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誉掉马(三合一)
每回在她危难之际, 安公子都能及时出现, 解她困境, 但他从未显露过自己的身份, 而她也不曾主动询问过, 这一回, 他竟是自报家门。
安王府!这位安公子居然是王爷?
安王是谁呢?前些日子她好像听书情无意中起,永宁帝的儿子承誉被废太子之位, 降为王爷, 书情曾提过封号, 可当时宁疏并不关心此人, 也就没仔细去听,难不成,眼前的安王就是前任太子承誉?
实则书情也只是听客人讲起此事,她并不曾见过承誉, 今日听到安公子的话,才知他竟然就是承誉本人!
两人皆是震惊不已, 傅淞更是惊掉了下巴, 这男人爱惜美人他可是理解,但安王也不至于这般维护文宁疏吧?惊诧的傅淞忍不住提醒道:
“殿……殿下……您莫不是笑吧?她可是青楼女子啊!”
“那又如何?”挑眉斜他一眼, 承誉浑不在乎宁疏身在何处, “有人身在泥沼却洁身自好, 不像某些人,虽是出身名门却落井下石,做些背信弃义之事, 为人所不齿!”
被暗讽的傅淞面色铁青,但又不敢得罪承誉,只笑笑地解释道:“文家如今这种情形,我娶她不是触霉头嘛!再者,父母之命,我也无可奈何啊!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殿下您应该理解我的无奈吧?”
承誉又岂会听不懂,傅淞此言是在暗讽他也为了活命而向乾德帝投降,但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傅淞却是嫌贫爱富,背弃婚约,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是以承誉不会因为他的嘲讽而恼怒,反而还要感谢他,
“人各有好,姻缘一事的确不能勉强,我想文姑娘也不会因此而可惜,只会觉得庆幸吧?”
还在为他的身份而惊诧的宁疏听到问话,嫌恶地看了傅淞一眼,点头附和道:
“公子所言极是,永定侯府的高枝我也不屑去攀,这桩婚约就此作废,我文宁疏与你们傅家再无任何瓜葛!”
“那你倒是把婚书拿来,当着我的面儿撕毁!”傅淞生怕自个儿再与文家有一丝牵连,是以急着撇清关系,当时他家本想退婚,可也只是派人知会了声,尚未正式退掉,这文家人就被官兵给抓走了,以致于那婚书仍在文家手里,尚未真正撕毁。
文宁疏也不晓得那婚书究竟放在何处,是被官兵收走还是仍在文家被封的宅子里,
“婚书在何处我尚不能断定,还得查证才知下落,待我找到,立马撕毁!”
“我会帮你找到婚书。”承誉虽不在意此事,但婚书这东西留着膈应,他当然要找到将其销毁,也好让她与傅家彻底断绝,免得傅淞将来再反悔。
文宁疏朝他感激颔首,傅淞生怕安王因此事而生芥蒂,依旧笑呵呵的请他落座,承誉却是没那个兴致,
“佳人的曲子本王习惯独享,恕不奉陪!”
道罢他轻抬指,温柔的牵起文宁疏的手,感觉到她有一瞬的瑟缩,似是很不习惯,承誉也没什么,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心知他是在为她解围,宁疏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将手抽回,任由他拉着出了房门。
房檐下的灯影拉长他的身影,那一刻,她忽然觉着这人影如此巍峨,像一座山,始终矗立在她身侧,好让她在困境中有所依靠,不至于摔倒。
书情见状也随之离去,她可不想再面对贺行中。虽她心中有很多疑惑,但此刻安王在场,她绝不会没眼色的去扰他们,也就没多问什么,只与闻雪了声招呼,而后拐了弯回往自个儿的房中,想着明日得空再问她。
出了屋子,未等她挣扎,承誉自觉的松开了她的手,面色如常,并未有任何不适,还一本正经道:
“你的手心在冒汗,很热吗?”
