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马烁和焦闯来到二号楼,一层墙上贴着楼层示意图,每层是一个区,南侧是十个教室大的房间,北侧是一条大走廊。
一个穿着护士制服的中年女人走过来,不客气地问他们是干嘛的。马烁拿出警官证,护士的态度立刻好了。
“我们随便看看,能不能给我们安排个志愿者?”马烁问道。
“当然可以,您稍等。”护士着拿出手机,在群里发了条语音,让蘑菇到大门这儿,有个重要使命交给她。
过了一会,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孩顺着楼梯跑下来,气喘吁吁地和他们招呼。
“这两位是警官,你带着他们转转。”完护士就走了。
“两位想要看什么?”蘑菇抚着胸口道。
马烁等她呼吸平稳了,才问道:“蘑菇是你的外号吗?”
“对。”蘑菇笑着,“我们都用外号相互称呼。”
“你认识这个人吗?”马烁拿出手机,屏幕上是靳巍的照片。
“认识啊,这不是白头翁大哥吗?”蘑菇道,“他咋了?”
“他最近来过吗?”马烁接着问道。
蘑菇摇了摇头,道:“我们不是一个班,好久没看到他了。”
“走,带我们转转吧。”马烁道。
“好。”蘑菇来了精神,“那咱们先看看这个示意图。这栋楼有三个区,每层是一个区。简单来,一层的病人状态最好,都是有意识、能独立进食,能话甚至能活动。二层的病人状态就差一些,基本都瘫痪在床了,有一部分进来时就这样,有一部分是一层病人身体恶化送上来的。三层的话就是临终区了。”
马烁和焦闯跟着蘑菇沿着走廊走,南边的病房里阳光充足,每个病房有十二个床位,老人们穿着白色碎花睡衣,或是卧床,或是站在窗边晒太阳。走廊一侧的大面积窗户也能保证工作人员随时能观察到房间里的情况。
“所以,这里的顺序是一层、二层、三层。”马烁手指着上方道。
“也不全是,还是要看各家的经济条件。”蘑菇声道,“虽然这里是非营利结构,费用比一般养老院要便宜点,但是能把老人送来的人家,经济条件也都比较普通。短期还好,长期住在这儿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就像一层病人的剩余寿命普遍在6个月到24个月,最长的已经快三年了。一个月一万,这就三十多万了。”
“这么贵吗?”焦闯问道,“养老院也才几千块钱。”
“您那是普通老人,临终老人住养老院,各项费用加在一起,一个月没两万绝对下不来。”蘑菇道。
“一般什么家庭会把老人送进来?”马烁问道。
“基本都是从医院和养老院转过来的,这边费用低,而且专业性强。”蘑菇一边一边透过窗户和病房里的老人了个招呼。
“有没有把老人送进来之后又接走的?”马烁问道。
“有啊。”蘑菇道,“首先就是价格太高,比如一层费用大概是一万一个月,三层加上特护费用可能要一万五。但是三层的老人基本上都处于点灯熬油的状态了,早点晚点的区别。那有的家属就觉得熬一天五百没什么必要,还不如领回家等着,白了也一样。还有就是那种剩余寿命特别长的,家属可能觉得经济压力确实太大,也会把人接走。”
“反正就是钱闹的。”焦闯随口道。
“您也不能这么。”蘑菇反驳道,“自家甘苦自家知。能把老人送到这里来就明家属还是有这份心,总比一直扔家里臭着强吧。”
“你为什么来当志愿者?”马烁问道。
“因为我妈出家了。”蘑菇笑着道,“她出家前就在这里做志愿者。她我只要在这里帮忙,就能去看她。我刚来的时候也挺不适应,但是习惯了发现这里也挺好的,看到他们,也觉得人生不需要那么多执着了。”
马烁随着蘑菇的目光看向病房,人间最后的景致,淡定平和。他看到挂在四个墙角的摄像头,还有面前宽敞透亮的大窗户,他意识到这里肯定不是作案的理想场地。
于是他问道:“最近有没有老人被家属接走的?”
