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靳辅虽然担着河道总督的名头,从一品的官职,但因着汛期河势不定,上任这么些年一直沿着黄河一线南来北往的跑,今日甘肃明日陕西的,所以他没有固定办公室。只在陕西延安府设了个临时的府衙。
他原是安徽巡抚,任期时间还不短,所以自己一应家眷都还留在安徽那边,并没有跟着他上任。
胤礽跟着靳辅到了他临时的府衙,粗略量了一番,就发现这位总督大人还真是为公事殚精竭虑,丝毫不顾个人生活品质,很是任劳任怨。
这临时府衙是一座三进的院,前头两进会客连着书房,都用作办公地,勉强还能看出个装饰来,后面他自己的寝室,是简朴都已经很给面子了。
连怀庆这跟着胤礽跑过边关的都忍不住吐槽:“殿下,这位大人的居室实在也是过分简陋了,不若我们去另寻住处吧。”
他家殿下虽然自议政之后一直走亲民路线,但是即使亲自去前线,也没住过这么差的地方啊。
土墙连着土炕,没有多余的装饰就罢了,连那墙壁都无粉刷,何止陋室,是土屋也不为过了。不止是怀庆,跟着来伺候的另外两个太监脸色也有些发苦,宫里管着冷宫的三等太监住的屋子都比这里强上许多。主子住的都是这样了,更何况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这一点他们还真有些冤枉靳辅了,因为这里的每一间屋子,都是一样的土,一样的简陋,压根不分什么下人的房间主子的房间。
或许是怀庆嫌弃的眼神太明显,胤礽还没什么,靳辅便很快察觉,他躬身揖礼,一板一眼道:“臣这里实在简陋,于殿下身份不合,不若臣这边去请陕西巡抚,为殿下安排落脚的住处。”
他不常与陕西巡抚交道的,但是拿着胤礽的身份证明过去要求提供更好的条件,想必还是不会受阻拦的。
靳辅话时语气十分恭敬,态度也很诚恳。但胤礽知道自己只要点头答应,靳辅就会把他当做远只知锦衣玉食的纨绔太子,彻底敬而远之。有可能还会只拿点最无用的数据给他看,盼着他自己知难而退,以求快点把他发回京。
若不是为河工大事,胤礽看一眼这样的屋子肯定也会掉头就走。可惜,如今他心里河工重过一切。别让他今日住在这里,就是从明天开始一尺吃糠咽菜,他也会忍着不放弃。
毕竟是利在千秋的大事,要是轻易放弃,他可找不到其他更好的砝码。
胤礽横了一眼怀庆,才对靳辅笑道:“大人这里清静,孤很喜欢。孤此来是奉汗阿玛之名,为大人做副手的,可不是来享乐的。”
他这话听着掷地有声,不似作伪,靳辅反倒一时倒不知该什么。反复确认胤礽没有其他意思才:“这几日殿下赶路辛苦,那便请殿下暂时休息,臣去为殿下安排饭食。”
胤礽颔首同意,靳辅便退了出去。
怀庆的脸色还没有收回去,犹自替自家主子委屈,“殿下何苦这样,只消去着人传…”
胤礽断了他,严肃的对这几个用惯的人强调:“这话不必再,回宫之前,孤都住这里。”
几个太监苦哈哈的一起应了是,勉强吞下了不满,开始扫屋子铺床。
胤礽趁他们忙活的功夫自己出门溜达,三进的院子本就不大,他这一会儿功夫就把前后给逛的差不多了。只是靳辅的书房上了锁,他不能看到第一手资料有点遗憾,但为着面子,也没有叫人强开了去。
胤礽离京走的痛快,京城里的朝堂却是炸了锅。
朝臣们在他走后第二日就发现,一贯勤勉上朝的太子殿下,竟然没有站在固定的角落里。有对胤礽不感冒但习惯性拱卫嫡子的汉臣当即就发出疑问,太子殿下去了哪里?
康熙并无解释,只是太子偶感风寒,时下正在毓庆宫内养病,暂时不能上朝了。
这法太过笼统,耿直的朝臣便开始了三连追问,可是太子犯了什么大错?若真是身体原因,如今可有恙?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听政?
