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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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烁摩挲着坑坑洼洼的咖啡桌,原来用坏木头出来的物件也可以有别样的美感。咖啡桌上躺着一个粉色的玩具熊,它的真实身份是个桌牌。刚才焦闯抱着它走上楼梯的时候,马烁忽然联想到了《这个杀手不太冷》里让雷诺抱着仙人球的样子。

    焦闯挤在狭的椅子上,身体朝向窗外,一副游离在谈话之外的状态,这样可以避免给坐在对面的余诗诗造成更大的压迫感。

    余诗诗缩在墙角,低着头,双手搂着抱枕。

    “有两个人死了。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都托付靳巍杀了自己的亲人,然后他们以同样的方式被杀了。”马烁尽可能温和地道,“我们担心你是下一个目标。”

    余诗诗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可能永远不会有证据证明你丈夫死于谋杀。”马烁继续道,“但是咱们都清楚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而你……”

    余诗诗像是受到召唤一样抬起头,看着马烁。

    “而你会拒绝承认这一点,因为只要你承认了,就等于变相承认你和另外两个死者一样,都托付靳巍杀害了自己的亲人。”马烁转头看了眼焦闯,继续道,“我们本来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暗中监视你,拿你当诱饵去钓那个凶手。但我们不想这么做。所以我们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余诗诗还是像雕塑一样,但马烁注意到她抓着抱枕的手更用力了。

    “如果我推测没错,你丈夫应该是被惊吓诱发心脏病而死。”马烁道,“当然,吓死一个严重心脏病患者并不难,也许忽然一个噪音都能诱发他的心脏病。接下来只需要把床头的救命药扔到床底下,他就死了。”

    余诗诗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咖啡杯,马烁猜测她会不会把这杯雕着心形图案的花式咖啡泼到自己脸上。可是该的话还是要。

    “但是,如果换成是你呢?”他停顿了片刻,把余诗诗的目光从咖啡杯转移到自己脸上,“如果凶手也想要活活吓死你呢?你想象一下,每时每刻都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你,随时都可能出来吓唬你,不断变着花样折磨你,你害怕吗?你愿意在这样的恐惧中度过余生吗?”

    “这不是……”余诗诗清了清嗓子,道,“如果真有这样的人,这不是你们警察该管的吗!”

    “你去医院看病,也要和医生你哪里不舒服,否则再高明的医生也治不好你的病。我们也一样,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就无能为力。”马烁加重了语气,“而且我也可以告诉你,警察不可能随时随地保护你。”

    “我两句。”焦闯忽然瓮声瓮气地道。

    马烁往后靠在椅子上,把C位让出来。

    “十年前我办过一个案子。”焦闯直眉瞪眼地盯着余诗诗,“老公装神弄鬼吓唬老婆,五年,最后把老婆整到精神病院去了。真的,好好一个人,生生给折磨疯了。”

    焦闯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个五。余诗诗看着焦闯的手,直到她的眼中流露出恐惧,焦闯才缓缓把手放下。

    “如果一个人每天疑神疑鬼,精神很快就会崩溃。”焦闯道,“老实以前我也不信。因为我上学那会老师教的是精神病是遗传病。但是自从那以后我就彻底改观了,人是能被吓疯的。那真的比杀了她还痛苦。”

    “所以你们也来吓唬我是吗?”余诗诗颤抖着质问道。

    “我们只想让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马烁郑重地道,“而且你也很清楚我们的对不对,到底有没有人威胁你。”

    “你们能帮我吗?”余诗诗问道。

    “可以,前提是你配合我们。”马烁道,“我们抓到那个人,你的危险也就解除了。”

    然后呢?余诗诗没有问出来,她已经从这两个男人的脸上看到答案了。你们想利用我抓到那个女人,然后就轮到我了。你们会让那个女人告发我谋杀了我的丈夫,就算找不到证据,你们也一定会编造别的罪名抓我。你们这群混蛋,你们不敢抓真正为非作歹的人,比如毁了我一辈子的婆家人,就只敢欺负一个被折磨了十几年的女人。

    你们就那么见不得一个女人逃离虎口吗?就非要置她于死地吗?你们就只有这个本事了!余诗诗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她双手紧紧攥住抱枕,否则下一秒就会抄起杯子朝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脸上砸过去。

    你们休想毁掉我现在的生活,我前半辈子受了那么多苦,这都是我应得的。想到这里,余诗诗冷冷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什么。”

    马烁和焦闯同时叹了口气。

    “你们是警察,抓坏人是你们的事,不是我的事。”余诗诗站起身,“我现在过得很好,也没有人威胁我。很抱歉帮不上你们。”

    完这些话,余诗诗便快步离开了。

    焦闯拿起手机:“赵儿,目标出去了,你们盯住。”

    “你觉得她能把凶手钓出来吗?”焦闯问道。

    马烁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凶手怎么知道她委托靳巍杀了丈夫?你不觉得凶手好像在看着靳巍作案一样吗?”

    焦闯搓了搓胡茬,若有所思地道:“你这么一,还真是。”

    “我早该想到!”马烁了个响指,“凶手肯定和康养中心有关系,所以他知道窦勇和余诗诗的事情!”