“有啊,每周都有好几个呢。”蘑菇随口道。
“最近有没有那种家庭经济状况不好,身体很差,至少瘫痪,被接回去的老人?”马烁问道。
蘑菇想了想道:“上周有一个,从二层接走的,陈奶奶。”
五分钟后,马烁拿到了陈桂芳的入住登记表,他把陈桂芳的身份证号报给队部值班室,很快值班民警答复,陈桂芳已于上周日中午报告死亡。
马烁和焦闯从楼里走出来,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乌云密布。
走廊的墙壁上印满了疏通下水的广告,墙皮和水泥地一样黑。走廊左侧是三扇紧闭的户门,右侧是临街窗户,窗户支离破碎,窗框布满铁锈。
马烁走到中间住户的门前,俯下身,看着花架上的吊兰,忽然发现侧后方一片叶子插进了花架两个隔板中间的缝隙。马烁轻轻用手一拨,叶子弹了出来。
所以这片叶子不是天然插进去的,有人碰过这盆花。马烁搬开花盆,后面藏着一把钥匙。
马烁用钥匙开门,一股中药的苦味扑面而来。
“死者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马烁问道。
“家属是周日中午。”当地派出所的民警道,“死者家保姆每天中午过来一趟给老太太换个纸尿布,煎点药,再喂点饭,完事就回去了。周日中午过来的时候发现老太太已经死了。”
“这岁数了怎么还喝药?”焦闯皱着眉问道,“保姆联系上了吗?”
“马上就来。”民警道。
这时一个伙子出现在走廊里,他看到穿着制服的民警,愣了一下,转身就要走。马烁喊住了他,几个人过去把他围在中间。
“你是干什么的?见着警察躲什么啊!”焦闯大声质问道。
“没有,走错了。”伙子低着头道。
“走错了?”焦闯道,“好,你要去哪儿,我跟你去看看。”
这时最左边的门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来,讪笑着道:“警察同志,他是我朋友,来找我的。”
众人回头看着女人,又看了看伙子。
“对,我是她朋友。”伙子低着头道。
焦闯走过去,看了眼女人的房间,里面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点着粉红色的彩灯。焦闯对女人上下量了一翻,女人低下头。
“你住这儿啊?”焦闯问道。
“是啊。”女人讪笑着回答道,“您是要找哪家?”
“这家。”焦闯指了指旁边的门。
“噢。”女人点点头。
焦闯咳嗽了一声,看着女人,又看了看伙子,再看向女人。女人立刻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家住着什么人?”焦闯问道。
“不知道啊,以前一直没人住。”女人道,“最近几天倒是有人。”
“什么时候?”焦闯问道。
“上周五晚上,我就听见他们家有人回来了。”女人想了想道,“其他时候就不一定了,偶尔能听见点动静。”
“上周五晚上?”马烁走过来,“你怎么知道有人回来?”
“听见关门声了。”女人道,“我当时在门口等一个……朋友。就听见他们家关门声了,声音还挺大的。”
“不会听错吧?”马烁问道。
“不会,关门声挺大的呢,我家门都跟着震。”
马烁用力关上门,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门框上面的玻璃窗一阵震动。
“对,就是这样。”女人笑着。
“还有什么?”焦闯问道。
“然后我那个朋友不是来了嘛,他认错门了,去敲那家门了,我赶紧开门把他叫进来。”女人道。
“那家有人出来吗?”马烁问道。
“没人出来。”女人回答道,“我还挺担心人家出来人问呢,毕竟拍人家门扰到人家了,结果也没有。”
“你确定是周五吗?”马烁问道。
“确定。我周六就出去玩了,昨天才回来。”女人回答道。
马烁对焦闯点了点头,焦闯对民警点了点头,民警让开一条路,伙子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
陈桂芳家的保姆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身材高大,戴着很厚的眼镜,面对警察时丝毫不紧张,侃侃而谈。
“其实我不能算她家保姆,最多算时工,每天中午去一个时,给老太太换个纸尿裤,煎个药,再给她对付口粥啊面糊之类的吃食,反正就这么吊着。你哪天一开门老太太没了,也一点不惊讶,老话怎么,风烛残年,就是等着油尽灯枯呢。”保姆道,“周六中午我过去的时候,老太太还挺好呢,还知道和我眨么眼,意思你来啦,辛苦啦。你别看老太太躺那儿不能动,也不了话,但一点都不糊涂。我还跟她话呢,我老太太,您好好活,我好好伺候您,我还指着您多挣点钱呢。”
马烁和焦闯频频点头,他们就喜欢这样的人,不用问,他们自己就竹筒倒豆子全了。
“结果周日我一来,嘿,人没了。”保姆一拍大腿,“一天两百的好活儿,没了。”
到这儿,保姆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一共干了多久?”马烁问道。
“其实一共也就不到一周。”保姆道,“这种老人都是没就没。你要赶上个能活的那你当然算抄上了。但是基本这种活儿也就是一周到三个月,极少有半年以上的。”
“所以你周五晚上没有过来?”马烁问道。
“没有啊。”
“她女儿会不会过来?”马烁又问道。
“她女儿也在床上瘫着呢。”保姆摇了摇头,“她女儿能过来,还会一天给我两百让我来吗?”
