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马烁回到队部时,西山华府的物业经理已经带着地下车库的监控视频和车辆进出记录等候多时了。进出记录有两种,一种是值班保安手写登记的,一种是摄像头拍照车牌时自动生成的电子记录。
不愧是顶级物业,马烁一边翻看保安登记记录一边想着,为了避免值班保安偷懒抄电子记录,物业给他们分配了不同颜色的笔。加上这种高级社区进出车辆本来就很少,所以过后根据时间选择不同颜色的笔补抄电子记录,比老老实实记录更麻烦。
“马警官,我来向您介绍一下我们西山华府的出入路线。”西装笔挺的物业经理介绍道,“西山华府是人车分流,所有车辆都走地下,单向进出。”
“好的。”马烁点点头。
“咱们继续往下看。”物业经理彬彬有礼地道,“我们地下共有531个车位,车位和住户比将近1:2,全部都是固定车位。外来车辆统一停放到后门外的来宾停车场。所以不存在外部车辆进来的可能。”
“嗯。”马烁点点头。
“这个B053号监控器能够看到业主徐先生家尾号385的车。”
物业经理开一个视频,中间是一条双向行车道,两边是车位,虽然两侧各有一个水泥柱,但是能看出车辆侧面的轮廓。
“您看,左边靠上这辆就是徐先生家的车。”物业经理指着屏幕道。
“他是什么时候开出去的?”
“是3月13日下午17:03驶出地下停车场的。”物业经理在界面的查询时间框里输入17:03,选择出口摄像头。很快屏幕上出现停车场出口的画面,接着徐炳辉开着大切诺基通过出口,人脸和车牌都十分清晰。
“他上一次开这个车是什么时候?”马烁问道。
“3月3号,周二。”物业经理调出进出记录,“再上一次2月24号,也是周二。应该是另一辆车限行时用这个车代步。”
“2月13号呢?下午3点,你查一下。”
物业经理输入日期,调出B053的监控画面,大切诺基停在车位上。
“怎么能看到车牌号?”马烁问道。
“这个……”物业经理沉吟了一下,“您放心,如果车牌号不对,车是绝对进不来的。我们要对华府所有业主的安全负责。而且我们的保安每隔半时巡逻一次,会核对车牌号和车位上方的车牌卡是否一致。”
马烁点了点头:“您再给我调一下2月11号和12号的监控。”
物业经理调出监控画面,大切诺基仍然停在车位上。
马烁拷贝了全部视频,送物业经理离开,回来后直奔武桐的办公室。武桐站在茶几旁边,茶几上放着纸箱,封条已经撕开,装着布条的证物袋散落在茶几上。
“应该是套牌车。”马烁简明扼要地道。
“你觉得会不会是巧合?”武桐问道,但眼睛依然盯着纸箱。
“不会。”马烁立刻回答。
武桐抬起头,看着马烁。
“凑巧被套牌,凑巧也认识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死者还凑巧去过徐炳辉的康养中心。”马烁摇头道,“这绝对不是巧合。”
武桐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而且徐炳辉的老婆也在谎。”
“她什么了?”
“这些撕坏的内衣不是她的。”
“啊?”马烁愣了一下。
“她一个从就家境优越的富家女,怎么会穿这种廉价内衣?”武桐拿起一个证物袋道,“而且这些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我特意观察了她的反应,震惊、愤怒,却没有羞耻。”
“所以她在替她老公遮丑?”马烁问道。
她把证物袋轻轻放在茶几上,道:“是替自己遮丑。”
“这个要跟进吗?”马烁指着茶几问道。
“这要取决于徐炳辉有没有嫌疑。”武桐道。
“我先去查那辆车,如果能找到这些东西的主人就更好了。”马烁道。
武桐点点头,眼睛依旧盯着茶几的破布条。
“你怎么了?”马烁问道。
武桐看向马烁,摇了摇头。马烁第一次从武桐眼睛里看到某种目光,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对了,有个事情我得和你报备一下。”马烁道,“我妹妹正在徐炳辉的康养中心复健。而且她过段日子会到徐炳辉的彩虹基金工作。如果调查出徐炳辉真的有嫌疑,就随时让我避嫌吧。”
武桐微微一笑,道:“如果徐炳辉真有嫌疑,不是应该你避嫌,而是让你妹妹避险。对了,刚才我见到马优悠了。真好,长得可爱,性格也好。”
马烁苦笑了一下,心里有个挥之不去的声音低语:长得可爱,性格也好,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妹妹很热情。”武桐笑着,“我们聊了好一会呢。”
“啊?你们聊什么了?”马烁问道。
“随便聊聊。”武桐一边一边把证物袋都放回纸箱。“过来帮忙。”
两人一起把纸箱重新封住,武桐让马烁把纸箱先放进铁皮柜的最下层。
“我让你给她买生日礼物,你不听,被人家男朋友比下去了吧。”武桐笑着道。
“男朋友?”
