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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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礽最近特别忙,但又不同于在紫禁城中守着那点琐事那样忙。他现在是忙于规划和设计大坝的图纸,整日不是和靳辅在书房里擂台交换意见,就是让靳辅陪着跑河道旁去查看土质。

    不过他看的时间越长越发现,靳辅选择的位置实在不适合。不这施工难度,就这建成之后的使用年限,就很成问题。他有心想劝靳辅改,但也明白不能操之过急,必须还是要拿出让靳辅信服的理由。

    这样的忙碌又过了半个月,天时和地里都侦查清楚了,胤礽决定找个时间跟靳辅好好谈一谈。

    已经腊月,靳辅掐指算起,发现太子殿下来了快一个月了。太子是不可能再外过年的,他猜测左不过这几日,主子就该动身回京了。

    他猜的不错,但是现在对于胤礽来,回京不是大事,回京之前把靳辅的方案给改好了,才是大事。

    腊月初三,延安府下了好大一场雪。河道口今日是去不了了,胤礽便只能窝在房间里看书。因条件简陋,上好的银丝碳是不要想了,即使是他房里,也只能用木柴和普通的碳搀着烧火以供取暖。

    胤礽裹了厚厚的被子缩在炕上,好似大通铺的炕上除了几床棉被,就是一个梨木的炕桌了。屋子的一角添置了一张新的书柜。因屋子大,这一点炭火仅仅够床上取暖的。出了被窝三尺,就能冷的人直哆嗦。

    怀庆守着一个火盆发呆,怀疑自己即使冻死了,他主子也不舍烧那个书柜取暖。

    好在天色还算透亮,明纸糊窗虽不够保暖,但外头的雪正好折射出足够的光亮,这才能保证胤礽看东西时不费眼睛。

    他一连改了几日,终于把自己和靳辅两边的方案结合起来,改出了个最终方案。

    胤礽搓了搓手,吩咐在一旁看着炭火的怀庆,“去请靳辅大人来。”

    怀庆应了声“嗻”,跺了跺已经僵硬的脚,便出了房门。雪天路滑,他不敢走的太快。

    好在靳辅的书房离胤礽的房间也近,不大会儿功夫,两个披着一身雪的人就进了房门。

    “殿下,靳辅大人到了。”虽然是在外头,怀庆公公却没有因为屋子而忘了规矩,自己先通传了一声,才闪过身让靳辅上前。

    胤礽抬起头,直接招呼道,“大人快请过来,孤这里有些问题要与你。”

    靳辅偷偷叹了口气,这一下雪,他自己这样的身板都冻得哆嗦,可真是苦了殿下了。

    虽然一早就对这位主子的印象不好看,但是朝夕相处下来,靳辅察觉传中的太子殿下与自己知道的,还是天差地别。至少他眼里看到的太子,并无半点骄奢淫逸,是一心想为百姓办事的。

    他只楞了一会儿,便上前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太子自从把他画的草图要走之后,工作热情比以前大大提高,隔三差五便找他聊修筑大坝如何施工。

    靳辅刚开始还觉得要为太子讲解十分困难,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心里满心的不愿意。聊了几次后就发现,这位殿下的聪明才智远远超过他的预料。因为太过惊讶,还换来怀庆公公嗤笑他好几回。

    “孤把自己设想的,跟你所画的图纸综合了一下”胤礽把炕桌上的宣纸归拢好,一齐递给靳辅后,“大人请看,这是孤修改后的图纸。”

    靳辅将信将疑的接了过来,皱着眉头翻看手中的图纸。虽然知道殿下有大才,于河工水利之事上一点就通,但他还是不相信殿下仅仅学了几天就能自己做出方案的。

    有的纸上墨迹未干,靳辅也不着急,边翻看边吹墨迹。图纸不比其他,若是被墨迹渲染了,一张图就全浪费了。不过他越看眉头皱的越近,因为如果按照他的标准来评判,这些设计实在很不错,比自己的初稿要好上太多。

    不仅有阻挡上游水流之功,还有蓄水缓解干旱时之用。比他原来想的,要周全多了。

    靳辅又反复了几眼新添加上的东西,对比了一下印象里此处的规划,心道虽然这新的方案十分完美,如果是修建在他选定的地址上,这些设计就不大合理了。

    因为这里地势太过平坦,若要另备蓄水的水库,必须得耗费人力另外挖出一个来才行。

    他仔细翻来了两次,才斟酌着开口道,“殿下为百姓之心臣可以理解,但是这图上所画,似乎不太合理。”

    胤礽笑眯眯的看着他,“孤知道你想,此图并不能照搬下来建在黄河上。”他不等靳辅插话,又道,“孤也正想告诉你,依你先前所算,这河坝修筑之地选在此处并不十分合适。”

    “殿下何出此言?”靳辅急道,“臣与工匠们探查了许久,此处位于中上游,若在这里阻拦,来年下游必不会再有河道堵塞之灾。”

    胤礽扯了下身上的被子,不慌不忙道,“大人先别急,孤与大人同探查了多日,自然知道这里耗费了大人不少心血。可是于位置上,这里是平原多于河谷,于地质上,砂石松软不适于地基。若是建在这里,或许这工事最多用五年就要荒废了。”

    虽然认可他的聪明,但毕竟涉及到了自己的专业,靳辅对此话犹自不服,“若是依殿下若言,这大坝要修建在哪里合适?”

