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前，陈度封王，赐号「宁」。宫外的府邸还在修缮，故而现在陈度还住在宁祥宫中。

    封王前他就开始上朝了，而今已经出现不少奇怪的言论，他这位残废重返朝堂是狼子野心，居心叵测。

    别人怎么传陈度不在意，让他不解的是陈茂的举动。陈茂越发经常考验他，像今天这般直接宣他到书房协助处理政务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的母妃熹妃娘娘皇上这是不安好心，但在陈度看来，他的二哥和三哥都极好，不像四哥用心险恶，还有五哥，害得他坏了腿。越想，越是迷惑。

    看见陈茂走来，陈度忙收起各种思绪。“臣弟参见皇上。”

    “不用多礼。”陈茂走到书案后坐下。

    “近日身子如何？”陈茂没有急着处理政事，与童相处一会儿后，他的心情好了很多，先是关怀了一番陈度的健康情况：“太医你的腿精心照料，也能痊愈，当真？”

    “是。”那太医还是陈茂叫去的，本来忧心忡忡的熹妃，听到儿子能站起来后成了最开心的人。“感觉好了很多，腿上有劲了。还要多谢皇兄。”

    陈茂「嗯」了一声，没有表露欣喜，“谨遵医嘱，不要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

    “是，臣弟谨遵皇兄教诲。”

    陈茂拿起桌案上事先挑出的折子，照例从考教陈度开始。

    在陈茂看来，陈度是可塑之才，最难得的，是陈度的心思正，不偏不倚，胸怀大义，如果有朝一日他出了事，兴许大陈的未来，就要交到陈度手上。

    陈度自是不知陈茂的心思，犹自战战兢兢，认真回答陈茂抛出的每一个问题，而后帮助陈茂分担一些不重要的政事。

    最近陈茂的疲惫他也看在眼里，只觉得三哥比父皇勤政爱民得多，当得起「鞠躬尽瘁」四字。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陈度放下手里的笔，活动活动脖子。陈茂头也没抬：“去歇会儿吧，怕是累了。”

    陈度忙道：“不累。”陈茂是君他是臣，陈茂为长兄他为幼弟，万万没有他去休息而陈茂继续工作的道理。

    陈茂也没有再劝，这时康公公悄声走进殿来，熹妃娘娘遣人送了清热败火的百合羹来，是皇上勤政爱民，日日辛苦，聊表敬意。

    母妃？陈度吃惊，熹妃对三哥还持着浓浓的怀疑，这会儿怎么会送羹来？别的不，他母妃那笔直的脑子，他就不信会突然转过弯来。

    陈度没有话，陈茂看了陈度一眼，点头应允。陈度更是吃惊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陈茂没有多想，康公公很快为陈茂和陈度都端上一碗百合羹，洁白清透的色泽，在夏日里让人尤其有食欲。

    康公公端来的东西肯定经过他的检验，陈茂也正好觉得累了，放下手中的奏折，拿起汤匙，尝了一口。

    太甜了，甚至有些发腻，陈茂不喜。

    陈度便也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在甜味中，他还尝出来点别的味道，不出的古怪，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啪」一声，陈茂的汤匙落回碗里，吓得康公公慌忙抬头去看。

    只见陈茂脸涨得通红，几近发黑，双手抚着自己的脖子，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

    康公公惊慌不已，陈度吓了一跳，竟猛地撑着椅子站了起来，但立刻又「砰」地倒下去。

    “皇上！皇上！来人啊！宣太医！”康公公无暇顾及倒在地上的陈度，托着陈茂昏过去身体。

    “皇——上——太医还不快来！”

    “三哥！三哥——”

    陈茂可以听见两人的惊呼，只是这呼喊听不真切，仿佛从远方传来，眼前的景致也十分模糊，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他只觉得身体疲乏，沉沉的，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里，眼皮子闭上了就难以再睁开，连动一动指尖都没有力气。

    久违地，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才过了一会儿，但紧接着陈茂便听见康公公话：“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皇上已经，已经昏迷两天了。”

    两天了？这么久？陈茂同时又松了一口气，想睁开眼，坐起身，让康公公给他倒杯水，但念头一起，陈茂才发觉不对劲——他动不了。

    眼珠子也只能左右转转，除了眼珠子以外，都像被冻住了一样，连眼皮都无法睁开。

    这是怎么回事？

    陈茂心里慌乱，便听见康公公慌慌张张的声音：“国师大人，杨大人求见皇上。”

    “不见……”

