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闲客此闲行(廿六)
夜幕再一次降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他们的救助队伍中,效率也大大提高,基本已经不需要叶初阳和他们做什么了。叶初阳便道休息一晚,翌日去江夏的下一个县。
坐在浴桶内,千秋愣愣的出神。
那几个楚国人得知了他是楚长羡,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后就走了。临走前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瞥开头,装作不知。
起来,至今为止,他在楚国八年,在齐国十一年,心中对楚国实际上早就没什么感情了。而他也的确只想做一介平民千秋,跟在云深身旁。
他当年的纵身一跃,也并非只为了自己的私心。在他未离开皇宫、楚国皇帝征战之前,后宫是有争斗的,而这争斗,恰恰就是发生在他的母亲和楚长礼母亲之间。他太,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总算知道要保护自己的母亲。
而他,就是他母亲的最大的保护盾。
所以临行前,楚长礼根本就没有露过面。
一朝被送去别国当质子,他母亲身边只剩下楚雪意,楚长礼的母亲定会狠狠施手段,保不齐他的母亲会不会被害死。
因此,权衡之下,当时的他只能想到逃跑这样的一个办法,让真正的楚长礼成为质子。这样,他的母亲身边好歹还有楚雪意。
毫无疑问,他是幸运的,因为遇到了云深。
他垂眸笑了,手慢慢的放在心口处,感受那里传来的跳动声,一声一声,醇醇有力。
——那是他给予他的心跳。从云深救下他的那一刻,他便再不是楚长羡,他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齐国将军收养之子,千秋。
他也知道是云峰将自己的父皇伤至重伤,这才逼不得已让他成为质子。
但他当时已经被逼入绝境,只有将军府才能保护他,后来去了临安,他慢慢的发现了这个家庭的亲切,适应了新生活。
他也想过悄然离开,后来将事情一件件的想了个清楚,竟是觉得一阵奇妙。
似乎冥冥之中,他和云深就该相逢的。
千秋慢吞吞的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走出屏风往床榻上走去。
云深已经先行躺下了,此刻估计已经睡了。他轻手轻脚的上了床,越过云深到他的侧边,掀开被子躺了下来,正要熄灭烛火时忽然一个激灵。
他起身看着紧紧闭着眼睛的云深,试探着抚上了他的额头,顿时浑身一颤,手像是被灼烧了似的迅速收回:“云深,云深你醒醒!”
好烫!起了高烧了!千秋顿时想起白日里那几个楚国人揭下云深面罩的一瞬间,好像那几个楚国人的手没带手护,还接触过几个患病者!
他冷汗涔涔,心急如焚,来不及穿戴衣物,慌乱的披了件外衣急急忙忙的冲往叶初阳的房间!
叶初阳的房间已经熄了灯,千秋冲到他的门口狠命的拍着:“叶大哥!叶大哥!”他甚至等不及叶初阳来开门,抬腿一踹,将门一脚踹了开来。
“怎么了?”叶初阳皱着眉,透过月色看到千秋衣衫不整一脸慌乱。
千秋已隐隐带了哭腔,浑身颤抖着,几近嘶吼道:“叶大哥,云深他、他好像染了疫病!”
“什么!”
子时三刻,千秋蹲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丝毫不曾离开过那扇亮着烛火的门。
他眨了眨眼睛,觉得甚是酸涩。此时正是三月初,虽开春,但天气却没有跟着好起来,他在外面呆的久了,身上只穿着一件外衣,难免感到冷。
有人方才还送了碗药过来,是生怕他也被感染了。
千秋搓了搓手臂,依旧倔强的抬头望着门内,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曾动过,他的腿,脖子,什么都麻木了。
但就是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是轻轻的,生怕惊扰了里面的叶初阳。
他以为只需要给染病者喝上一碗药就成了,哪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还需要叶初阳施针等一系列的诊断,将体内的疫病彻底逼出来才算好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推开。千秋急急忙忙的起身,眼前却蓦地一黑,血液直直冲上大脑,顿时连站不稳了。
叶初阳见了连忙扶住,千秋一边道谢一边跌跌撞撞的往里走,叶初阳只得扶着过去。
眼前很快就能看到东西,昏暗烛火之下,千秋只看到白衣胜雪的云深静静的躺在床上,他连忙冲过去,叶初阳跟着身后道:“放心,已经没事了,等他昏迷这几天过去就好了。”
千秋回过头,牵了牵嘴角,牵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冲着叶初阳道:“谢谢你啊,叶大哥。”
叶初阳坐在一旁,用手敲了敲桌子:“好端端的,云深怎么会染了疫病?”
千秋于是将始末了一遍,当然省去了很多不该的事情。
叶初阳若有所思,最终只是站起来,了句先走了,却忽然被千秋叫住。
他转过头来看着坐在床畔的千秋。只听他道:“叶大哥,明天还去不去江夏的第三个县城啊?”