康熙懒得再因此生事,便强硬的宣布了退朝。谁知他一走,更引发了无数猜测。
太子一向是诸皇子里大家关注的重点,无论是排位上居长,还是能力上论贤德,都很能撑得起台面的。这一下突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叫大家怎么能不怀疑,太子是不是得罪了皇上,所以被变相关禁闭了。
只有张英几个稍微知道点内情的,和明珠这样通过蛛丝马迹猜到点什么的,才能联系到太子肯定已经不在京城了。
张英几个对视了一眼,相继苦笑,太子殿下玩的好一手金蝉脱壳,竟然连他们几个都没提前告知。
回到乾清宫的康熙总算松了口气,想起刚刚那帮大臣拐着弯的问太子,问到他几乎招架不住,他就觉得有点无奈。
之所以故意瞒着朝臣们要在黄河上修大坝之事,一是懒得听他们议论不休却拿不住准主意,二是觉得等他们都议论完,实在浪费时间。既是许了靳辅去做,他总得在前头把路给铺好。
康熙叹了口气,心道不知道能瞒多久,等到靳辅开工招人,到时候该知道都会知道。他已经能想象到,到时候弹劾的折子满天飞的景象了。
来去,也不过是劳民伤财,耽误农耕大事那几句。
至于他为什么瞒着大家太子去了哪?还不是怕朝臣们连着太子一起记恨上。
河工之事比不上赈灾,算不上个大肥差,但如果换个奸猾之人负责,肯定是有油水可捞的。一旦被朝臣们知道这事儿只有太子和靳辅两人忙活,太子他们不敢明面上得罪,但是借着弹劾靳辅阳奉阴违两句,朝臣们还是很乐意的。
康熙作为一个掌管欲极强的皇帝,自然不愿自家儿子被还未建功的靳辅连累了名声,所以只能出了个下策先遮掩着。
这些事儿胤礽跟靳辅当然都不知道,因为他们正忙着测量河道的距离。
到延安府的第二日,胤礽也没跟靳辅客气,直接就要求要去黄河边上看看。靳辅对着他又黑了好几分的脸欲言又止。
直顿到胤礽都以为他这是不满意自己夺权了,靳辅才开口道:“不如殿下先在府衙内休息,臣与属下测量完,如实汇报给殿下?”
他直觉太子身体娇贵,实在担心这一次风餐露宿给主子身体上埋下什么病根,所以才建议主子多休息几日。
胤礽挑眉,“大人不要忘了,孤是来给你做副手的。如今河道都去不得,可怎么帮你呢?”
这半威胁半较真的语气,叫靳辅噎住了。想了想还是妥协:“此去河道还有些距离,臣去安排马车。”拗不过,服从就是。
胤礽见他脸色过分凝重,便玩笑道:“汗阿玛常教导孤要不忘我满人马上英勇,从京城到山陕西孤都是骑马过来,如今哪里就娇弱到要坐马车了。”
他所骑乘的马还是他跟着偷跑的边关时骑的那匹,脚力好,又十分稳妥,所以这一道也没觉得受什么罪。
靳辅条条建议被堵死,只能无奈道:“我们这便出发吧殿下。”
胤礽露出笑脸,“依大人所言。”然后制止了要跟着他的怀庆几人,另吩咐了他们守着宅子,不得擅自离开。
怀庆几个哭丧着脸,看的靳辅很是郁闷。就是知道皇子们日常吃不了苦他才害怕太子来的,如今太子没什么,他的奴才倒是意见不。
胤礽谁的脸色也不看,叫人牵了马来,径自上马。然后稳坐于马上。
看他这般期待,靳辅也不再多言。二人总算是顶着正升起的日头开拔。
时下正值隆冬,陕西的气候偏阴冷,胤礽稳稳当当的坐在马上,听靳辅起这些年河道逐年加宽之事。
他边听边思索着,其实在陕西这里修筑大坝并不是十分合适,此地地质松软,地基起来都十分麻烦。只是他到底没看过枯水期的河道,不好妄下结论,所以便只听着靳辅,而没有插话或断。
靳辅言简意赅的介绍完了大概情况,正想问太子的意见,就见胤礽正低眉沉思些什么,便也没再断。
他这一路上对这位大清未来继承人多少有了些改观,虽然身份尊贵,但御下以礼并不过分骄矜,且待人和缓,不以看外行人的眼光去看的话,观感着实不坏。
靳辅的距离不近还真不是骗人的,连着护送侍卫加上靳辅的属官,一行人辰时出发,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到了黄河边上。
到了黄河边,可都临近中午了。胤礽没顾着歇,下了吗便奔着河道而去。
此季节正式枯水期,所以入目的便不是以往奔腾汹涌的河流,而是干涸泥泞的河床。举目望去,天高日远,朗朗晴空下头大片黄土邱泽,对比实在强烈。
靳辅从马腹上带着的包裹里抽出舆图,摊开后递给胤礽道:“此地算是黄河最宽阔之处,每年黄河水又从此地卷走大量泥沙,若是不能在上游建大坝挡住水势,只怕不几年下游便是一片滩涂。”
他担任河道总督多年,治河和观测都有丰富经验。
胤礽接过舆图认真看了一会儿才问:“大人的意思是,要在这舆图上的位置修建大坝?”预期位置已经在图上标注了,距离延安府向北至少几百里。
“正是”靳辅道,“臣已经派人去查过,此处位于两处高原之间,地势相对又平坦,最适宜修建。”他怕主子不了解其中缘,解释的倒也尽心。
“大人可算过工期?”