武桐用手指在锁骨前面画了一条线。
“噢。”马烁恍然大悟,又迟疑起来,杜芃真的是马优悠男朋友吗?
“对了,明天你放一天假吧。”武桐忽然换了个话题。
“为什么?”
“休息一天,你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武桐道。
“没事,我不用。”马烁急忙道。
“好吧。”武桐叹了口气,道,“明天焦闯回来我还要找他聊聊。这种事我眼睛不揉沙子。但我不想让你在旁边,你会很尴尬。”
“噢,好吧。”
“明天去给你妹妹补个生日礼物吧。”
马烁立刻点点头,就算武桐不,他也得买一份大礼补给妹妹。
马烁回到机房,支队技术科的人正在把机房的电脑连接到市局指挥中心的服务器,这样就可以直接查看全市公共场所的监控了。技术科带队警官正是张宏坠楼现场查勘的那个男警官,他看到马烁,脸上立刻露出尴尬的神色。
很快调试完成,马烁让武桐调配给他的三个实习警员坐在三台电脑前,自己操纵连接大屏幕的电脑,找到西山华府西侧颐和西路的交通摄像头,输入3月13日17:00。大屏幕上立刻弹出监控画面,一条双向车道的路上,没有车辆驶过。
马烁调到4X播放,很快大切诺基出现在画面中,由北向南行驶。经过路口的交通摄像头,车辆继续向南行驶,直到经过第三个路口,路口没有监控。
“你们分别按照左前右的路线找这辆车。”马烁道。
很快一个警员喊道:“找到了!”
马烁把画面切到大屏幕上,大切诺基出现在画面中。
就这样,马烁一直追踪到西郊陵园。车子驶进陵园后,马烁让实习警员立刻找陵园停车场的摄像头。
“马哥!”一个人喊道。
马烁切换画面,空旷的停车场上站着一个女人,大切诺基缓缓向她驶去。女人上车后两人离开。直到半时后,车子经过一个高清摄像头,终于拍下了女人的正脸。马烁觉得这个女人有些面熟,忽然想起来她就是那个在亲人互助会上掩面逃走的女人。
马烁拨通了徐炳辉的电话,问他周五晚上是不是和一个女士见面了。
徐炳辉沉默了几秒钟,马烁又道:“在西郊陵园。”
“是。”徐炳辉立刻承认,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
“那位女士是谁?”
“她就是余诗诗。”
这次轮到马烁沉默了。
“是这样。”徐炳辉解释道,“余诗诗以前是我的员工,后来辞职了。直到去年她丈夫做手术又住回到康养中心,这才又恢复了联系。上周五你不是和我她找你求助,电话一半就断了嘛。我也有些担心,就去找她了。好在没什么事。”
“我记得我问你的时候,你没表现出认识她。”马烁道。
“对。”徐炳辉沉默了一会道,“我们以前是情人关系,这件事被我夫人知道后她就辞职了。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虽然帮她纯粹是出于情分,但是我也不想让我夫人知道。所以那天下意识没和你实话。”
“她给我电话的时候,你们在一起。”马烁道。
“是的。”
“我记得她有个人冒充警察给她电话,那个人知道她是独居。”马烁看着大屏幕上的余诗诗,“可我记得她丈夫的手术非常成功。她们离婚了?”
徐炳辉沉默了一会,道:“没有,她丈夫去世了。”
“去世多久了?”
“好像是出院没多久就去世了。”徐炳辉道,“心脏病偶然性很大。”
“噢。所以她去西郊陵园是看她丈夫?”马烁问道。
“对。”
“那天是她丈夫的忌日?”
“应该不是吧。”
“徐总。”
“啊?”忽然被叫到名字,徐炳辉也有一丝慌张。
“她现在在哪?”
“在……在凯宾斯基酒店。”
余诗诗赤裸着站在客房的落地窗前,面前就是流光溢彩的三环夜景。
十七年前的一个晚上,她结束了和徐炳辉的幽会。回家的路上,她忽然心血来潮,站在街边数着他们刚才开的那间房。她找到了那扇比指甲盖还的黑漆漆的窗户,原来从上往下看一览无余,从下往上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下次幽会的时候,她便关掉了灯,赤裸着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世界在自己的脚下奔流,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从那以后,她便养成了裸体站在窗边欣赏夜景的习惯,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之后无数个冰冷的夜里,她都是抱着那段回忆才能入眠。
她拿起香槟酌了一口,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残梦。我不是在做梦,她提醒自己,这句话在她胸腔里激起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摆在玻璃板桌面上的iPhone响了一下,这是昨天徐炳辉送给她的。她一直把玩这部手机,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她老公在30%称功率的手术中活了下来,却死在了一部已经淘汰的上一代iPhone里。
她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凯宾斯基住着舒服吗?”