叶初阳理了理衣襟:“就不去了,我也不去了。药方子明日我会交给县令,让他自己办。至于你们,明日也不必跟我去隔离区了,好好照顾着。”
“哦好……”
叶初阳正欲走,又忽然停下,看着千秋,笑了笑:“实话,方才我还以为你这孩子要哭了呢。”
千秋面上一红,不自然的别过头,哽咽着哼了一声:“云深时候就告诉过我,不能随便哭。”
叶初阳摇了摇头,笑了笑,推门走了出去。
听到叶初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千秋的眼神重新定格在云深身上,他的烧已经退下去了,脸色也不似刚才不正常的红,反倒是有些苍白。千秋吸了吸鼻子,换了个坐姿,握住云深的手,算就这么坐一晚上。
他确实是没哭的,只是在一瞬间眼眶泛红,眼泪模糊了双眼而已,他确实是没让眼泪掉下来的。而云深在时候也的确告诉过他,不可以随便哭,不可以不坚强。
他的话,他一直都是听的。
人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千秋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云深,却亦觉得度日如年。
他是绝不愿云深这般样子的,即使知他安平无事,在他未醒来之前他依旧是放心不下,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拉着叶初阳来看看云深究竟能否醒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甚至一夜不曾合眼,白日累了就趴在一旁憩一会儿,但很快就会醒来。
云深的身体素质比普通的老百姓要好得多,才过了两日就醒了过来。
千秋正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忽而觉得手心手指微动,顿时一个激灵,一看之下果然是云深缓缓的睁了眼。他立即飞奔着出去找叶初阳。
叶初阳在千秋灼热的视线之下一番把脉,无奈道:“无事了……”
千秋大喜过望,笑着,却忽然落下泪来:“谢谢谢叶大哥。”
叶初阳被吓了一跳,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擦泪,缓声道:“与其急着谢我,不如给你家云深端杯茶润润嗓子,再去端碗药给他喝了。”
千秋谨遵教诲:“是是是。”
着就转了身端茶倒水,云深凝视着千秋急匆匆的背影,翘了翘嘴角:“多谢叶郎中。”
叶初阳笑笑,语含戏谑:“不必谢我,若非千秋及早发现你染了疫病,深更半夜的把我叫起,你也不会苏醒的这么快。”
千秋果然很快就回来了。叶初阳便站在一旁看着,见二人之间无言的默契,忽然眉间黯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听千秋道:“你别话云深你别。叶大哥了,我们暂时就不去其他地方了,待你好起来再。”
他忽然转过来:“其实,我也特别喜欢这种救助百姓的生活,也愿意仗剑天涯,施展抱负,让百姓无忧无虑。”
叶初阳笑了笑,慢慢的开口:“你这性子,倒是真的像极了夙雨。”
听他忽然提及夙雨,云深和千秋的视线都聚集到他的身上,他自嘲一哂:“夙雨他不是个喜爱安静的性子,偏爱行侠仗义,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名扬天下威震四海。此时一听你这么,倒生起了许多怀念之感。”
语罢,他摆摆手:“隔离区还有百姓,先行一步了。”
“不。”千秋忽然开口,正欲转身的叶初阳闻声诧异的看向他,一旁靠在床上的云深一双柔和的眼眸也随着声音看向他,千秋一副认真至极的模样,一双坚定毫不动摇的眼眸直直的看着叶初阳,声音朗朗:“我与夙雨其实不一样。我虽亦喜爱你的那些,也闲不住,但只要云深一声,我便心甘情愿放下全部,此生此世都跟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叶初阳蓦地一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砰的炸开,一时间竟再顾不上其他,只是愣愣的看着千秋不知想些什么。那眼神落寞而痛苦,无奈而悲凉,却正是他心中的几番心情滋味。
千秋一阵晃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了些什么。他只道这一次云深死里逃生,心中大喜,竟是一时未刹住嘴。
这、这多容易引起误会啊!
云深扬起嘴角,眉眼弯起,心下酥酥麻麻的软了一片。他忽的拉过千秋的手,细细的感受着手掌上的纹路。
虽千秋习武断断续续的也有几年了,可这手却仍不见一星半点的粗糙,柔嫩的仿佛是文人墨客的手一般。他开口道:“千秋此话可要作数。”
“当然作数!”千秋猛点头,眼睛一闭破罐子破摔:“只怕你不要我。”
“怎么不要。”云深笑:“求之不得。”
叶初阳捂了捂自己的眼睛,觉得甚疼,摇摇头转身走了。
一时间,室内仅剩下他二人。
千秋破罐子破摔完了,心里顿时就紧张了,此刻他恨不得祝江就在这里,也不至于气氛这么尴尬。
正低着头,却忽的听云深略有沙哑的声音道:“千秋,药可好了?”
“啊啊……”千秋猛地记起来,连忙端起桌上放了不知多久的药,坐到床畔递到云深面前,“要不要我再去热热?”
云深一饮而尽,将碗递回去。
千秋正要起身放碗,手腕却忽的被人一拽,下巴猛地被人抬起来,唇上一热。
碗直直的摔在了地上,噼里啪啦,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