    陈茂听见周舟的声音在他耳边，像是抱着他，两人靠得极近，这时陈茂敏锐地发觉道——他不只是动不了，而是没了知觉，连鼻子也闻不到任何。

    周舟抱着陈茂，眼里都是通红的血丝，他抱得紧紧的，可是怀里的人一点声息都没有。

    两天前他从清心阁匆匆赶回来时，陈茂已经没有呼吸了。

    ——是切切实实地断了气。周舟几乎要疯了，要去杀人，要发狂，但最后他只是上床拥着陈茂，把人锢在他怀里，脸颊贴着脸颊，等着第三天的到来。

    严客卿既然了那样的话，陈茂就一定只是中了毒而已，死也有假死真死的，周舟不信陈茂就这么去了，也不信严客卿敢使这般手段。

    陈度看着王太医叹息着离开，目光落在床榻上，又避开。

    陈茂倒下去后，他的脑子里也一团乱，但终究冷静下来，请了太医，压制消息，而后亲自把熹妃关押起来。

    他知道这事绝对不是熹妃做的，熹妃也知道，但母子间的默契让她无声地配合，他们在等，等陈茂醒过来。

    陈度不知道陈茂醒来后会不会信他，事情发生后，康公公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吓得陈度不敢话。

    周舟就是在这时候跑进泰和殿的。

    陈度讶然，往日里望尘莫及的国师大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殿来，一甩手扔了面具，扑到床上，抱住了陈茂，而康公公和王太医，只是哀切，并不惊惶。

    两日过去了，周舟就这样死守在陈茂床前，康公公哭肿了眼睛，却不敢提「死」，委婉地劝，但周舟就是坚持：陈茂没死。

    “阿度……”

    “啊，在。”陈度紧张地绷直了身子。他叫他「阿度」，像个亲切的兄长，陈茂倒下后，只有周舟相信此事不是陈度做的，并用雷霆手段压制一切消息。

    但是对于国师，他还是有种莫名的敬畏和恐惧。尽管他现在知道了，国师与皇上有段长达四年的禁忌之恋。

    “你去告诉杨大人，皇上病重，这几日的政务暂时由你代为处理。”

    陈度瞪大了眼睛，外面的谣言已经沸沸扬扬了，他这时候站出去，不就是变相承认谣言吗？

    “别担心，皇上明天就会醒了，康公公陪着你去，不要怯弱，别忘了我过，设下计谋的人是为了让你们兄弟反目，这时候你一定不能慌，要沉稳。”

    “是。”陈度应了，语气不再迟疑。他不知道为什么国师这么肯定陈茂明天会醒来，但那是国师啊！没有不值得相信的道理。

    康公公依言推着陈度出去了。作为陈茂的大公公，贴身总管，康公公与陈茂相处了八年，他太知道陈茂的为人了，也真心为周舟与陈茂的感情感动。

    他是一个太监，但他知道什么是爱，他们都不是坏人，他也看出来了，这宁王也是个心思纯正的，所以周舟下令，他都照做。

    寝殿内只剩下周舟和陈茂。

    周舟轻抚陈茂的脸，陈茂感知不到，他只能透过周舟声音的细微变化来猜测周舟的动作。

    方才他们的对话他都听见了，着实懵了——他是死了？还是没死？或者是——假死？

    陈茂很聪慧，很快就搞清楚了自己的状况，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解救自己。

    如果他一直这样下去，是不是可以听着史官诵读他的功绩，然后被活埋在皇陵里？

    “陈茂。”

    “阿茂……”

    周舟在陈茂耳边呼唤他，一遍又一遍，陈茂多想开口回应，却无能为力。

    他听得出来，周舟在害怕。周舟拉着陈茂的手，想与他十指紧扣，可是陈茂的手没有力气，冰凉的，僵硬的。

    “如果你有任何闪失，我要严客卿挫骨扬灰。”周舟垂下头，在陈茂冰凉的唇上轻轻蹭着。

    他赌严客卿不敢太放肆，可是他没有把握，严客卿心思缜密，手段激烈，他不能拿陈茂的命去冒险。

    两天的时间，他也渐渐回忆起曾经的事情，跨越数百年的记忆，慢慢联系衔接，变得鲜活。

    曾经远在南疆的严氏一族，是个十分畏惧光的种族，这个种族崇尚黑暗，认为黑暗可以吞噬一切，拥有至高的力量。

    他们藏在南疆的密林之中，独特的生活方式让他们与世无争，但他们掌握着强大的巫术，严客卿应该是彼时严氏一族能力最强的巫师，甚至比周舟还要强大。

    但不论明日严客卿提出什么要求，只要能救陈茂，他都会做。

    “只要能救你，怎样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