周遭明明夜风四起,拂面尽是凉意,她又怎么好意思自己热?可方才手被他紧握着,头一回与男子有这般亲密的接触,宁疏自是不习惯,太过紧张以致掌心发热,被点破的文宁疏深感窘迫,耳廓渐渐也红了起来,
“一时失仪,公子见谅。”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对,遂改口道:“不,该称您为殿下才对。”
望着夜色下被风吹乱的斑驳竹影,承誉侧过脸去,唇间的苦涩掩于黑暗之中,不愿让人察觉,“这身份实属尴尬,我并不引以为荣,是以不愿提起,并非故意隐瞒。”
实则她一早就猜到他的身份应该很尊贵,但却怎么也没料到,他竟会是前任太子!江山被颠覆,他必定遭受巨大的创伤,他的心态宁疏可以理解,也不会刻意去提,以免揭他伤疤,
“无妨,我不也隐瞒了身份吗?咱们算是扯平了。”
这似乎是她头一回主动出玩笑话,微微弯起的红唇勾勒清浅笑意,在夜色下越显妩媚,承誉心下稍慰,如今再面对他时,她终于不再那么紧张,总算可以放松下来,平心静气的与他相处。
话间,两人已到得她所居住的屋。承誉让她收拾包袱,文宁疏莫名其妙,“去哪儿?”
“跟我回安王府啊!”迎上她那疑惑的目光,承誉这才想起,他似乎忘了询问她的意见,“怎的?你不愿意?”
怔怔的望向他,宁疏的眸间布满了不可思议,“公子你是认真的?”
被质疑的承誉侧眸凝向她,眼梢微弯,鼻间溢出一丝轻笑,“我方才的样子像是开玩笑?”
咬了咬唇,宁疏迟疑道:“我以为……以为这只是权宜之计,帮我出口恶气,煞煞傅世子的威风而已。”
轻摇着手中的玳瑁扇,承誉笑意悠然,“实不相瞒,今日我肯来赴他的约,就是想问清楚你们的婚事到底还作不作数,我本想单独跟他谈,未料他竟自作主张将你叫来,也算是歪正着。
既然你们的婚约取消,我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你大哥文之尧曾做过我的伴读,你父亲亦是忠义之臣,而今你蒙难,流落至此,我自当尽自己的一份力,带你走出泥沼。”
她大哥曾做过太子伴读一事她是知晓的,只不过她一个闺阁女儿家,甚少有机会出门,是以不曾见过太子,没想到这一丝牵连还能在关键时刻救她,只是一想到巧姨那爱财如命的性子,宁疏深感忧虑,
“可是巧姨她应该不会放我离开。”
撩袍而坐,承誉镇定自若,已然想好万全之策,“无需担忧,我会处理妥当。”
虽不知他算如何,但看他眸间闪着自信的光芒,宁疏便觉莫名心安。
没多会子,巧姨闻讯赶来,得知安王想将人带走,她自是不情愿,又拿听月楼的规矩事儿,
“王爷若是钟意闻雪,就等三个月后公开竞价,价高者得。”
那种场合,承誉不愿露面,更不愿去等,若然再将文宁疏留在此地,谁晓得她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是以他坚持今日就带人离开,紧盯着巧姨,他那闲适的眸光渐渐冷凝,倏地合上扇子,厉声反嗤,
“你跟我讲规矩?那本王倒是要跟你讲讲宫里的规矩,你可知私自买卖宫女是何罪名?”
巧姨只当安王迷恋闻雪,却不知他竟已晓得闻雪的身份!生怕被问罪,她干脆装起了糊涂,不断的捋着帕子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什么宫女?王爷此言何意?”
已然点破,她居然还敢装蒜?没了耐心的承誉一改往日的温善之色,扣起桌上的茶盏蓦地朝巧姨砸去!茶盏瞬时在她脚前碎裂,蹦落的碎片甚至溅到她手背,划出一道血口子!
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得巧姨心惊肉跳,汗毛倒竖,一旁的宁疏也是骇了一大跳,心弦似被人猛然拨动,震得半晌回不过神来,紧揪着圆桌上铺着的红绸布不敢作声,就听承誉肃声警示:
“你是想让本王将你押送官府,再将许鹤德押来与你对质,上二十大板你才肯招供?”
