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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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诗诗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被放出来,她想起那个昨晚那个威胁电话,反而开始害怕起来。

    她想找徐炳辉,但是徐炳辉去陪妻子了。她一个人呆在客房里,点了丰盛的晚餐,却一口也没吃。她猛然发现,现在的她和一周前的她并没有任何区别,还是那个被世界遗弃的一无所有的孤独女人。

    她忽然想起那个男人,然后抑制不住地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他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了,但他们只见了两面,每次都匆匆而过。她的心底涌上一股热流,也许她并不是孤独的。

    就在这时,有人按响了门铃,按了两遍。

    她缓缓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往外看去,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地毯上有一个白色的盒子。她开门,左右看了看,走廊里没有人。她拿着盒子回到客房,盒子里有一张卡片和一部手机。

    卡片上用漂亮的钢笔字写着:到天台酒吧,找个角落。翻过来,背面竟然是那个男人的照片。

    余诗诗犹豫了片刻,拿着手机离开房间,乘坐电梯到达酒店客人才能光顾的天台酒吧。酒吧只有两桌客人,四重奏乐队演奏着舒缓的乐曲。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服务生体贴地拿来一件毛毯披在她肩上。

    她开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联系人,名字叫:我。她按下拨号键,很快对方就接通了。

    “你是谁?”她低声问道。

    “他帮你杀了你丈夫,对吧。”依旧是那个女人,声音依旧冰冷。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余诗诗裹紧了毛毯,“如果之前的短信也是你发给我的,那我告诉你,你的恶作剧闹大了,警察把我叫到派出所问了一整天!”

    “你真是个自私的女人,你那么恨你的丈夫,为什么不敢亲手杀了他?而且也没那么难。”女人道,“你为什么要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做你的刽子手?”

    “你什么我听不懂。如果你还是这样胡八道,我就挂了。”余诗诗威胁道。

    “你还记得你丈夫的牙刷吗?”对方忽然问道。

    余诗诗了个寒颤。

    “那是你……”

    “对。”对方笑着,“你怕死吗?”

    “你要干什么!”余诗诗蜷缩在沙发里,连质问都有气无力。

    “从现在开始,你随时都可能死,也许会死于心脏病。”女人道,“就像你丈夫一样。你每天晚上都会恐惧,明天早上还能不能睁开眼睛看到阳光。即便你醒过来了,你也会想起有个幽灵跟在你身后,那就是我。我会看着你,除非你永远悲惨地活下去,否则我会在你的人生迎来幸福的前一秒杀了你。还有,我已经把你们合谋害死你丈夫的真相收集好了,明天一早就发到你婆家,还有你老家所有的亲朋好友。你老家的每个人都会在同一时间看到这个消息,然后你就会成为你们家乡的当代潘金莲,你的名字会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你的家人也都完蛋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余诗诗哭道,她极力压抑着哭声,不想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你猜呢?”

    “你是不是想让我死!”余诗诗咬着手掌,才不会哭嚎出来。

    “恰恰相反,我要提醒你,即便你现在从天台上跳下去,我也会把你谋杀亲夫的消息发到你老家。不仅如此,你还以自杀谢罪的方式实锤了这事,你的家人会永远背负着你的耻辱生活。”女人隔了一会才道,“你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求我不要明天一早就把消息发出去。”

    “我求你。”

    “好吧,那我缩范围,先把消息发给你父母。”女人道,“家人就是要分担痛苦的。”

    “不要。”

    “为什么不要?我很想看他们的反应。”女人道,“我想知道亲情的纽带到底有多结实。他们是会担心你,还是会责怪你。”

    “求求你不要。”余诗诗泪如雨下。

    “不行。我必须让你品尝到后果,你才能真正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女人平静地道,“明天早上等你家里的电话吧。”

    女人挂断了电话,余诗诗回拨过去,第一次对方拒接,第二次就关机了。余诗诗在天台坐到深夜,她一直在想这件事在老家传开会引起怎样的轰动。她家的祖坟会被挖掉,老实巴交的父母会被逼死,哥哥嫂子也只能远走他乡。她一生为之牺牲的家就会一瞬间灰飞烟灭,这比杀了她还痛苦。

