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未转头是梦(廿四)
千秋的脑子乱嗡嗡的,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就是云深杀了人这个事情。
尽管云深上战场杀过不止一个。但是,这两件事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
他努力的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稳定下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齐北折看着,继续道:“在此前,我可一直以为云深是素袖不惹尘埃之人,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应当不擅长,不屑于的。
但是这一次他辅佐二哥登上皇位,几乎可以起了最主要的作用,只他一人,只在幕后,就可以搅得前朝翻天覆地。我曾一直以为我是看清他的,而现在想来,我却是从来没有看清过他。”
“云深可玩得一手绝妙的九连环啊,环环相扣,难辨真假。但这个身处九连环之心的一个人,却偏偏清明理智非常,犹如一个局外人一般——
倒真是叫人十分惊奇,却又十分敬畏。有一句诗是什么来着?哦对,「云深不知处」,这话形容云深云寒枝,倒是十分贴切。”
九连环,即设局者设下九个连环,每一道连环看上去是真的,却又不敢相信,根本辨不清事情的真假。
被九连环设中的人即使是再冷静也很难逃脱,而设局者更是必须拥有绝对的冷静和理智才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被反九连环。
一句话总结,这就是一个怀疑来怀疑去,寻找真相却又不敢相信不去相信真相的手段。
正是因为这个手段的危险性和难度,九连环基本上没有人敢去设这种局,就是生怕自己也被绕了进去。
千秋以手掩面,思绪纷繁复杂。
齐北折知道他情绪不大好,便住了口,不再话。
他之所以会用「云深不知处」来形容云深,并不是因为这句诗包含着他的名字,更是因为云深的变化令他实在惊讶。
这种感觉就好比,这个人就这么笑吟吟的、毫无保留的站在你的面前,你以为你已经看清、看明白了他。
但是到最后你发现,你根本就没有看清,而这个人的身上,仿佛就笼罩上了一层云雾,教人看不清。
饶是嘻嘻哈哈,经历了颇多事情,看淡了许多事情的齐北折,也忍不住要感叹一句了。
千秋沉默了好半晌,忽然之间竟是一点也不想去了解云深究竟是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他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抬眸直视齐北折:“帮我,我要回去。”
齐北折挑眉:“回去?楚长羡你确定吗?”
千秋有点烦躁:“确定,你不用再了,反正我逃了也不止一次,挨都挨习惯了。”
齐北折哦了一声,一颔首:“什么时候,具体怎么做?”
“就这几天,我一定要走。”千秋站了起来,“不久我就可能要即位做皇帝,到时候可真就没办法回去了。至于其他的,走之前我已经写好了一封诏书,我一走,浮梁就会拿出那封诏书,诏书上写的就是让楚从之做皇帝,如果雪意不肯的话,那就让楚从之辅佐雪意也没事。”
齐北折笑道:“做的这么仔细啊?看来是练出来了。”
千秋没心情理会他的调笑,只道:“哦对了,我身边可能还有雪意暗中埋伏的精兵,武功都很厉害,我一个人不过。”
闻言,齐北折轻轻蹙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会跟白景商量一下,一定帮你。”
千秋猛吸鼻子,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定。比起楚慎之楚从之他们来,他确实是更相信齐北折和白景。他道:“谢谢你,那我就先回去了。”
齐北折靠着椅背眯眼笑道:“不用客气,殿下慢走。”
转了身刚迈出一步的千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住。齐北折看了,毫不留情的发出一声嘲讽至极的笑声,岂知千秋走了没多久,又悠悠的回来了,劈头就问:“我方才一直没注意,你怎么……这么好了?”
千秋的正是齐北折的身体状况,他自往战场走后就再也没见过齐北折,现下又被云深的事情而焦虑,好不容易得到齐北折的承诺稍稍放了心,这才想起来要问这个问题。齐北折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
千秋兀自想了会儿,恍然大悟道:“你见到叶大哥了?”
齐北折挑眉,得意的摆了摆手:“不是……”
“可是你的厮不是,只有见到叶大哥你的病才有可能会好的呀。”
齐北折还是挑眉摆手,道:“不是见到了,是有人带着我去看叶初阳的。”
哽了一口气的千秋:“……”
请问有区别吗??
犹豫了一下,他道:“你和白景?”
齐北折丝毫不否认:“一如你和云深。”
回去之时千秋心道,难怪在一开始的时候齐北折就看得出他的心思,原来竟是自己也是个断袖。想到此处,千秋竟然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顿时自己都哭笑不得。
于是,此夜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翌日一早,千秋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他睁了睁眼看看天色,大约是卯时,心中哀叹一声。
虽他摄政的时候确实是日日卯时被迫起来,但是经过这一个月来凉州,他的作息时间又倒回去了,可不痛苦!
