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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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讯室的门缓缓关上,空气似乎还在激荡着。

    “他扛不过一天。”焦闯吐了口气,道,“你真是个演员。”

    两人来到隔壁观察室,实习警员在大屏幕上播放刚才审讯的视频。

    “停。”焦闯让实习警员在靳巍睁开眼出“我不知道你在什么”的地方暂停,然后命令往回倒带,直到靳巍闭上眼睛“我真的不知道”停止。

    “播放。”焦闯道。

    屏幕上播放着马烁审讯靳巍的情景,马烁把靳巍逼入绝境,接着靳巍闭上眼睛出“我真的不知道”,又过了几个回合,靳巍睁开眼睛,出“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停!”焦闯道,“他再睁眼的时候,就决定要假话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马烁问道。

    “他之前很慌张,但睁眼之后就不慌了。”焦闯分析道,“他一开始慌张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那两个人,更没想到他们抓走了余诗诗。然后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放弃余诗诗。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杀了窦勇的儿子、张宏的父亲和余诗诗的丈夫。”

    “我也是这个感觉。”马烁点点头。

    “就像你的,他都承认杀害自己母亲和陈桂芳了,为什么死不承认杀了那三个人?”焦闯继续道,“这是一个疑点。”

    “看起来靳巍真的不认识那两个人。”马烁自言自语道,“如果他认识,我在描述那两个人的时候他会有反应,但他明显是第一次听这个概念。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又是怎么知道靳巍干的这些事?”

    “有没有可能是死者家属。”

    突击审讯了一次,不仅没有挖到真相,反而疑点更多了。两人沉默地站在监控器前,各自陷入思考。

    实习警员赵来电话,焦闯按下免提。

    “余诗诗了一辆车,到达了泰谷康养中心,我们在大门外待命。”赵补充道,“就是之前烁哥找到套牌大切诺基的那个地方。”

    马烁一愣,余诗诗去康养中心干什么。他想起徐炳辉和他过,余诗诗是他的情人,应该是徐炳辉安排她住进去的。

    康养中心的安保措施十分严格,余诗诗呆在里面按会安全点。但是如果那两个人也能自由出入康养中心,她的情况反而会更危险,因为盯梢的侦查员只能在外围监视。

    “要不要和那个单位个招呼?”焦闯道,“让咱们的人进去。”

    “我认识康养中心的老板,我直接给他电话吧。”马烁叹了口气,“但是该怎么和他呢?”

    “实话实呗。”焦闯道,“咱还能真拿余诗诗钓鱼?”

    “当然不会。”马烁摇了摇头,“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马烁再次陷入思考。焦闯点了支烟,去茶水间端回来一壶早已凉透的咖啡,给马烁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我又想到了一个疑点。”马烁喝了一口凉咖啡,又酸又苦,立刻恢复了精神。

    “嗯。”焦闯又拿出笔和本,摆好准备记录的姿势。

    “刚才赵提醒我了,那辆大切诺基套的是康养中心的车牌。”

    “对。”

    “那是今年二月份的事。”

    “对。”

    “但是那会靳巍已经去临终关怀中心当志愿者了。”马烁道,“如果他们针对的是靳巍,应该弄辆黑色金杯,套他的车牌。”

    “也可能是之前靳巍在疗养中心当志愿者的时候开过那辆切诺基,那会就被他们盯上了。”焦闯分析道。

    “如果是这样,那也明靳巍和徐炳辉的关系很近。”马烁喝了口咖啡,解释道,“徐炳辉就是康养中心的老板。”

    “你怀疑老板也在这里有事?”

    “靳巍之前一直美国留学,他怎么……”马烁眼前一亮,快步冲向门口,“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焦闯跟着马烁冲出专案组办公室,追问道:“你又想起什么来了!”

    “我忽略了一个人!”

    焦闯愣了一下:“谁?”

    马烁一边快走一边兴奋地道:“靳巍的妈妈,靳巍的妈妈住的是平价部!”

    “平价部?”

    “对!康养中心平价部!是给普通人准备的,但一般人根本挤不进来!”马烁道,“我把优悠送进特需部还费了老大劲呢,最后签了个每年保底消费三十万的协议才进来的。”

    “三十万?”焦闯咋舌道。

    马烁按住值班室的门把手,道:“康养中心流传着一句话,特需部才是给老百姓预备的,毕竟能用钱解决问题。”

    “懂了。”焦闯点点头,“现在你算干吗?”

    “查查靳巍的妈妈是怎么回事。”马烁推门进去。

    值班室里坐着十几个警校学员,正在熬夜调查靳巍母亲名下的金杯面包车的所有行迹。

    余诗诗回到房间里,她疲惫至极,浑身冰冷,于是放了一浴盆热水,倒了花瓣和红酒,然后躺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她的身体才慢慢暖过来。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拿起手机,给徐炳辉发了个信息:你睡了吗?