    她喝的酩酊大醉,被服务生送回客房。在坠入噩梦深渊的前一秒钟,她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然后她失去了意识。

    马烁走回家的时候,酒差不多醒了。

    他开家里所有的灯,拿出皮尺丈量房间的尺寸,画出户型图,然后盘算如何在这个50平米的房子里放下他们兄妹的生活。

    他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也许马优悠的回家住并不包括他,也许马优悠需要自己的生活、事业和社交,他只是这其中一部分。他忽然意识到,马优悠在康养中心这两年努力学习如何独立生活,结交新的朋友,建立自己的事业,她在一步一步重建自己的生活。而他还躲在灾难的阴影里不敢出来。

    于是他给马优悠发了个信息,问她睡没睡。马优悠很快给他回复自己没睡。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给马优悠电话。

    “咋了哥?”马优悠欢快的声音从听筒里蹦出来。

    “没事,我在量咱家的房间,这不是算装修嘛。”马烁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哥就是想问问你是怎么算的,是自己住呢,还是……”

    马优悠沉默了。

    “没别的意思啊,”马烁立刻道,“就是如果你想自己住,哥就把爸妈那间屋改成你的卧室,你那间卧室就改成书房。如果你不想……”

    “我想。”马优悠道。

    马烁沉默了。他心里忽然难过起来,他提出让马优悠自己住是一回事,而马优悠主动提出想要自己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哥,我现在可以照顾自己了。我在康养中心这两年不也生活得挺好吗?我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啊,我还在照顾别人呢。”马优悠又恢复了欢快的语气,“你不要担心我,我没问题的。”

    “好,哥就是问问。这两天跑了好几次宜家,有几个方案都不错。”马烁看着镜子,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他听人过,笑着话对方会听到的。

    “下次哥哥再去的时候可以和我视频吗?我们一起讨论。”马优悠道。

    “没问题啊。好啦,我继续干活了,你早点睡吧。”

    挂断电话后,马烁翻出支队发的台历,计算着日期,然后在3月22日画了个圈,3月22日是周日,这天之前他必须把房间腾出来。

    马烁正在思考,实习警员来电话,他们已经追踪到了那个外卖员。

    “那个外卖员骑着摩托车走了一段路以后,钻进了一个桥洞,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后来桥下开出一辆金杯面包车,驾驶人是靳巍。”实习警员报告道,“半时后靳巍驾驶着车辆进入他们公司的地下停车场。”

    “车是谁名下的?”

    “是他母亲吴明姝名下的,姝是女字旁加个朱。”实习警员回答道。

    “他母亲不是已经死了吗?”

    “对,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变更。”实习警员顿了顿道,“武队问你现在方不方便过来。”

    “她还没下班吗?”

    “她一直和我们看监控呢。”实习警员声道,“看一晚上了。”

    “我现在过去。”

    “不用,武队让李去接你。”

    马烁一走进专案组办公室就闻到了浓郁的咖啡香味,立刻精神抖擞。武桐递给他一个马克杯,是送给他的专属咖啡杯。

    马烁喝了口咖啡,出一路上都在担忧的事情:“就算找到车,如果找不到直接证据,单凭这些也没法定他的罪。法律没有规定不能穿着外卖员的衣服四处乱逛。而且陈桂芳周一就火化了,连尸检都没法做。”

    武桐点头道:“这就是最大的问题,而且所有死者,除了张宏和窦勇,其他人都是下了自然死亡的结论,如果没有强力证据很难纠正。”

    “如果我们现在去找靳巍,很可能会草惊蛇。”马烁道,“他如果以后不再作案,我们可能永远也抓不到他,而且我们也不能永远看着他。相反,如果我们想抓到他的犯罪证据,那就只能等他下一次犯罪,就意味着可能还会有人死。”

    “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永远抓不到他,但是不会再有新的受害者,还是等他继续作案把他抓个现行?”武桐问道。

    马烁忽然笑了。

    “怎么了?”