一听到许鹤德的名字,巧姨再不敢犟嘴,腾的扑跪在地,颤声求饶,“王爷息怒,千万不要把我送官,我交代,全都交代,的确是许总管带来一名宫女,是让我……让我给她点儿教训,
可我看她颇有几分姿色,稍作培养便能赚更多的银子,是以没按许总管的交代,没去找男人欺侮她,只让她做个淸倌儿,当时我还给了许总管二十两银子呢!”
居高临下的睨着跪在地上冷汗直冒的巧姨,承誉声冷眸寒,“所以本王现在要带走这个宫女,你还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关键是她不敢有意见啊!此事牵扯到宫规,若真闹大,她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是以巧姨不敢再拦阻,甚至连银子都不敢开口要,只想着赶紧把闻雪这尊神送走,她这庙,实在盛不下!
才来了没多久,三番两次的给她惹麻烦,这要是再待下去,估摸着听月楼都会被她给毁了!这摇钱树有刺,巧姨不敢再霸着,她只能认栽,顺从安王之意,由他将人带走。
实则宁疏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此间的衣裳都是巧姨给她准备的,太过花哨,她并不喜欢,只简单的带了两件换洗衣裳。收拾好之后,她才跟着承誉一道往外走。
行至竹林拐角处,望着远处的那座阁楼,宁疏心有不舍,想去跟书情告个别,承誉点了点头,在此候着,由她上楼去。
那会子安王出那番话时,书情便猜测闻雪可能会离开,她还以为兴许会等些日子,却没想到居然走得这么急。
骤闻此讯,书情难免伤怀,好不容易遇见个体己人,这就要分开了,她如何舍得?然而即使再不舍,她也该替闻雪高兴,能离开这风月场,乃是大幸。
宁疏讨厌这个地方,却独独舍不得书情,毕竟书情是唯一肯照顾她的人,依依惜别之际,宁疏哽咽道:“往后得空我定会回来看望姐姐。”
然而书情却抹了把泪,勉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但你还是别来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离开就不要再回来,待在安王府过好日子,姐姐也替你欣慰,如若有缘,相信我们还会在旁处相遇。”
实则这也就是书情的安慰之词,然而她们谁也没料到,此后真的会在别处再重逢,只是那时的局面,已由不得她们控制。
拜别书情后,宁疏这才下楼,跟着承誉离开此地。
被困将近一月,终于逃离这牢笼,宁疏难免心生感慨,跟在他身后,看着那柔柔的月辉洒于他侧面,她忽然觉得,他就像那黎明前幽暗的一丝亮光,带给她希望。
苦熬了那么久,老天总算开了眼,没让她继续陷在这沼泽之中,而眼前这个伸手拉她一把之人,她会永远铭记感恩。
王府的马车足够宽敞,上得马车后,承誉居于正位,宁疏则坐在右侧软垫上,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她久久难回神,至今仍觉这一切像是一场梦,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他离开,以后会发生什么,她完全没想过,只知道这是唯一能离开听月楼的法子,且他三番两次救她,应该不会伤害她。
但最近的剧变太多,宁疏这心里仍旧不踏实,端坐在一旁的承誉看她面色不愈,随口问道:
“怎么?还有心事?”
摇了摇头,她只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很不真实,怕这只是梦,怕明日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听月楼里。”
察觉到她的不安,承誉缓缓抬手,身子前倾,将手掌覆于她手背。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宁疏,心神微恍的她下意识想缩回,却被他紧紧攥住。
他不像是会占人便宜的人啊!不解其意的宁疏惊抬眸,便见他神情温和,并无诡意,
“感觉到我掌心的温热了吗?”
怔怔的点了点头,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而他唇角微弯,噙着一丝浅笑,“那便是真的。”话间,他已松开了手。
可那余温似乎还蔓延在她的手背,经久不散,宁疏更显局促,将自己的手拢在一起,垂着眸子再不敢话。
承誉微歪首,瞄了她一眼,唇角不自觉的轻扬,也没再什么,斜靠在后垫上,闭目养神。
大约一刻钟后,马车到得安王府,承誉先行下去,而后立在下方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搭着他的手下来,可她想起方才接触的情形,心有余悸,不敢再与他接触,便没敢抬手,只道自己可以。
伸出的手落了空,承誉讪讪收回,抿唇不语,然而刚转身准备进府,就见一旁的陈序似乎在刻意压制着笑意。
承誉不悦皱眉,“笑甚?”