“以往修筑河堤也要半年,如此大的工事,总要两年之久。”
“那银钱上是怎么的?”胤礽追问道。
他总要知道靳辅大概的计划方案,才好插嘴自己所想与他不同。但是靳辅会不会听,就得看他舍得磨多少嘴皮子了。毕竟有才能之人,大约都很讨厌外行人插手自己的内行事。
靳辅不慌不忙道:“臣只是算了个大概,两年耗下来,总得要八十万里才能供的上。”
这还只粗略的算了工匠薪酬,和大坝用料以及征用劳力民夫的钱,还没有算意外之下后备方案要用的钱。
胤礽对这个银钱范围倒没多少惊讶,不仅不觉得多,甚至还觉得如果按照自己所想,不定这八十万两白银都不够用。
要知道以往修筑河堤,只是油布,蜃土等混合材料,就已经花费不。若是按照他想的,全部用石灰水泥来地基,这用度不定还有再翻上一倍。
当然,前期找人做水泥肯定要占据大半。现在压根没有后世那种大型机器可用,人工靠蛮力来做,肯定耗费不少功夫。
所以胤礽只把自己的当做后背选项,不敢以自己的图纸为主。来之前他是看过户部账本的,知道现在的国库已经被商税的利润,和俄国上缴的岁供填满了不少,足以支撑的住靳辅设计的工事。
胤礽收起舆图,没有再多发表意见,而是对靳辅建议:“再往前走一段。”
靳辅点头附和道,“这里是最宽处,前面五十里就比这里窄多了。”黄河河道就是这样,一贯的宽窄不成比例。
一行人再次上马,走了半个时辰。胤礽边走边问:“关于这大坝如何修建,大人可有其他设想?”
“臣已和工匠们商量出来,样式和图纸都在书房内,殿下若是有兴趣一观,臣自会奉上。”
胤礽对他的图纸确实十分感兴趣,便毫不客气的:“孤便等着了。”<br>虽然自己的是备用,但他真的很想看看靳辅设计的,和他自己的设计的差别在哪里。
这话音多少有点挑衅的意思,靳辅诧异的多看了他几眼,才恭敬道:“是,回去后臣立刻拿给殿下。”
这类似于东游的活动没进行多久,在看过靳辅标注之地后,一行人便道回府了。
回到临时办公室,靳辅毫不吝啬的拿出了他画了很久的图纸。只是他这图纸跟胤礽从系统那里学到的画法不同,所以胤礽看的时候还得在心里默默换算一下,才能知道数值和设计究竟是什么。
其实靳辅这图纸比胤礽自己设计的,相对来难度要高一点,不仅底座和大坝主体,他还另外利用机关之术,另外设计了需要人力推动的闸门,用于泄洪和存放。
而胤礽手里的那份,是按照系统提供的蓄水建议来的,忽略了后世的机器之力,只有另外设计的专用蓄水池。
两边设计不同,胤礽看的愈加着迷。
直到靳辅出声提醒:“殿下,可是哪里不妥?”胤礽才反应过来,追着问道:“大人这些设计十分精妙,可是从哪里学的?”他知道靳辅治河是有经验的,但不知道他于设计大坝也如此精通。
靳辅日常被人恭维习惯了,倒也没露出什么骄傲之色,只是淡淡的:“臣日常爱看些杂书,偶有所得。”
见他不愿深入探讨,胤礽多少有些遗憾。不过想到等自己把图纸拿出靳辅或许也会惊讶,便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把自己感兴趣的几处机关反复看了又看,忍不住夸赞道:“有大人如此能人,实在是我大清之福。”
靳辅喜怒不行于色习惯了,听了夸奖也只是淡淡的:“不敢当。”
“这些可否借孤仔细看看?”胤礽盯着他的眼睛不放,“大人放心,孤会心保存的,今日看完,明日便还你如何?”
靳辅不是气之人,更何况借东西的还是自己的主子,便很痛快的答应了。
他的厮见状,还有些替他心疼,生怕自家大人的心血被太子殿下一个不,毁于一旦。
借到想要的东西,胤礽心满意足的回房间了。
靳辅看着他的背影捋须,自言自语的:“这位太子殿下跟我想象中,真是有不的差别。”
胤礽自己看的专注,怀庆几个不敢扰,便纷纷退出门外,正好听到了这句。怀庆腹诽道:“等着吧,殿下震惊你的地方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