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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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炳辉惊讶地走过来和马烁握手,问道:“你也有孩子了?”

    “替同事接孩子。”马烁尴尬地解释道。

    “噢。”徐炳辉转了转眼睛,“我好像听过,有一位漂亮女长官的公子在我儿子上一级。原来是你的同事。”

    “是我领导。”马烁下意识解释,然后笑着道,“我也不知道您还有个儿子。还有,我发现您对我们公安民警的称呼总是很奇怪。”

    “有吗?”徐炳辉笑着往后一闪,“我得进去了,低年级的孩子先走。”

    马烁看着徐炳辉走进等候区,和几个相熟的家长攀谈起来。那些家长衣着体面气质不凡。马烁想起校外的家长们和他们比起来似乎差了一些,所以家长也有不同的圈子吗?想到这里,马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来早了。

    学生们终于纷纷涌出来,和家长一起从另一个通道离开。马烁习惯性地想这个单向进出的设计还挺合理的,避免有人趁机混进来。

    指定监护人接的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才轮到非指定监护人接学生,因为生活老师要逐个核实家长的身份。马烁看到武桐的儿子背着书包走出来,他长得虎头虎脑,又继承了武桐的精致五官,是个可爱的男孩。

    但他却低着头一个人往外走。

    “江临!”生活老师叫道。

    旁边几个调皮的男孩立刻凑上来围住他,其中一个还大喊:“江临,你漂亮妈妈没来啊?”

    老师过去驱散了男孩们,把江临带到马烁面前。江临抬起头看着马烁,马烁从他黑漆漆的眼睛里竟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东西——孤独。

    江临向马烁深鞠一躬,然后礼貌地道:“叔叔好,给您添麻烦了。”

    接着他又立刻垂下眼睛,乖巧地站着,丝毫没有七八岁男孩常见的天性使然的淘气,显然是受过严格的训练。马烁走过去,拿走他的书包。

    “叔叔,不用您……”

    江临还想把书包要回来,马烁顺势把手搭在他后背上,带他向外走去。

    马烁在学校门口再次看到了徐炳辉,徐炳辉把孩子抱上保姆车的后排座,正要关车门,看到马烁和江临走出校门,于是朝马烁招了招手。

    马烁忽然想起来什么,三步并两步走到保姆车旁,低声问道:“有个叫余诗诗的女人,你有印象吗?”

    “余诗诗?”徐炳辉愣了一下。

    “她她和我一起参加过亲人互助会。但我也对不上号。”马烁道。

    “她怎么了?”徐炳辉问道。

    “昨晚她给我了个奇怪的电话。”马烁道,“我们正在通话时,她的电话忽然断了,我再回去就没人接了。我担心她遇到麻烦,所以想问问你对她有没有印象。”

    “我去问问。”徐炳辉做了个电话的手势,“有消息联系你。”

    “好。”马烁点点头。

    徐炳辉微笑着按下自动关门的按钮,自动门慢慢关闭。

    徐炳辉把儿子送回西山华府的家中,自从大女儿要上学,他们就搬到了这个以优质学区著称的西山第一高档住宅区。

    妻子柴韵正和几个女性朋友在会客厅喝茶。徐炳辉过来招呼,柴韵把他拉进书房里。

    “你怎么了?”柴韵问道。

    “什么怎么了?”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脸色很差,是遇到什么事了?”柴韵一边一边帮徐炳辉脱掉西服。

    徐炳辉摇了摇头,应付道:“没事。就是今天有点累。”

    “你确定没事?”柴韵摘掉他的领带,盯着他问道。

    徐炳辉疲惫地点点头,解开衬衫的扣子,坐倒在单人沙发上。

    柴韵见他这么,似乎也没什么要的了,于是转身往外走去。

    “我一会要出去一趟。”徐炳辉道,“晚饭不在家吃了。”

    “那正好。我们一会也要去逛街。”柴韵完拉门出去了。

    徐炳辉在书房里换上POLO衫、灯芯绒休闲裤和皮夹克,摘下劳力士金表,换上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鹦鹉螺手表,从保险柜里拿出一部诺基亚非智能直板手机和两沓百元钞票,然后从书房直通地库的电梯离开。

    地库里停放着各种豪车,他按下钥匙,一辆老款大切诺基SUV亮起了双闪。这辆车是他八年前买的,现在已经很少开了。他开车驶出区,找了一条偏僻的路停在路边,从包里掏出诺基亚手机,按下一串数字。

    电话接通,他松了口气。

    “喂?”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余诗诗?”