“呃……”陈序灵机一动,摸了摸下巴咧了咧嘴,顺口回道:“没笑啊!卑职走之前吃了个杏,是以这会子牙还有些酸。”
不就是没搭手嘛!如文姑娘这般谨慎羞怯之人,这不是再正常不过吗?他也只是出于礼貌才会这般,肯不肯是她的事,他并不在乎。
如此想着,承誉这心里才算好受了许多,傲然负手踏入正门。
文宁疏紧随其后,不敢逾越,近前时,她才抬眸量了一眼,但见这安王府有正门五间,左右雌雄大石狮子各一,门前五阶梯,门上的门钉纵九横七,规模宏大气派,然而承誉自始至终都神色凝重,从他的面上并没有看出任何归家的喜悦,大约他的心里从未当此地是家吧?
也是,或许在旁人看来,王爵已是至高的爵位,但在承誉眼里,太子才是他应得的身份,而今降为王爷,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他被迫自宫中搬至此地,又怎会真正欢喜呢?
思量间已到得内院。承誉吩咐一名丫鬟带她去厢房歇息,文宁疏拜谢后这才离开。
绕过一道长廊和水榭,两人到得一座院,但见上书朗清轩三字,丫鬟帮她拎着包袱,领她入内,而后向她介绍着屋里的陈设,
“殿下早就吩咐过会有人过来,房内的被褥帐帘皆是新换的,各处桌椅案柜奴婢都擦得干干净净,姑娘您尽管放心住便是。”
一早就已吩咐?看来他早就有带她离开的算,也许是上回闵世子闹事,他得知她是文家后人,便有了这个念头?
这些细节她没好多问,只温笑着向那婢女道谢,丫鬟笑应道:“奴婢名唤昙,是殿下派来伺候您的,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便是,无需对奴婢客气。”
眼前这情形倒令文宁疏有些意外,不过她与昙不熟,暂时不知昙是怎样的人,没敢跟她聊太多,还是相处一段时日再吧!
跟着昙去为她备水沐浴,宁疏洗漱过后躺在帐中,修长的手指轻捋着帐边的粉流苏,思绪陷入了纷杂之中,明明逃离听月楼是幸事一桩,可她这心里为何还不踏实呢?
她不禁在想,承誉即便被废了太子之位,如今也贵为王爷,为何肯为她这个不相干的人赎身?真的仅仅是因为她父亲是尚书吗?还是另有目的?可她一个弱女子,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他利用的。
因着之前在宫里被人谋害过,以致于现在谁对她好一些,她心生感激的同时也不自觉的生出一丝防备。
但转念一想,若是承誉并无目的,只是单纯心善,那她这般肆意揣测,岂不是不识好歹?
越想越凌乱,她干脆翻了个身,强迫自个儿闭上眸子,不要再深思下去,这人心啊!还是简单一些才无忧无虑,一旦复杂起来,总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辗转许久,直至后半夜她才睡着,次日起时,丫鬟来伺候她更衣梳妆,她不禁想起了之前伺候她的湖,当时她被押送宫中,却不知湖被带至何处,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八成是被送至别家了吧?但愿她能遇到好心人,万莫再受什么苦难。
而今承誉虽不必上朝,却改不掉早起的习惯,闲来无事他便在院中练剑,熹微光挥洒大地,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薄辉,旋转凌空的间隙,他的余光瞥见一道一抹亮丽的身影,挽了个剑花,承誉就此收势往石桌边行去。
但见她今日身着薄荷绿的半臂襦裙,腰间系着饰以白玉佩的宫绦,尾部的青色流苏在风的吹拂下来回轻摆,似柔软的刷子轻挠着人心。
量间,他已近前,宁疏朝着他颔首福身,待她再抬眸时,承誉一眼便望见她的眸间有些红血丝,精神也不大好,
“可是昨夜没睡好?若有哪里不妥当,你与丫鬟直言便是。”
“多谢殿下,一切都十分周全,奈何我有些认床,每换一张床总得有几日睡不惯,过后就会好些,只是……”
见她面露迟疑之色,承誉还想着她是不是有什么要事,便招呼她进书房去。
一问才知,她是起了愧疚之心,“殿下救我出来,我无以为报,只想有个安身立命之地便可,是以这吃穿用度不必那么讲究,您就把我当成丫鬟即可,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吩咐,我定会好好侍奉您。”
“哦?”微侧首,承誉量着她的目光颇有几分好奇,“那你准备如何侍奉我?”
