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未转头是梦(廿二)
“皇兄,这是你逼我的。”楚雪意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光洁的桌面,“我也不想和皇兄再多什么,一如皇兄,你为了一个男人,而我是为了整个楚国。如今你人心所向,在民间声望已起,原本对我朝虎视眈眈的卫秦也好不容易收了收,在此关节,皇兄决不可离开。”
“皇兄暂且养伤,上朝之事先由我来,退朝后重要的奏折会送往思政殿。”
这是楚雪意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千秋背部疼的要命,尽管咬牙站着,还是被浮梁给强势按回了榻上。朔谟看着趴在榻上的千秋,良久,轻叹了一声,走过去:“殿下……”
千秋没动,但是过了半晌,还是低低的应了一声。
朔谟垂着眼帘道:“殿下,我不明白。为何您仍然执意去齐国,而不愿意留在这里?公主是您的亲妹妹,再怎么也比齐国那边的人亲。”
他顿了顿,道:“您走之后,我就一直跟着公主。宫中虽没有其他孩子,但公主却很明白发生了什么,公主母亲临走之时要公主一定把你给找回来,公主答应了,之后公主便孑然一身,摄政王几欲篡权,都是公主死死的护着皇权,直到二殿下回来。”
“这些您可能会觉得的确很辛苦很厉害,但是我是看着公主从柔柔弱弱变成如今的果断坚毅,个中辛酸我是最直观的。
所以,公主是多么想你回来,我了解的最清楚。还有二殿下,殿下或许知道二殿下是怎样的一个人,多疑骄纵。而公主是怎么除掉二殿下的,殿下想必是极难想象的吧。”
到最后,朔谟闭眼,声音也极轻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一般。
千秋的心没由来的一沉:“她一个人,杀死的?”
朔谟点头:“从头至尾,除了晗亲王帮过,都是公主一个人做的。”
千秋沉默。实际上他一直认为楚长礼应该是群臣激愤,进而引起什么起义,这才死掉了。或者至少是很多人合力才把他给除掉的。
他真的真的没有想到过,是楚雪意一个人,除掉楚长礼的。
但是……千秋轻声道:“对不起,我很自私。”
朔谟面色一僵:“殿下……”
“朔谟,你听我完……”千秋的声音染上了疲惫,“雪意她有她的追求,我也有我的追求,而且我们都没有办法委屈自己迁就对方。先我的理由吧,你不知道云深他,对我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如你们所想,如果不是他,我就死了,如果不是他,我不知道原来还有人会如此爱我,如果不是他,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你们什么,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决绝的话已经出,两个人静静了半晌,最终还是朔谟先开口:“殿下,是不是您在齐国过的更好?”
千秋答得很快:“是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朔谟,我记得的时候我向你承诺过,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对不起,我食言了。”
朔谟笑笑:“殿下别这样,您别怪我就行了。”
千秋立道:“我不怪你。”
彼时朔谟已经走到了门外,即将出去,闻言,朝他笑笑:“谢谢殿下。”
——
背部的伤火辣辣的疼了三天,这才结了痂。千秋下床看过,的确,整个思政殿都被把守的严严实实,根本就出不去。
千秋急上眉梢,忽然看到前来送饭的浮梁,脑中灵光一闪,神秘的向着浮梁勾了勾手指。
浮梁后背莫名发凉,莫名的不想过去,然而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殿下?”
千秋笑眯眯:“来来来,把你衣服给我。”
浮梁:“……”
不知为什么,浮梁忽然觉得很有必要让陆御医看看殿下是不是把脑袋伤了。
于是千秋一件件的换上浮梁的衣服,两个人身高相差并不悬殊,再加上千秋瘦削,穿上去勉强还能合身。
千秋看着浮梁怪异的眼神,心道这有什么,反正在齐国的时候他就穿过女装,怕啥啊?
他道:“朔谟呢?怎么这几天都没怎么见过他?”
浮梁道:“公主那边需要朔谟哥做些事,所以最近朔谟哥挺忙的。”
那敢情好!千秋大喜,迅速从袖中拿出一包楚慎之来看他时塞给他的药粉,全部倒入香炉中,示意浮梁屏住呼吸,不多时外面果然响起了人倒下去的声音。千秋立刻纵身一跃跳出窗外,一路往宫门外冲。
此时正是夜间,千秋对宫中禁卫军的巡逻时间知道的一清二楚,轻轻巧巧的避开,哪知宫门近在咫尺时,背后猛地挨了一鞭,顿时后背皮开肉绽疼的要死。
千秋回头一看,又是那个刺他一剑的人,心道他跟他是不是有什么滔天大仇。
那人面无表情:“殿下,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千秋极度矜傲的哼了一声:“休想!”