    “你是谁!”女人神经质般尖叫起来。

    “徐炳辉。”

    余诗诗骂了句脏话,但语气明显放松了下来。

    “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招惹到警察了?”徐炳辉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余诗诗只了一个字,就陷入了沉默。

    “你在哪?我去找你。”徐炳辉看着车载电子钟道,“一起吃个晚饭。”

    “你要来找我?”余诗诗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啊。”

    “好。”余诗诗似乎笑了一下,“您来吧,恭候大驾。”

    “你在哪?”徐炳辉又问了一遍。

    “我和老公在一起。”

    “……”徐炳辉无奈地揉着额头,“你老公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对啊。”

    徐炳辉赶到西郊陵园时太阳已经滑下西山,空气中弥漫着阴森的湿气。他远远看到余诗诗站在陵园空荡荡的停车场里,于是开车过去。

    余诗诗上了车,徐炳辉看到这个涂着猩红嘴唇、眼神涣散的女人,奇怪到底是什么把她折磨成这样,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以为你早就不记得我这个手机号了。”余诗诗首先开口道。

    徐炳辉没有理会余诗诗,他踩下油门,想要尽快离开这个阴森的地方。

    “你怎么会招惹上警察?”徐炳辉问道。

    “如果我我老公阴魂不散来找我,你信吗?”

    徐炳辉转头看向余诗诗,她看向窗外,脸上一副平静的表情。

    两人沉默了许久,徐炳辉终于再次开口:“你老公是病死的,你不要有太大心理压力。再你照顾他十几年,对得起他了。”

    “我老公是不是病死的我自己知道。”余诗诗转脸看向徐炳辉,“你也早就猜到了吧。”

    徐炳辉感觉攥着方向盘的手心冒出汗,后背一阵针扎般的刺痒。

    “那你别和我了。”徐炳辉道,“我什么也猜不到。”

    余诗诗冷笑了一下,道:“别人猜不到,你还猜不到吗?我觉得咱们应该是一种人吧。”

    “总之都是过去的事了。”徐炳辉直视着前方道,“人还是要往前看。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把你折磨成这样?”

    他从手包里拿出一包没拆封的软中华香烟,余诗诗熟练地拆开点上,吸了大半支,终于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徐炳辉。

    徐炳辉越听脸色越差,直到余诗诗讲到和那个警察通话时手机没电,徐炳辉问她之后为什么不开机?现在那个警察在四处探她。

    “我开机了,只不过没用那张卡。”余诗诗道,“因为我忽然想起,我怎么能去找一个警察?我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什么叫自投罗网?你有什么好做贼心虚的?”徐炳辉皱起眉头。

    “难道你不做贼心虚吗?”余诗诗反问道。

    徐炳辉猛然刹住车,车子停在没有路灯的路上。他喘了几口粗气,冷冷地道:“这件事你已经了……”

    “十七年了。”余诗诗断徐炳辉的话,“可是你别忘了,我从来没有找过你更没要挟过你。每次都是你找上我的,是你做贼心虚吧。”

    徐炳辉无心和她争论,于是从后座把手包拿过来,把钱放到扶手箱上。

    “我听你这事,好像有人在装神弄鬼。”徐炳辉道,“这几天你先不要上班了……最好也不要回家了。”

    余诗诗看了看钱,又看了看徐炳辉。

    “你是不是招上什么人了?”徐炳辉问道。

    余诗诗惨然笑了一声,缓缓道:“我都这样了,还能招惹上什么人?”

    “那到底是谁呢?”徐炳辉陷入了思考。这件事看似和他没任何关系,但他却隐隐感觉危险已经潜伏在黑夜中了。

    余诗诗在徐炳辉的注视下给马烁了电话,自己昨晚手机没电关机,和男朋友出去喝酒,醉到现在才醒。刚才有个康养中心的工作人员联系她,她才想起来一直没和马烁联络,于是电话向他道歉。

    马烁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玩室内攀岩的江临,道:“你没事就好。”

    “对了,你昨晚那个警察是假的,为什么呢?”余诗诗又问道。

    “因为如果这个警察只是奉命联系信息泄露的当事人,他怎么可能知道你是独居女性?所以我怀疑这个人已经跟踪你一段时间了。”马烁道,“还有你知道安全锁是什么吗?”

