔教不久的汉人,他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却没有一个比逍遥乡更逍遥的地方,也没有见过比阿绿更好看的男人。
但这个阿绿,并不简单——他是魔教的十长老之一,甚至在十长老之中排行第七,年纪不大,能耐却不。
魔教中有传言,所有的长老都是古老的央人后代,胡戈下意识瞟了一眼阿绿的后背,想着那里会不会有赤乌的标志。
阿绿无所谓胡戈心里的想法,自顾自走自己的,直到这段遥遥的山路快到了尽头,地平线那段可以看见卓州的西城门,阿绿才停下脚步,任由所有人休整。
“在这埋伏?”胡戈问。
抢夺粮饷的事是雷靖提出的,数日前他们解救了雷靖,而后阿绿与雷靖密谈片刻,其余人都远远地避开,具体的计划只有阿绿知道。
阿绿量四周,眉头紧锁,含糊地应了胡戈一声,便自己找了个阴凉的地方休憩。
此时十数人都散开去,隐藏在山路旁的树林里,不高声喧哗,匿去了声息,林子里陷入平和的沉寂,阿绿看着头顶的树冠出神。
魔教如今有近千教徒,分成十路潜入中原,有的半年前就出发了,阿绿此行人数不多,一共五十个,上个月才离开逍遥乡。
因着雷靖抛出了橄榄枝,长老会谈时他们决定于雷靖面谈,而这个任务落到了阿绿头上。
故而出了逍遥乡,他便直奔铅州去,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在掌控之中。
就拿上封镇的事情来,毁坏上封镇的魔教教徒武力称不上上等,在阿绿眼里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烂货,可就是这群人,杀生百千,屠戮一镇,为祸一方,使得铅州封锁,把才入铅州城的阿绿一伙给困住了。
事情就是这么巧,他们兵分两路,一半入铅州,一半去大弥山找那群杀死盗匪占领了大弥山的混账。
阿绿想得简单,本是想凑足一支百人的队伍,加大与雷靖谈判的筹码。
没想到那伙魔教教徒全死光了,死在了上封镇的那一夜,而他们的那一半人在大弥山中了埋伏,被铅州的官府围剿了。
当时都传闻铅州府尹已经身亡,万万没想到官府会有埋伏,就这样损失了一半人,阿绿心里不可能不郁闷,等着向雷靖讨要一个法,而事情的发展又一次转折——雷靖被人捉住了。
那伙人并不多,扣住雷靖后单独关押,雷靖的手下则被全部屠杀,手段利落,却让人猜不透他们的目的。
阿绿认不得这伙人,胡戈却认出了关鸿丰,牵扯上仁王,局势更加复杂,阿绿决定先按兵不动,原地观望,眼看着到了第三天,雷靖命都要丢了,阿绿才下令出手。
想到关鸿丰,阿绿突然觉得烦躁。那人的面容姣好,「一脸正气」的就是那样的人吧,目光如炬,眼神犀利,抿着嘴都好看,不知道笑起来什么模样。
可是……阿绿抬手挡住脸,不知道他的眼睛怎么样了,当时他只想着逃出,现在却有些后悔,蜜僵草磨成的粉末,对眼睛伤害很大。
“想什么呢?”胡戈走到阿绿身边坐下,怀里捧着不少新鲜采摘的果子,绿油油的果子,一看就让人胃口大开。
阿绿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胡戈那张粗糙的脸,一瞪眼,口气不善道:“熊样!”
胡戈却笑起来,把果子用衣服擦干净,递给阿绿,阿绿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塞进嘴里,「咔擦」脆响,清甜的汁水开了疲惫的味蕾,滑过喉口,润泽了暑气蒸腾的心肺。
日光还很毒辣,夏天最燥的时候来了。
关汉中待在屋子里也觉得闷热,外头的暑气一点不比京城弱,看来既然是同一轮太阳,不论照耀哪里,都是同样的热烈。
由远及近地,外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还有裙裾摩擦的窸窣,紧接着房门被叩响,清脆的女声响起:“关大人,吃些果子解解暑气吧。”
门外的正是柔——林棉的侍女,准确地,是林棉生前的侍女。
“进。”关汉中放下手里的书信,等着女子推门进来。
渡水边的兵器交易如今看来无疑是陷阱了,那一夜关汉中损失了不少人马,但对方他一个也没有放过。
想起那一夜,血腥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血水流进了河里,染着渡水的浑浊,奔流着向远处去了。
死的人太多,光是整理现场,又花了一天的时间,等关汉中回到城中的客栈,柔已经等了很久了。
渡水的纷乱传到城内,夜里没了往日热闹的市集,零零碎碎的灯光落在石板路上,柔站在客栈边的阴影里,炎热的夏日,却浑身冰冷,素白着一张脸,当关汉中出现在视线中后,她便死死地盯着关汉中看。
那眼神太锐利,关汉中很快就发现了站在阴影下的这个女子,戴着一顶与林棉一样的帷帽,看起来好像林棉就站在那里。
但是关汉中清楚地知道对方不是林棉,早些时候他已经亲手为那位令人敬佩的女人收尸。
林棉的死状一点都不美,不及她生前的万分之一,关汉中想起便心里发闷,那个孟澎真真是残忍可恶。
“这位大人。”等关汉中到了近前,柔才走出阴影地,心地揭开白纱布,露出帷帽下的脸。
看起来还很是年轻,一双大眼睛含着盈盈的水光,关汉中无需多想,就记起了曾在月后巷巷口看到的那个少女,拿着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脸上还有几分稚气,眼神却灵动狡黠,全然不似眼前这般,满目哀戚,透着恨和悲伤。
“奴婢是棉姑的侍女。”柔声音发颤,紧紧地盯着关汉中,眼神里藏着希冀。
今天早她并没有等到林棉回来,然后柔便懂了,林棉不会回来了。但是此刻,柔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
然而关汉中只是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柔眼里燃起的希望又渐渐稀落了,她缓缓将怀里捧着的布包递给关汉中:“棉姑走之前留了信,让奴婢把这些交给您。”
关汉中接过,用力捏了捏,里头应该是一书信类的东西。
“棉姑她尽力了,所有东西都在里头,交给您,您便会处置。”
关汉中收下布包,认真道:“多谢……”
“大人……”关汉中听到柔的声音带着哭腔:“请问我家棉姑在哪里?”
少女迷茫的声音听得他心里发闷,关汉中取出怀里的錾子递给柔:“我已经命人好生安葬了林姑娘,这是林姑娘的发簪吧,掉在地上……”
柔接过那只熟悉的玉兰花钗,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哭得近乎昏厥,手里紧紧攥着带血的簪子。
那一日少女的悲痛仿佛还在眼前,而现在的柔似乎已经抗过了最难过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盘绿油油的果子,素白的手托着暗色的盘,果子的翠色衬得她的手特别白。
把果子放到关汉中手边,柔面上带着浅笑,“这个季节就该吃凉果,最是解暑。”
关汉中点点头,依旧是不多话的严肃模样,柔也不介意,放下果子道了声扰了,便出去了,有礼而疏远。
此时他们已经不在客栈,而是在月后巷的屋,雷靖在渡水一夜之后两天便回到了卓州城,不知是发现了什么,满城找柔,以掘地三尺的汹汹气势。
外面满城风雨,柔却十分冷静,淡定得不同寻常,成竹在胸的模样与林棉如出一辙,让关汉中不禁好奇:她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