    “取舆图来。”胤礽对着怀庆道。

    怀庆在屋内的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羊皮的舆图递给胤礽。这书架也是后来胤礽命人造的,他这屋子几十书房又是卧室,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浪费地方了。

    胤礽接过舆图,招呼靳辅坐在他旁边。靳辅想了一下,还是撩起衣袍坐下,看他这样不分尊卑,怀庆在一旁直皱眉。

    胤礽却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在舆图上指出河南孟津那一处,跟靳辅道:“大人,此处地形正合适,虽有山坳,但山坳处岩石坚硬,正适合就着山势修筑,山坳处出口窄,下处腹地也广,正适合用来修建水利工事。”

    靳辅仍旧带着怀疑,却碍于主子的吩咐,不得不把舆图接过来,他看来一阵才疑惑道:“殿下怎么知道,这里正合适?”怪了,他们来的时候虽也过河南,但是一直走的是官道,也没走过孟津那里啊。

    胤礽不疾不徐道,“自从汗阿玛看了大人上奏的请修河坝的折子,孤也跟着看了不少水利方面的古书,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还有孤不知道之处。”

    他这话半真半假的,靳辅一时也听不出什么。只是看着图纸又想了一阵才纠结着:“殿下的主意虽好,但是臣报上去的折子一直的此处,若要临时更改,恐怕要皇上同意才可。”

    胤礽早料到他不会这么痛快同意,伸了个懒腰后:“大人肯定不信,觉得孤是为了挣功劳忽悠你。”

    “臣不敢。”靳辅耿直道。他确实没有这么想,只是觉得这位殿下的想法与他的差别太大,一时不能接受罢了。

    胤礽歪头托腮,盯着他笑道:“大人只考虑了要堵上游,保下游江南一带不被洪灾波及,却没想过这里其实不是最佳位置,也没有想过我们也正可以借黄河之势,将河水存放起来,以备干旱时浇灌汉中良田。”

    他意有所指道,“汉中的耕田也是当地百姓辛苦耕作来的,比起南方自也不差什么。”

    靳辅被他的脸色僵硬,好半天才道,“臣不如殿下多矣。”

    胤礽摆手,“大人的哪里话,孤年幼要有大人的成就,还要在学许多年才是。”

    随即又道:“算起来孤离宫的日子也不短了,眼下又近除夕,正该要回宫去给汗阿玛请安才是。若是大人不嫌弃,孤就替大人跑一次,将这河坝改址之事顺道回禀汗阿玛一声。”

    靳辅听完,脸色比刚才更加纠结。若是不改地址,他的方案用起来就很好。若是改地址,他总觉得自己的心血被白白浪费了。

    见他迟疑,胤礽挑眉道,“莫非大人是觉得,孤画的图纸不对?”

    靳辅的脸色瞬间就想干吞了黄连一般,苦的只剩干巴巴的黑。

    不得不承认,以他的眼光来看,太子在他的方案上修改后的草图,设想更周全也更便利。但是,心血总归是心血啊。

    靳辅挣扎了好半晌,才拱手回道:“全凭殿下做主便是。”

    胤礽虚扶了他一把,笑着:“那明日孤便启程回宫。”见他脸色没有缓和,又道:“大人不必如此,你我目的相同,终归是为天下百姓才如此费工夫,且孤的人品绝对有保证,绝对不会侵吞大人的功劳。”

    “殿下这是折煞微臣”靳辅急道:“只要是为天下百姓,臣万死不辞。”

    胤礽支着脑袋,看着他黢黑的脸,笑得心满意足。接下来只要过了汗阿玛那一关,这事儿就算办成了。

    他甚至已经可以预见,有了这大坝之后,后世汉中土地上澤被沃野的样子了。

    怀庆跟着松了好大一口气,心道总算能回宫了。他看着炕上自家主子深了好几度的肤色,暗暗腹诽,到时候皇上见了太子殿下这幅模样,不知会如何惊讶。

    第二日一早,胤礽便让人收拾好了东西,连带着靳辅连夜写出的新折子,被靳辅派人护送着,快马加鞭赶回了紫禁城。

    来时已经算轻车简从,回去时胤礽比来时还着急,吩咐怀庆扔了许多带不走的东西。他恨不得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毓庆宫。