还能怎么侍奉?虽宁疏一直被人伺候着,可看得多了,她也懂得如何伺候主子,“无非就是端茶倒水,收拾屋子之类的。”
原来只是这样啊!那他倒不稀罕,“本王这儿不缺斟茶的丫鬟,倒是缺个暖床的,不知姑娘愿否?”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宁疏眸带惊诧的望向他,难以相信这话竟会从他口中出,且他面上那玩味的笑意如细的针尖,轻易就扎得她一阵刺痛!
只因在她心中,他一直都是个正直傲然,不屑占女人便宜的男子,今日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有些难以接受。
失望垂眸,宁疏缓缓攥起手指,声音亦变得低沉压抑,“我若愿意给人暖床,又何必逃离那听月楼?”
承誉自是晓得她不是随便的姑娘,她有自己的主见,不愿被谁控制,是以他才故意那般问,
“既然不愿,往后就莫再要侍奉我的话,即使你文家遭难,本王也依旧将你当成闺阁千金看待,带你回来只是想让你过上清净安稳的日子,并不是缺婢女,莫要再妄自菲薄,安心在此住下。”
听罢他这些鼓励之词,宁疏忽觉鼻头一酸,愧疚之情更盛,忍不住哽咽道:“对不起,我……”
却不知为何,每每她前半句,看着她的神色,他便能猜出后半句,“怎的?把我当成了坏人?以为我带你回来只是为了欺负你?”
她的确这般想过,如今才知自个儿多么浅薄,“抱歉,是我糊涂,误会了殿下的良苦用心。”
承誉无谓一笑,“先前你曾遭人暗算,而今会对人生出防备实属常情,有戒备之心是好事,我又怎会胡乱怪罪?
至于一个人是好是坏,不能单凭一时的感觉,或者自己的好恶去判断,交给光阴吧!它会逐渐擦亮你的双眼,让你看清黑白。”
话间,他已来到桌前铺开一张纸,又拿来一对儿檀木雕莲花的镇尺放置于纸的两边,以防纸张卷曲移动,而后执起一支毛笔递向她,
“本王已派人找过两个矿场,均无所获,我怀疑他到矿场后已被改了名字,还是由你绘几副你弟弟的画像,再让他们拿着画像去找,兴许会有收获。”
“好!”只要与她弟弟有关的事,她都愿意去做,当即上前接过笔,弟弟的容貌已印刻在她心中,她无需回想便下笔如有神,连绘了五六副,这才收笔。
承誉将陈序叫进来,命他将画像分发于侍卫,遣他们再去寻人。
此事急不来,宁疏只能继续等着,至于她大哥,自从上回书情提过之后,她便放在了心上,趁着此时正好问一问,
“听书情姐姐,武安公已在回京的路上,却不知我大哥他是否同行。”
此事承誉亦有耳闻,“之尧他亦被乾德帝召回,月底归京,祸福未知,但看乾德帝是何意思。”
果然是回来了!自桌边绕至窗前,看着院中的梧桐叶在风中来回轻摆,宁疏这心里头是忧喜交加,乾德帝究竟是何算,谁也摸不准,她一介女流之辈无甚所谓,只盼着她的兄长和幼弟能逢凶化吉才好。
这巧姨还想着闻雪走后她这听月楼总算能清净一阵子,哪料次日下午便有侍卫来此寻人,正是那位大皇子所派之人。
巧姨心道还好闻雪走得早,若是赶在今日,两边都来抢人,只怕又得起来,遂道人已不在听月楼,被安王带走了。
当侍卫上报此事时,赵令州正和闵越峰在宫中下象棋。
彼时闵越峰的伤势才好些,伤口结了痂,尚未掉痂,宫女一直在他身后扇着风,以免他出汗,伤口奇痒无比,他又该急躁发脾气。
赵令州倒不觉着热,没让宫女送风,但当他听闻此讯时,原本闲适的眸子渐渐眯起,拿象棋的手指蓦地一紧,
“你什么?安王带走了闻雪?”