他话音一落,身边就闪出九个影子。
千秋:“……”
他头也不回就要提气御风越过宫墙,那人摇摇头,道:“殿下挨了一鞭子就算了,直接劈晕带走吧。”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千秋要是能逃出去真的就是见了鬼了。
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
翌日,楚雪意得知了这件事之后一脸风轻云淡,只是让陆御医去时刻守着思政殿,指不定千秋又要挨上好几鞭子。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千秋使尽了十八般技艺,最终结果还是躺在床榻上。
之后,她步入思政殿内,看到恹恹的趴在榻上的千秋,微微笑道:“皇兄,我带了钦天监和司衣署的人来。”
千秋:“嗯?”
钦天监道:“回殿下,依据星象观测,十二月初正是绝佳的好日子,殿下可以举行登基大典。额,这位是司衣署的姑姑,已经为殿下缝制好了龙袍,您看看,是否称心?”
司衣署的姑姑笑着捧上手中的衣服,千秋一看,哟,这不正是之前欺负浮梁的那位宫女吗?
不过他也不会怎么样,就是这位姑姑的神色十分尴尬,千秋摆了摆手:“放着吧放着吧。”
姑姑看了眼楚雪意,后者微微颔首:“皇兄,你好好休息。”
千秋扒拉着枕头,趴在床榻上嗯了一声。
楚雪意深深的看着千秋,良久,才轻轻起步离开。
千秋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这才转过来看着楚雪意离开的方向。他的背部一阵一阵的疼痛在告诉着他是谁下的手,但是他并不恨楚雪意。
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对错。
何况,楚雪意哪里真的就这么狠心呢?他既然要回到云深身边,那么这就是他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没什么好的。
而他现在只是不想彻底与楚雪意撕破脸面,不管怎么,当他安然在云府度过十年时,楚雪意正以他不曾想到的方式快速成长,这一点,他对楚雪意还是心怀愧疚的。
千秋咬着牙下床,正逢上朔谟和陆御医从外面走进来,陆御医一见他吓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不无惊恐的大声道:“殿下啊!您可别再出去了啊!您身上都十几道鞭痕啦!再加一鞭,下官又得帮您补其他地方重新绽开的伤啊!”
“呃……”千秋嘴角抽搐,看着就差老泪纵横声泪俱下的陆御医,“陆御医,您想多了,我这都走都没法走了,还能翻墙?还能?”
陆御医松了口气连忙捋胡子:“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但是我还是要出去的。”
“什,什么?”
于是千秋就出去了,只不过是被朔谟推着出去的,身后还跟着浮梁和陆御医。
几个人慢慢来到御花园。此刻已经是十月了,各种花半谢不谢,菊花瓣也吹落了不少。千秋静静的坐着,忽然开口道:“朔谟……”
朔谟俯身:“殿下?”
“我出逃多少次了?”
“十八次了,殿下。”
“那我来这里多久了?”
“四月有余。”
千秋一瞬失神,喃喃道:“四个多月了啊。”
他闭眼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北风一阵一阵的撩开他额前的刘海。
半晌,他迷迷糊糊的听到朔谟让浮梁和陆御医退下,轻声开口:“殿下,您醒着么?”
千秋嗯了一声,还带着疲倦的鼻音。
朔谟犹豫了一下:“殿下,公主您在登基之前还是需要去拉拢一个人的,之前那人不在,现在是已经回来了。”
千秋一听这话就更疲倦了,有气无力问道:“谁啊?”
他问是这么顺从的问了,心里却已经开始计划着下一次的出逃了。
“凉州的凌忽酒庄少庄主,白景。”
千秋顷刻精神一振:“白景?!”
自从得知自己要去凉州之后,千秋心情大好,因为他知道这真的是一次绝佳的回齐国的机会。
于是他十分积极的配合陆御医的治疗,直把人惊得眼珠子都掉了。
而且还更加勤快的批折子,听楚从之在一旁教导他,群臣纷纷赞叹他励精图治。
终于,千秋在五日后临朝。
他坐在朝觐殿的皇位上,看着满朝文武乌压压的一片,心中还是不适应。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的居高临下,而是平易近人:“那本殿下就会于三日后前往凉州拜访白少庄主,届时公主摄政。大家还有什么要的吗?没有的话今日的议政就结束了。”
等了半晌也没人出来话,千秋正想和颜悦色的一句退朝时,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楚从之。
千秋看了看端端正正一派严肃站在排头的「楚从之」,又看看正在向他走过来的楚从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完全分不清楚。
不过并不需要他分清楚,因为接下来楚从之的话让他完全忘记了这个问题。
楚从之双手执着玉笏,下跪,开口道:“殿下,齐国新皇登基了。”
千秋倏地站起,双目圆睁:“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