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闲客此闲行(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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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秋僵硬着身体平躺在床榻上,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上头黑乎乎的一片。

    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他没合眼了,前两天是担心,这一天是紧张、不安、兴奋。他虽然疲倦,可怎么都睡不着,更不敢乱动。

    他轻吸了口气,战战兢兢的转头看平躺在他身侧的人,对方正处在月华的笼罩之下,原本沉静的面容便更加显得宁静。

    白日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他至今不敢回顾,一整天都恍恍惚惚反应迟钝,还失手连着翻了两碗药,更是躲了云深一整天。

    心中一直的期望倾慕一朝变成现实。云深倾身来吻他,他本该是欣喜若狂的,可他现在只觉得如坠梦中,丝毫不真实。各种情绪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是胆怯的,却又是渴望的。

    千秋思绪纷乱,大着胆子轻轻的转了个身,偷偷的去看云深,却陡然撞上了一双清明至极温柔至极的双眸。

    他冷不防的被吓了一跳,浑身一颤,顿时慌乱的别开眼睛,尴尬的要命:“云云云深你你怎么还没睡?”

    云深面对着他,好整以暇的看他无地自容的慌乱,愉悦的勾出一抹笑来,开始向他逼近:“千秋气息紊乱,我如何能睡着?”

    千秋退无可退,直被云深逼入黑暗中,他看不清云深的脸,只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声和感受到越来越靠近的温热的气息,他只得慌乱道:“我我我这就睡。”

    他话音一落,双肩忽的被人抓住,猛一压,整个人顿时就被压在了云深身下。

    几个不大不的动作,却扰得被褥翻了翻,冷气蓦地冲进来,冲散了被褥里的暖气,千秋却越发的觉得热。

    云深双膝跪在他两侧,手臂撑在他头部的两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角翘起,似是在欣赏着身下人的神色。

    千秋目力好,即使陡然落入黑暗之中也很快就能看到东西,只是并不清晰。

    他脑中充斥着热流,连带着浑身都热了起来,他只看到云深的眼眸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顿时叫他呼吸一滞,结结巴巴道:“云、云深,你,你别乱来……”

    云深眉一挑:“我要……”

    着忽然倾下身来,千秋的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眼睛蓦地睁的大大的。

    还以为又要亲下来的时候云深却忽然在离他唇一寸处停下,柔声道:“闭眼……”

    千秋懵懵的顺从闭上了眼。

    四片唇瓣相接,两颗心鼓噪于耳畔。

    辗转反侧,细细摩挲。

    千秋忽然落下泪来,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环住身上的人,又像是害怕是假的一样,紧紧的环住。

    第二天,千秋意外的起了个大早。他见天边才泛出一点鱼肚白,便轻手轻脚的起床洗漱,没有吵醒云深,然后无所事事的推开门走出去,伸了伸腰,了个哈欠。

    旁边忽然有声音插入;“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孩子今天怎么这么早?”

    千秋猝不及防猛地转头,看到叶初阳穿着白衣外衣,外头仍旧罩着一件麻布外衣,一看就是去了隔离区,不由道:“叶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去了隔离区?”

    “寅时一刻觉得休息够了,便起来了去了隔离区看看。”叶初阳走进了几分,凝了凝眸,忽然笑道,“怎么,你也一晚上没睡?”

    “差不多吧,就睡了一两个时辰。”被他一下中事实,千秋别扭的扭开了眼睛,不由自主的伸手揉了揉微痛的眼睛。

    若是此时有一面镜子在,千秋定然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眼中的血丝和略黑的眼圈。

    叶初阳点了头,正要转身往自己房里走时却忽然被千秋叫住,只见千秋心翼翼的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屋室,这才两三步紧赶上来,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叶初阳一看着他扭扭捏捏,就知道他又得吞吞吐吐上半天才肯,刚想先发制人千秋就出乎意料的先开了口:“你……你觉得云深他,他真的会喜欢我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没声了,叶初阳全凭口型才勉强辨认出他的是什么,心中既是觉得惊讶又是好笑,他的确是过来人,现在见到千秋这一副出来了要羞愤欲死的样子,他……确实觉得很好笑。

    既然千秋不敢看他,叶初阳也不去看他,只是眼神往远处一扫,嘴角忽然翘起,道:“怎么不会?”

    千秋一张老脸越来越红,咬牙道:“你怎么知道?”