    一是心里着急要办成此事,二是,这些天他虽然能将就,但还是十分怀念自己寝殿里那个睡起来特别舒服的大床的。

    马不停蹄的赶了五天的路,胤礽带着人回到了京城。

    入城时扔了随身佩戴的玉佩,当做身份证明给午门的侍卫看,那侍卫却不仔细看玉佩,竟然不顾尊卑身份大胆的盯着他的脸一直看。

    胤礽一脸纳罕的问怀庆:“难道孤脸上有什么?”不对啊,虽然靳辅那里条件简陋,但他沐浴梳洗可是一日也没有耽搁的。

    怀庆猛摇头,眼也不眨的否定道:“什么都没有,殿下脸上干净的很。”嘴里是这么,但怀庆心里已经开始猛嚎,他该怎么告诉自己殿下,您现在黑的都有点发光了呢?

    胤礽送侍卫手中收回随身佩戴的玉佩,然后扬鞭一甩,催着垮下的马屁赶紧向毓庆宫跑去。虽然宫里不能任意跑马,但这会儿规矩他是顾不上了,只想赶快梳洗一番,去见他多日不见的汗阿玛。

    只留怀庆对着他的背影叹息,太子殿下仪态有失,一会儿还不定会被皇上怎么责罚。

    进了毓庆宫,对着合宫跪着的奴才胤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为什么下人看到他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直到吩咐了人烧水沐浴,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现在这幅尊荣后,才恍然大悟为何奴才们都是那副表情。

    顺便一下,毓庆宫里用的是很接近于现代的那种玻璃镜,照的很清楚。特别清楚。

    胤礽凑近镜子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左右脸对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感慨道:“真黑啊!”

    此时唯一敢笑话的他的,只有他脑子里的非人类系统君。系统隔空指着他的脸哈哈大笑,“殿下这张脸,比起非洲百姓也不遑多让了。”

    胤礽翻了个白眼,“还是差的很远的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系统继续不给面子的大笑。

    出了毓庆宫,同样不给面子的还有胤礽的汗阿玛,大清朝的现任统治者康熙。

    他对着自家儿子的脸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毫不客气的指着胤礽的脸,笑的几乎要掉出眼泪,“保成,怎么才出去一个月,你就成了这幅模样。”

    这孩子出过玉门关,也跑过关外,两次加到一起,肤色变化也没有这一个月明显。

    康熙边笑边怀疑,难道黄河边上有什么摧残人的利器?

    一旁伺候的梁九功把头埋的更低,生怕被主子看出来他也在笑。

    胤礽干笑着摸了摸把脸,嘟囔着:“儿子自己没什么感觉。能博得汗阿玛一笑,也算是儿子尽了孝心了。”

    康熙笑够了,从梁九功手里拿过帕子擦了把眼泪,:“往日里朕还道老四是你们兄弟几个里最黑的,如今与你一比,他可是差到天上去了。”

    “...”差不多就可以了汗阿玛,没必要这么击人的。

    等康熙擦完了眼泪,才接着问道:“如何?亲自去这一次可放心了?”他还不知道儿子已经亲手摧残了靳辅,只觉着胤礽就是来汇报个基本情况的。

    胤礽让怀庆把东西都拿出来,接过后摆在书案上才道:“这是靳辅新拟的折子,以及儿臣算过银钱后呈上的草案。”靳辅花了大力气写的折子太厚,再加上他的资金测算方案,叠在一起太厚来了,他袖子里塞不下,所以才带着怀庆一道进的昭仁殿。

    “哦?”康熙笑着接过,“你弄的倒是快,朕还以为回京之后还要归拢几日,才能得出呢。”

    胤礽勾唇一笑,他这数学课和会计课可不是白上的。

    康熙这边折子看的专注,胤礽也不用吩咐,自顾自挨着炕桌坐下。

    察觉到眼前的光亮被挡了,康熙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正看到自己儿子那张黑脸凑得极近。他猛地又看到那张脸,险些再次喷笑。

    胤礽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挤眼尴尬道:“在外时太过忙乱,规矩就跟着全乱了。求汗阿玛宽恕,不要责罚儿臣。”

    康熙点头,示意他不用动地方了。随即便开始认真审核靳辅的新折子。

    看了一会儿后,他指着折子上新改的选址:“朕记得靳辅上一封折子的不是这里。”

    胤礽咧嘴一笑,“儿臣亲自去看过了,先前的选址并不十分合适。与靳辅大人商议过后,才定了要选在这里。”

    “他能听你的?”康熙瞪大了眼惊讶道。若朝臣里最倔的老头,姚启圣属第一,靳辅属第二。

    “儿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靳辅大人十分明事理,便认可了。”

    康熙扎眼,“你的是朕认识那个黑瘦老头?”

    胤礽:“...”能不提黑了吗汗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