“你每次都把钥匙放到花盆后面?”马烁继续问道。
“是啊。要不然我一周跑十五家,我还得随身带着十五把门钥匙?我累不累啊我!”保姆道,“再就她家里连个带响的玩意儿都没有,还能招贼?”
马烁和焦闯回到队部的时候,看到武桐正在送余诗诗往外走。武桐让他们到马烁办公室等她。两人走到马烁办公室门口,看到门上贴着一张印纸,上面印着3.12专案组。
马烁推开门,原来的办公家具都搬走了,摆着一张会议桌,六把椅子和两架白板,会议桌上还放着一个投影仪。整个办公室,只有门口的衣帽架和墙上的北京地图是马烁认识的。
“这是啥意思啊?”焦闯问道。
“我也不知道。”马烁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焦闯在对面找了把椅子坐下,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谁也不话。直到武桐推门进来,身后跟着那三个实习警员,两人才站起身和武桐招呼。
“把窗帘拉上。”武桐对身边的伙子道,然后对另一个,“你去休息室,烧一壶十人份的美式咖啡,今天上午教你了,记住了吧。”
“明白。”另一个点点头出去了。
“来,你们坐。”武桐从马烁身后绕过去,坐在会议桌的中间。
马烁和焦闯对视了一眼,默默坐下,看着武桐。
“今天上午我和支队长汇报了案情,支队长也非常重视。把这个案子列为我督办的重点案件,要求限期破案。”武桐道,“不过你们也别有压力,正常往前推进就行。”
马烁和焦闯又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了点头。
“他们三个以后就跟专案组了。”武桐看了看两人,然后道,“以后随时根据情况再加人。马烁做专案组的负责人。”
马烁和焦闯都很惊讶,尤其是焦闯,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但是武桐既然已经下达命令,就没有任何质疑的余地。
“好了。你们吧。”武桐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马烁报告了他们去陈桂芳家调查的发现,重点提到了邻居周五晚上听到了关门声,而且她的朋友去敲门时,没人出来应门。
“老人瘫痪在床,女儿也瘫痪在床,唯一出入她家的保姆中午来,大约一个时就走。那么周五晚上开门的这个人就很可疑了。我的假设是,凶手原计划周五晚上去陈桂芳家作案。但关门声惊动了邻居,所以他不得不推迟一天。”马烁道,“我拿到了正对那栋楼大门口的周五和周六两天的监控录像。如果我的假设没错,一定会有人出现两次。”
“可是就算凶手周五晚上去了,如果他假扮成外卖员或者什么人,一个外卖员两天同时去一栋居民楼送餐也是很大概率的。”焦闯道,“再都戴着头盔,你怎么判断谁是谁?”
马烁看着焦闯道:“试试就知道了。”
“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填上这个坑。”焦闯挑衅似的道。
“焦闯,你还有什么要的。”武桐皱起眉头。
“我没什么的了。”焦闯耸耸肩。
“散会。”武桐起身道。
她走到门口,按了按门上的复印纸,转身道:“这个房间以后就是专案组会议室。马烁,你暂时在我办公室办公。”
完她朝几个人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焦闯和三个实习警员都盯着马烁,马烁有些尴尬,想拿杯咖啡喝,旁边的实习警员立刻端起来送到他面前。
“你们哥仨先出去。”焦闯铁青着脸道。
三个人立刻收拾东西走了,顺带关上了房门。
“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焦闯问道。
“商量什么?”
“什么意思!成心挤兑我,是不是?”焦闯忿忿不平地问道。
“你心态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今天早上我就和你过了。”马烁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转身对焦闯道,“九年前我犯了一个错误。”
“这个我们都知道……”
“你知道个屁。”马烁断了焦闯的话,“我搭档比你厉害多了,但他也有自己的毛病。我发现了他的毛病,想给他提出来。但我没敢。就因为他这个毛病,最后出了那件事。所以我就想,以后无论我和谁搭档,无论我喜欢他还是讨厌他,只要我和他是搭档,他有问题我就一定要当面提出来,不管他爱不爱听。”
焦闯看着马烁,没有话。
“你如果不信,可以去问老牛我是不是这样做的。”马烁道,“如果你不想和我搭档,也随时去找武队,不用在乎我怎么想。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冷静想想从上周四到现在你都干什么了,专案组负责人我可以不干,但是你配吗?我要去看监控了,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