    “不知道。”

    “安全锁和门锁分别是两个独立的装置,安全锁结构非常简单,极少有损坏的情况。”马烁道,“如果你的门其他部分都完好,安全锁基本不会坏。那么就要考虑是不是被人故意破坏。而且想要破坏安全锁必须从门内侧拆除,明有人趁你不在家时进过你的房间。”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余诗诗终于低声道:“马警官,你吓到我了。”

    “我建议你这两天先别回去住了,这也是我着急找你的原因。”马烁看了看时间,19:00了,“如果你还没有回家的话,去找个管理规范的酒店住下,明天找人把门锁和安全锁全换掉。”

    “好的。”

    “还有。开锁师傅找你核实详细地址是正常的。”马烁继续道,“他们也要确认开锁的人是住户。下次再有开锁师傅问你,不用那么敏感。”

    “可是,真的很吓人啊……”

    “放心吧,开锁师傅都是公安局备案的。你下次换门锁的时候,他不仅要核实地址,还要看房产证和租房合同呢。”

    “你这么我就放心了。”余诗诗长出了口气。

    “如果你觉得自己有危险,或者认为有人骚扰你,立刻报警。”马烁看着江临矫健的身影,已经爬到了反斜面的位置。

    “我之前报过警了,但警察什么都没发现。”

    江临像个猴子一样在空中荡着身体,马烁看得手里都出了汗。

    “那肯定是因为你有什么事没清楚。”

    一阵沉默,余诗诗道:“麻烦你了,马警官。再见。”

    马烁放下手机,眼睛还在江临身上。他现在正处于最关键的位置,他要靠一只手吊在斜面上,身体摆动,去抓最后一组岩点。他开始摆动身体,松手,用力一抓,另一只手借着摆动抓到了另一个岩点。他向上牵引,接着腰腹用力,一条腿搭到了平台上,接着一个翻身躺上平台。

    下面响起掌声,十几个客人和工作人员都在为他完成高难度动作鼓掌。马烁也暗自称奇,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居然有这么强的核心力量,可想而知他经受了多少艰苦的训练。

    他接上江临后,原本把江临送到家就可以了,这时武桐发信息支队开会要到晚上,问他能不能多呆一会。如果可以的话带江临去商业广场吃个晚饭,江临每周末都去那里玩攀岩。

    于是马烁带着江临来到这家广场,两人好先玩两个时攀岩,然后去江临常吃的餐馆吃晚餐。江临十分乖巧,点了常吃的菜,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着外面来往的客人。

    “你爬的很不错。”马烁给江临倒了一杯柠檬水。

    “谢谢叔叔。”江临道,然后又看向外面。

    “你做过很多训练吧。”马烁又问道。在他和这个男孩中间,很明显他要担负起破沉默的重担。

    “每天晚上睡觉前做一些。”江临礼貌地回答道。

    “为什么是睡觉前做?”

    “因为早上起床时间很紧张,还要收拾内务,还要出早操。”江临盯着面前的杯子道。

    马烁点了点头,这种在寄宿学校生活的孩子果然自我管理意识比较强,利用睡觉前的时间锻炼。他忽然联想到张宏晚上调表,那块表还在车里。

    “叔叔,你是不是有事?”江临看出马烁表情变化。

    “你能不能在这里等叔叔,叔叔去停车场拿个东西就上来。”马烁道。

    江临认真点了点头。

    马烁跑到停车场,可是他忘了自己把车停在了哪个区,只好挨个找。地下停车场都差不多,他找了十几分钟才找到武桐的车。他从扶手箱里找到那个装着欧米茄超霸手表的皮袋,然后往电梯一路跑而去。

    他回到餐馆,看到江临还在,莫名其妙松了口气。他走到江临身边,摸了摸江临的脑袋,然后坐到沙发上。

    他有些气喘吁吁,心跳也莫名加快。他深呼吸了两口气,开表袋,拿出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秒针还在转动。

    现在是19:45了,按照44个时计算,最后一次上链时间应该是前天夜里23:45,而鲁娟和王文佳坐进电梯的时间是23:40。他看着转动的秒针,一扇隐蔽的大门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开。

    “叔叔,你怎么了?”江临看着马烁一副失神的样子问道。

    “没怎么。”马烁随口道,他已经沉浸在思考中了。

    “妈妈刚才给我电话,她快到了。”江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