侍卫如实禀道:“正是,卑职去晚了,昨夜安王已带人离开。”
闵越峰还想着待会儿将这姑娘请来后兴许能听上一段曲儿,哪料竟被人给截了胡,甚觉扫兴的他越发痛恨这安王,
“殿下,这个承誉明知您对闻雪有兴致,居然公然与您争抢,却不知安的什么心!”
虽然手中拿着象棋,但赵令州已无心观棋局,随意落下,假装不在意的给自己找借口,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呗!”
闵越峰却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听月楼里那么多美貌的姑娘,我就不信他独独只看上闻雪,八成是晓得您的心思,才故意这般给您下马威,殿下您可不能就此认输!”
“那我当如何?难道还公然去他府上抢人不成?”他可做不出这种事!
转着手中的象棋,思量片刻,闵越峰提议道:“不如跟皇上一声,皇上一声令下,承誉他不敢不放人。”
倘若赵令州开口,他父亲应该不会拒绝,但赵令州在意的是他父亲对他的看法,
“这点儿事就去找父皇,你觉得父皇会怎么看我?若然我连个女人都得不到,还配做他的儿子吗?”
“难道就这么算了?好不容易才有个看得顺眼的姑娘,这般被人抢走,您真的甘心?”
原本赵令州也就见到闻雪两三回而已,虽有好感,却未到多深刻的地步,他总觉得争夺女人这事儿若是被母妃知晓不大妥当,指不定母妃还会认为闻雪红颜祸水,万一再对付她又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赵令州强压下怒火,终是没有应承,然而闵越峰却认为令州只是不擅表达自己的情感,明明喜欢又不愿动干戈,这才委屈自己放下,身为兄弟,他自当帮他一把。
当晚闵越峰不顾伤势瞒着父亲悄悄去往听月楼,找画婵听闻雪的消息,想知道闻雪究竟是什么来历,还有无亲人在世,兴许能从她亲人那儿下手。
初见他时,画婵还挺高兴的,可当他问起闻雪时,画婵当即不悦,委屈的瞥起了嘴儿,娇哼道:
“看来世子不是来找我,是奔着闻雪而来呢!”
摸着她的手,闵越峰笑哄道:“哎---美人误会了,我若喜欢她,又何必来找你呢?只是替我兄弟问问罢了!你也晓得我那位兄弟对她有意,我这才帮忙问一句,只要你能出有用的消息,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这么一解释,画婵才没再生气,原本嘟着的嘴缓缓上扬,心气顺了些,自他掌心抽回了手,执壶为他斟酒,慢悠悠地道:
“那晚安王将人带走后,永定侯府的世子傅淞心情抑郁,过来找我,当时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肯,只一个劲儿地喝闷酒,后来待他喝醉时,我又问了两句,才知事情缘由,原来那个闻雪居然与傅淞有婚约……”
终于听到有用的消息,闵越峰满意点头,一高兴就赏了她两张银票。
画婵欢喜接过,心道这银子挣得真轻松,还没开始弹曲儿跳舞呢!就已经到手了!
因为闵越峰有伤在身,他不敢饮酒过量,以免醉后踉踉跄跄,回府时被人发现,上报给他父亲,是以他只待了半个时辰便依依不舍的离开此地。
次日天阴沉,眼看着就要下雨,闵越峰仍旧迫不及待的要给大皇子报信儿,偏偏赵令州正在他父皇那儿讨论政事,以致于他等了许久都不见人。
期间有宫女过来给他添茶,无趣的闵越峰趁机与那姑娘搭起了话,问人老家何处,家里有什么人,来此多久,还量起她的手,
“哎呀!芸豆儿,你这手当真是有福气啊!”