    “是他们。”焦闯掏出笔记本和笔,纠正马烁的措辞。根据他们在大同调查的发现,杀害窦勇的是个二人团伙。

    “对,他们。他们要对付的人是靳巍。”马烁摸着桌面的疤痕道,“他们用这种方式揭露靳巍的罪行,同时制裁了杀害亲人的窦勇和张宏。”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焦闯点头道。

    “先是窦勇。他们把窦勇弄到煤海巨坑,就是为了逼问张宏的事情。然后他们杀了窦勇。”马烁想了想道,“这时候他们还没算揭露靳巍的罪行。因为他们给了窦勇两万块钱,让窦勇告诉家里要外出工半年。”

    “对。”焦闯道,“就算发现窦勇失踪,也是半年以后的事了。”

    “但是张宏又不一样了。”马烁道,“他们故意把嫌疑引到鲁娟身上,就是想让我们介入。”

    “他就那么信任咱们不会冤枉鲁娟吗?”焦闯摇了摇头。

    “我猜他还有后招。”马烁分析道,“一旦我们公布了鲁娟是凶手,他就会跳出来咱们脸。”

    “还他妈是个反社会人格。”

    “他们找上余诗诗的时间和张宏差不多,甚至还早些。但他们并没有直接杀掉余诗诗,更多是把折磨她当成一种乐趣。”马烁道,“比起窦勇和张宏,他们对余诗诗好像有强烈的报复欲。”

    “是针对靳巍的。”焦闯很确定地道。

    “为什么?”

    “因为靳巍的杀人动机是出于对死者的同情。”焦闯掰着手指头道,“无论是他妈还是那个瘫痪老太太,甚至是窦勇儿子。你仔细想想,他并不是想让窦勇解脱,他是想让那个孩子解脱。但余诗诗不一样,靳巍是因为同情她才帮她杀了老公。所以余诗诗可能和张宏一样都是计划外的行动,只不过一个是主动帮忙,一个是迫不得已。反社会二人组发现了靳巍对余诗诗有不一般的情感,于是拿余诗诗撒气。”

    “你确定他有不一样的情感?”

    “男人对女人的情感不一定是男女之情。”焦闯瞧着马烁,“有时候,一个男人就是莫名其妙想照顾一个女人,不求回报,也没有非分之想。”

    马烁揉了揉脸颊,焦闯的这两句话让他脸上有些发烫。

    马烁坐在主审座位上,焦闯靠在他身后的墙边。靳巍被看守带进审讯室,他表情平静,朝两人点了点头。

    “余诗诗失踪了。”马烁开门见山地道。

    靳巍愣住了。

    “我们今晚找余诗诗,但她手机关机。我们去了凯宾斯基,她的行李还在房间里,但是人已经不见了。”马烁继续道,“她最后出现在监控里是晚上八点,接了个电话,和两个男人离开了酒店。”

    “啊!”靳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立刻遮掩道,“我不认识她……”

    “窦勇被人从好几十米的山顶上扔下去,全身骨头摔断,最后被活活饿死了。”马烁断了靳巍的话,“张宏被人灌了迷药,从33层扔下去,摔成了肉饼。现在轮到余诗诗了,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靳巍呆滞地看着马烁,嘴唇微微张开,像一条搁浅的鱼。

    “你帮助余诗诗杀了她丈夫,是想帮她脱离苦海。”马烁探过身子,盯着靳巍的脸道,“有人看不惯你的做法,但是他们没去找你,而是去找你帮助过的人,把他们挨个干掉。然后你所做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罪孽。”

    靳巍抖了一下,眼睛也回过神来,他被这句话击中了。

    “告诉我,谁在盯着你?”马烁问道,“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一个中年,他们知道你是白头发,他们还套了康养中心的车牌。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靳巍摇头道。

    “他们给余诗诗发短信,他们知道你帮她杀了她丈夫。”马烁提高了声调,“他们还要和余诗诗交换秘密。告诉我,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

    “那两个人是冲你来的!你和谁有仇你自己不清楚吗?快!”马烁吼了起来,“别他妈让一个女人当你的替死鬼!”

    “两个男人?”靳巍闭上眼睛,“我真的不知道!”

    “谁知道你杀了这些人?”

    靳巍猛地睁开眼睛,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窦勇的儿子,张宏的父亲,还有余诗诗的丈夫。”马烁继续紧逼。

    “我只见过一次窦勇和他的儿子,另外两个人我都没有见过。”靳巍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他逃回了自己的壳子里。

    “余诗诗现在就在他们手上。”马烁盯着靳巍的脸吼道,“你怎么对待她的丈夫,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对待她。别他妈耽误时间了!”

    靳巍的身体又抖了一下,他压抑着情绪,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很想帮你们,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马烁冷静下来,他审视着靳巍许久,缓缓道:“你妈和陈桂芳你都认了,为什么他们三个你就非不认?”

    靳巍惨然一笑,回答道:“因为我没做过。”

    马烁按下按钮招来看守,吩咐道:“把他带到禁闭室。”

    接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靳巍,道:“等我们找到余诗诗,我会带你一起去,让你亲眼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靳巍艰难地绷住脸,缓缓了一句话:“那是你们的耻辱,不是我的。”

    两个看守架起靳巍,就像架着一副梯子,离开了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