    叶初阳眯着眼睛,忽然高深莫测的笑了:“都一个人在固定的环境里待得久了,对这个环境的一切都会习惯。同样的,你也是。你习惯了云深对你好,因此当你旧疾复发命悬一线时,你于院内习武时,你与他话逗趣时,他是如何看着你的,你都是习惯了的。”

    “你、你什么意思……”

    “一个人面上可以波澜不惊,但他的眼神却不会骗人……”叶初阳仍然是一副笑意吟吟的样子,“不过依我看来,云深不管是面容也好,眼神也好,都不曾对你有所隐瞒。他于你的心思,也只有你这个一直习惯了的人不知道吧。”

    千秋的嘴巴动了动,愣是憋不出一个字,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叶初阳施施然的走进房内取出药箱,关紧门,然后对他轻轻的颔了颔首,走了。他木木的眨了眨眼,转了身,浑身一抖。

    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墨色的长发被整整齐齐的束好了,深色的眼眸泛着温柔的光,嘴角微微含笑,这不是云深是谁!

    难怪叶初阳一直没看他,难怪他老是看着远处高深莫测的笑!

    难怪走的时候还要冲他点头!原来如此!千秋又是气又是羞,恨不得自己此刻立刻作古,或者找到地缝钻进去,总之,实在太难为情!

    他正犹豫着怎么开口,面前的人忽然伸出手扣住他的手腕,猛地将他一推。千秋砰的撞上背后的门,被迫抬头看着云深,手也被压在了头顶上。

    云深倾身下来,不出意外的吻住他。千秋连忙闭眼,一吻结束,他能做的就只是垂下眼帘轻轻喘气,眼睫都在轻颤。

    哪知云深又忽然靠近他,他吓得急忙闭起眼睛来,一副凛然就义的样子。

    而云深却停在离他极近的地方,鼻尖几乎要撞上来,眼含微微的戏谑:“千秋不喜欢?”

    千秋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似的。

    云深轻笑一声,依旧没有放开压着他的手。却是用另一只手牵着千秋紧紧攥住拳头的那一只,将它拉了上来,放在自己的心口处。

    千秋一怔,抬眼看云深。

    云深的心跳之快,之强烈,绝不输他。

    两心相悦,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于是正在隔离区的叶初阳在忙碌得连汗都来不及擦的时候,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就看到穿着麻布外衣的两个人紧紧的牵着手朝这边走过来,一个神色坦然,脸上笑容如沐春风,另一个脸色通红,含羞带怯。

    嘶——叶初阳莫名眼睛一痛,连忙低头不再看他们,认真做事。

    夙愿得偿,千秋想,此生已经无憾了。

    酉时一刻……

    几个人洗了手换了身衣服正要吃饭,却听得县令慌慌张张的跑来,一见云深和千秋便道:“二位公子,朝廷圣旨到!”

    “圣旨?!”

    几个人连饭也顾不上吃,急急忙忙的理了理衣襟就往大堂走。远远的,千秋就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的身影,正肃然挺立在大堂内。

    “那是……苏知府?”

    他刚想完,就看到那道人影转了过身来,千秋一看,果然是苏知府。他与云深对视一眼,撩了衣摆,跪下。

    苏知府仍旧是一副威严正气的样子,没有丝毫其他的语言,在他们面前站定,双手展开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流放之民云深、千秋,因寻得时疫药方有功,免除流民之身,特赦原位,赦其罪;现命二人携药方返回姑苏,钦此。”

    这是怎么回事?

    千秋第一时间去看云深,只见后者依旧波澜不惊,似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一般。

    千秋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之前云深曾过的飞鸽传书,当时他还问他写了些什么,云深却只告诉他到时候就知道了,只怕指的就是这个吧。

    苏知府将圣旨双手递给云深,云深接过,苏知府墨色的眼眸肃穆的看着他们,似是看出了他们的疑问,便开口解释道:“前些日我收到云深的飞鸽传书,便立即将事情予了靖王爷,之后朝廷便派我携圣旨骑快马,迅速赶往密江,将你二人赦免。”

    千秋见四下再无他人,便忍不住插嘴道:“皇上转了性子?他之前不是一直和沈跃针对我们的吗?”

    苏知府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极具威慑力,千秋顿时一耸脖子退了一步:“苏知府对不起,我失言了。”

    云深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朝苏知府作了一揖:“劳烦苏知府。”

    “此乃本职。”苏知府定定的看着云深,丝毫没有因为认识而表露出什么亲近来,“想来你二人是跟着叶初阳叶神医出来救灾的,擅出流放地之罪,我便不向皇上禀明了。”

    云深肃然:“多谢……”

    千秋额上落下豆大的汗来。

    苏知府又道:“跟着你二人的兄弟仍留在密江吧?回姑苏之事耽误不得,需尽快。”

    他与云深话便是点到即止,云深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便颔了颔首。

    苏知府见此,也转了身,千秋连忙叫住他:“苏知府,疫病是否波及至姑苏?”

    苏知府点头:“安平无事。”

    完再不理千秋,径直走了,没入了黑暗之中,估计是去找县令去了。

    云深转头,揉揉千秋的发顶:“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启程,前往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