芸豆登时红了脸,将自己的手藏于袖中,自卑道:“奴婢的手又粗又短不好看。”
“胖乎乎的多可爱,我娘过,手指短会抓钱,那可是代表大富大贵呐!”
“是吗?”芸豆一听这话登时转悲为喜,眉开眼笑。
赶巧赵令州在此时归来,尚未进门就听见里头欢声笑语,待他入得殿内,芸豆听到太监的行礼声,立马止了笑意,规规矩矩的立好向其福身请安。
回来的路上,虽有太监为其撑伞,但他的衣摆难免会沾上雨水,心大的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想着待会儿就干了,可宫中规矩摆在那儿,宫女请他进去更换干净的衣裳,无奈的他只好先去更衣,换了身藤色长衫后,赵令州才从内殿出来,指着闵越峰摇头笑叹,
“你啊!到哪儿都能跟姑娘家搭上话。”
对此闵越峰引以为豪,“殿下你什么都比我强,唯独跟姑娘相处这一点,你太拘束,不愿好话哄人,熟的人你还肯两句,不熟的你压根儿不理人,这样姑娘家都会怕你,女人缘不好呀!”
每个人的观念不尽相同,赵令州从不向往被女人环绕的日子,“你享受被女人围着的感觉,我却觉得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太过聒噪,能有一个知己懂我即可,其他的女人如何看待我,我并不在意。”
“那闻雪是你的知己吗?”
一起这个,他眉峰深蹙,原本要端茶盏的手又收了回来,紧攥成拳,颇为懊恼,“好了不再提此事,你怎的又来?”
收起笑脸,闵越峰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一直都在怀疑一件事,那闻雪姑娘虽然漂亮,但毕竟出身青楼,按理来,安王没必要如此重视一个青楼姑娘,还跟您争抢,于是我就去探了一番,终于让我得知真正的因由!”
“哦?”赵令州微倾身,以虎口撑着下巴,疑惑地望向他,“怎的?难道还有隐情?”
点了点头,闵越峰压低了声道:“原来那位姑娘的身份非同一般,她的本名不叫闻雪,叫文宁疏,乃是前任户部尚书文彬的女儿!”
对于此人,赵令州印象深刻,只因他父皇曾不止一次提过此人,“就是当年那个宣读假圣旨的文彬?”
“正是!”闵越峰继续道:“文彬入狱之后,他的家眷被送入宫中做婢女,可不知为何,这宁疏得罪了宫中的一位太监,那太监一怒之下就将其卖至听月楼中。”
怪不得赵令州总觉得闻雪的举行言行不似普通姑娘,原是官家千金!正暗自琢磨着,但听闵越峰又接着道:
“据文姑娘的大哥文之尧年少有为,乃是一位征战沙场的统领,此人文武双全,还曾做过承誉的伴读,是以我猜测,承誉是想拉拢文之尧,收为己用,这才故意带走文宁疏,如此一来,文之尧回京之时,定会到他府上相谢。加之皇上将文尚书关押在牢中,文之尧肯定心中有恨,自然会不由自主的往安王那边靠拢。”
仔细琢磨着越峰的猜测,赵令州也觉有理,愤慨顿生,“我还以为他是真心喜欢闻雪才会将她带走,想着他若是待她好,那我大可拱手相让,没想到他竟藏着这样深沉的心思!闻雪这样的好姑娘,怎能被他这样的奸诈之人利用?”
“可不是嘛!我平生最是怜香惜玉,姑娘家是用来疼惜的,争权夺势是男人之间的事,这般利用姑娘家,实在卑鄙!”
男人大都好面子,加之闵越峰一直在旁叨叨,他是皇子,而承誉只是乱臣贼子,依靠他母亲才得以保命,凭什么欺压到他头上!
此番添油加醋的愤慨令赵令州胸腔的火苗越燃越旺,总觉得自己应该把闻雪夺回来,否则这个皇子做得忒没面子。
但怎么夺,这事儿得好好琢磨,既不能闹大,还得把人带回来,似乎有些难度。
闵越峰早已想好后路,神秘一笑,“我倒是有个妙招,就等殿下您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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