一股熟悉的寒意从背后升起,就像一条冰凉滑腻的蛇缠在了她身上。她一口干掉香槟,压下了这股恶心,回了一条短信。
“你在看着我吗?”
接着她往窗边走了两步,伸开双臂摆出一个大字。她已经横下心,谁敢搅乱她的美梦,她就和谁拼命。
手机又响了一下。
“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她给对方回了个短信。
“你是个连脸都不敢露的懦夫,我不和懦夫话。”
电话响了,是对方来的。
余诗诗接通了电话,没有话。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响起:“既然你不想和我话,那我就和你的婆家人,你是怎么害死你丈夫的,看看他们会怎么对付你的父母和哥哥。”
这句话击中了余诗诗的命门,她瞪大双眼,僵在原地。
她之所以忍受丈夫十几年,赔上了自己的前半生,就是因为父母和哥哥在自己婆家人的手心里攥着。按照新时代的观念,她应该为自己的幸福和人生负责,而不是牺牲自己成全家人。她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从就灌输在她灵魂深处的观念永远无法摆脱。
所以她可以为蒋欣在《欢乐颂》里的悲惨遭遇痛哭,可以为马伊利在《我的前半生》里的浴火重生欢呼,但轮到了她自己,她就只有默默承受,甚至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就连她和徐炳辉的婚外情,也是徐炳辉完全掌握主动的,她只是接受。她与命运抗争取得的唯一胜利无非就是外遇后消除了对丈夫的愧疚之心。
她羡慕那些年轻女孩,但她永远没法做到那样的洒脱和独立,尽管她知道世界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你想怎么样?”余诗诗问道。
“我想让全世界知道你的真面目。”对方冷冰冰地道。
余诗诗想话,但却被脖子上那条虚空的蟒蛇锁住了喉咙。
“我怎么得罪你了?”余诗诗艰难地道。
“这不是你该想的,你现在要想的是你的家人会被怎样折磨。等你想清楚这一点,我会再找你的。”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余诗诗跌坐在地毯上。对方一句话就把她踢下深渊。她当然知道家人会被怎么折磨,她见过太多惨痛的实例。若不是忌惮这一点,她当年也不会咬着牙答应嫁给那个病鬼。
就在她被恐惧啃噬的时候,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抓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马警官。她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接通电话。
“余诗诗,你好,我是马烁。之前我们通过话。”马烁道。
“马警官好。”
“我听徐总你住在凯宾斯基酒店。”
“啊!”余诗诗颤了一下,她不知道徐炳辉为什么要告诉马烁她住在哪,但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我们在酒店大堂,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马烁道,“你是想让我们上去还是你下来?”
“我……我下去吧。”余诗诗道,“五分钟。”
“好的。我们在大堂咖啡厅等你。”
“等一下。”余诗诗追着问道,“你们找我什么事,方便吗?”
“关于你丈夫。”
听到这句话,余诗诗的心脏停了一拍,跌在又软又厚的伊朗地毯上。她不知道怎么挂断了电话,怎么胡乱穿上衣服,怎么魂不守舍地冲出客房,朝着电梯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朝他走了过来。男人戴着帽子,但他抬起头的一瞬间,她认出了这个男人。那个只见了一面就托付了命运的男人,那个把她救出地狱然后销声匿迹的男人,那个沉默木讷、眼光温柔的男人。
他向她张开双臂。他就像一块巨大的磁体,她扑进了他的怀里。男人抱着她回到她的客房,关上门,在黑暗中轻轻松开了她。
“警察在下面。”她颤抖着道。
“我知道。”男人的声音坚定而温柔,“我来是想告诉你,不要怕。他们什么证据都不会有的。他们一定会诈你,甚至会给你上测谎仪。不用担心,你只需要把我忘了,然后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们就可以了。”
“把你忘了?”她看着他模糊的身影。
“对,忘了我们在树林里的对话,忘了你把钥匙放在消防柜里,忘了你还在钥匙下面夹了根头发。”男人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如果警察问你认不认识我,你就见过我,因为我是志愿者,而你是病人家属,我们没见过就太假了。”
“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
“不要这么想。”男人伸出双臂,和她拥抱了一下,好像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送给她,“你现在下楼吧,我一会儿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