有人在外面叩门:“殿下,起了吗?”
千秋挣扎:“你等等,我这就起。”
半个时辰之后,千秋总算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去了大堂内用早膳,齐北折今天穿的总算是原来的白色锦缎的衣服了,看上去比昨天的艳丽红要好得多,千秋在这一刻觉得齐北折顺眼极了。
白景也回来了,就坐在齐北折身边。他没有跟着用早膳,估计是已经吃过了,就仅仅是陪在齐北折身边而已。
不过,这幅画面描述的是相当美好,但是千秋一看白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顿时还是觉得云深更好,不知道齐北折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是受不了这样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在自己身边的。
但是更值得的是,尽管白景面无表情,但是他看向齐北折的眼神却是极其柔和的。
用膳时楚慎之蹭过去,妄图个交情:“哎哎哎,祈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你真的和白少庄主在一起了啊?恭喜恭喜啊!”
齐北折瞟他一眼:“是你啊楚慎之,我当然记得。”
楚慎之兴奋的点点头:“是我啊是我啊祈哥!你记得我真的是太好啦!就知道你的记性最好了!”
他本来是想要凑近一点的,奈何屁股刚抬起来就被一旁的白景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千秋推他一把:“好了你,要叙旧也得等我这边讲完了正经事儿再叙,你赶紧吃。白少庄主,一会儿可否让慎之去看看酒庄的情况?”
白景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千秋便道:“那朔谟,你带慎之先和齐公子看看,我有话要和白少庄主讲。”
朔谟看他:“是……”
——
好不容易把身边的人都给支开了,便只剩下白景和千秋两个人。
千秋知道白景的性子不善言辞,便先开口:“白景,王爷都和你了吧?”
白景颔首:“俱已告知,我与他都会协助你回去。”
他顿了顿,难得的又道:“当是还你们人情。”
千秋一怔,忽然明白了。白景的人情正是当日云深在密江把他救起,然后带他到叶初阳的住处的时候。
若不是云深救起了白景,白景也不会结识叶初阳,齐北折的病就不可能好。
他恍然之间有一种世事一场大梦的感慨。
白景道:“恰逢这几日,我与阿折要去一趟广平郡,那里正是齐楚边境地区,届时我二人会带你走,但是到了广平郡,剩下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
千秋倒吸一口气,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他完完全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发展,以为齐北折他们只会帮他逃出凉州,帮他退那些精兵,没想到居然会是一路护送他到广平郡,齐楚两国的交界地带。
他激动道:“谢谢,谢谢你们!”
白景难得的又回了话:“不必言谢。此次回去,务必珍惜你与云公子的感情。”
千秋忙不迭点头:“那是当然!”
动手就动手,白景绝不是个拖沓的性子,仅仅是两日过去,千秋就已经和白景齐北折踏上了回去的路途。
他们是夜里出去的,然而精兵不愧是精兵,千秋一行即将靠近凉州城门时就追了上来。
白景和齐北折俱是武功高超之人,尤其是白景,招招绝不留情,但在千秋之前的提醒之下还是没伤了他们的性命,一番斗之后这才匆匆翻过城门匆匆离去。
有了白景和齐北折在,认路基本就不必靠千秋了,每到一个地方都是由他们两个商量接下来的路程,然后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仿若越狱般的赶路。
齐北折不无调笑:“喂,楚长羡,要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体验这种一路被人追杀的感觉。”
“闭嘴,了多少遍了别这样叫我。”千秋策马一路疾驰,“听你的意思你以前经常被人追杀?”
齐北折挑眉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白景:“是啊,要不然你以为我之前的病是怎么来的。”
顿了顿,他道:“本王爷怎么觉得你走了趟楚国,当了回殿下,摄了一段时间的政,脾气都变了啊?”
千秋道:“哪里有?”
齐北折道:“如何没有?你看你之前多么坚定,多么果断,遇上追杀的就开杀,也不想什么悲悯天人的东西了。”
千秋沉默,好一会儿才涩然道:“人总是要变的,不能一辈子都软软弱弱的,不然想要的东西就得不到。”
齐北折眼神一眯,朝气蓬勃意气风发:“这倒是……”
越往后的日子越不好过,估计楚雪意那边已经采取了措施,各地的州县长官已经开始张贴他们的画像进行悬赏了。
于是三个人就开始了挡脸逃跑反追杀的道路,亏得齐北折毒舌的性子这才让彼此之间的气氛缓和非常,千秋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每天都是看着白景眼底一片柔和的看着齐北折,齐北折则仗着他的包容放纵而更加放肆。
噢,简直扎眼极了。
扎眼归扎眼,广平郡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