    “你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九年前那个案子。”马烁喝了口咖啡,咖啡从舌尖流到舌根,发出酥麻的快感。

    “。”

    “现在的情形和九年前一模一样。我们知道那个混蛋给队长女儿下药,冰毒。但当时我们手里没有证据。我们也面临一个选择:要么抓他的手下回来审讯,但这样肯定草惊蛇;要么继续等,直到哪天从天上掉下来新线索。”

    “所以你搭档决定抓人回来?”武桐问道。

    “这个决定是对的,我们不能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老天爷身上。但是人抓回来以后不应该那样处理。”马烁摇了摇头,“换作是我,绝不会那样处理。”

    “换作你会怎么做?”武桐问道。

    “我会找到那个人的弱点,他只是个马仔,但不是傻子。他有自己的立场和判断,比如他认为自己最多可以替老大扛两年刑期,如果让他扛十年他一定会背叛。只要耐心找到这个点,破他们的同盟轻而易举。”马烁道。

    “你搭档是怎么做的?”

    “他把那个家伙了一顿。”马烁摇摇头,“这么一个因公殉职的同事可能不太好,但他确实太草率了。”

    “所以你后来没有包庇他?”

    “如果我包庇他,我们两个都会被开除。”马烁道,“调查组来之前我就和他我一定会实话实,如果他不想掉进囚徒困境,最好也实话实。但是他还是了慌,他以为我不敢和调查组实话。”

    “这是你第一次和别人谈起这件事?”武桐问道。

    马烁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呢?”武桐又问道,“你认为我们现在要找靳巍吗?”

    “当然。”马烁道,“破不了案是我能力不行,不能用草惊蛇当借口。”

    就在这时,实习警员推门进来,急切地道:“我们在查那辆金杯,发现它昨晚进出过凯宾斯基的地库。我们已经和凯宾斯基联系上了,准备调取昨晚的监控录像。”

    “很好。”武桐朝实习警员点了点头,他关门退了出去。

    “靳巍是去见余诗诗的。”马烁肯定地道。

    “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找余诗诗?”武桐问道。

    “我问过徐炳辉余诗诗在什么地方。所以有两种可能,一是徐炳辉告诉余诗诗我们要去找她,然后余诗诗告诉了靳巍。”马烁看着武桐道,“二是……”

    “徐炳辉直接告诉了靳巍。”武桐的眼睛里迸发出火花。

    马烁开手机的录音机,播放他和徐炳辉的通话录音。

    “我提到了余诗诗的丈夫,可没提到靳巍。”马烁道,“如果是徐炳辉告诉靳巍的,那么徐炳辉一定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接着马烁又播放了他和余诗诗的通话录音,这次的通话更短。马烁反复听着余诗诗惊慌之下喊的那声“啊”,然后道:“她不像是知道我们要去找她。”

    “所以她不可能让靳巍过去找她。”武桐道。

    “徐炳辉知道余诗诗家的情况,也知道她丈夫的身体状况,如果还有谁能发现余诗诗丈夫死得蹊跷,那只有徐炳辉了。”马烁分析道,“他能猜到余诗诗丈夫死得可疑这个我可以理解,但他怎么知道靳巍的呢?”

    “靳巍在康养中心做了一年多志愿者,又捐了那么多钱,和徐炳辉有交集也是很正常的。”武桐道,“搞不好徐炳辉早就知道靳巍在干这种事,但他一直没有点破,甚至在包庇他。”

    “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马烁问道。

    “也许他有一天也会用到靳巍呢。”武桐回答道。

    靳巍的家简直比售楼处样板间还整洁,甚至看不出生活的气息。他对警察的到来没有丝毫惊讶,拿起外套就和马烁出门了。

    “你的车在哪?”马烁问道。

    “什么车?”

    “那辆金杯。”马烁盯着靳巍道。

    靳巍笑着点点头,道:“就在路边停着呢,你们来的时候没看到吗?”

    他带着警察找到了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金杯面包车。他开车门,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半步。

    车里停着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