    很快徐炳辉给她回了一条:我在书房。

    她给徐炳辉电话,徐炳辉立刻接了起来。

    “我被警察叫走了,那个姓马的警官。”余诗诗颤抖着道。

    徐炳辉沉默着。

    “那个男人是不是叫靳巍?”余诗诗问道。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对。”

    “警察他帮助别人杀了他们的亲人。”余诗诗道,“结果他帮助的人又被别人杀了。警察怀疑下一个被杀的就是我。”

    “他也帮助你了?”

    余诗诗终于哭了出来,她仰着脸,张开嘴,这样就能让哭声尽快消散了。徐炳辉还是听到了她在哭,他叹了口气。

    “你没错,我支持你。”徐炳辉忽然道。

    “呜——”余诗诗想话,但刚一闭上嘴,哭声就响了起来。

    “我送你去国外呆段时间。”徐炳辉道,“等风声过去了你再回来。”

    “好——呜——”

    “你锁好门,中心里很安全。”徐炳辉继续道,“我现在过去找你。”

    “你——呜——快点——呜呜——”

    “你有没有和警察什么?”

    “我——”余诗诗强忍住哭泣,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帮不了他们。”

    “你真棒!”

    “吴明姝,甘肃张掖人。1990年来到北京工作,她的档案履历不太全,只记录了第一份工作是长城饭店服务员,然后就没有了。社保记录查到她从十八年前开始连续缴纳社保,从公司看应该是人力代缴公司。”马烁盯着电脑屏幕,手指不断划着鼠标。

    焦闯一边嗯嗯应答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

    “她名下有一套房子,93年买的,在方庄,一室一厅。”马烁道,“现在房子还没过户到靳巍身上。她没有结过婚……”马烁皱起眉头,“非婚生子。也就是,她和一个姓靳的男人非婚生了靳巍,在92年。”

    “男方买的房?”焦闯猜测道,“那会方庄的房子也得两千一平了,又没有贷款一,普通人的工资肯定买不起。她90年来北京,92年生孩子,93年花十几万买房,除非她是富二代。”

    “不是。”马烁看了眼屏幕,“她是张掖下面一个村里出来的。”

    “93年从大西北农村出来的姑娘。”焦闯摇了摇头,“不用想了。”

    “我审讯靳巍的时候,他过他母亲一辈子不受人尊重。也许和非婚生子有关系,也许单纯就是她的社会地位比较低。所以她是怎么认识徐炳辉的?”

    “可能是男方和徐炳辉认识?”焦闯道,“要不要再把靳巍提出来,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马烁在键盘上敲了几个键,过了一会,表情忽然凝固住了。

    “怎么了!”焦闯发现他表情有异,凑上去问道。

    马烁盯着屏幕,缓缓道:“徐炳辉和吴明姝是老乡。”

    “我和靳巍的母亲是老乡。”徐炳辉闻了闻杯中的红酒,又将红酒杯轻轻放到桌面上。

    余诗诗裹着浴袍,蜷缩在徐炳辉对面的白色真皮沙发里。她用金质的夹子夹着香烟,这样就不会熏到手指了。

    “老乡?”余诗诗轻轻问道,吐了口烟圈,挡住了脸上的表情。

    “对。”徐炳辉点点头。

    “你猜我想起了什么?”余诗诗又问道。

    “那个女人,和她儿子。”徐炳辉拿起红酒杯,一口喝光。

    “好像姓吴,对吧。她们去哪儿了?还好吗?”

    徐炳辉惨然一笑,道:“其实你都猜到了吧。”

    余诗诗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她们来找你的下个月,游艇俱乐部发来了一笔帐单,写着两大一三位客人用了柴总的游艇。账单原本是寄给董办的,但是我先看到了。”

    “是吗?”徐炳辉吃惊地坐直了身体,“然后呢?”

    “然后?”余诗诗笑了笑,“我把账单偷走了,碎掉了,然后用自己的钱付清了费用。你不用不好意思,这些钱我都用发票冲回来了。”

    “你……从来没和我过。”

    “为什么要呢?”余诗诗抹了抹嘴角,“我没想到你会杀了她。我只是掩护一个和老家原配偷偷见面的男人。仅此而已。”她换了个坐姿,看着窗外道,“过了多少年?三年?四年?忽然有一天,我想,操,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竟然干了什么?后来的十几年,每当我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会想,也许我这一辈子的苦难,都是对那件事的惩罚。”

    “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余诗诗把目光从窗外移到徐炳辉身上,缓缓道:“在我第一次想杀了我丈夫的时候。”

    徐炳辉愣了一下,从茶几上拿起香烟,默默点了一支。他深吸一口,呛得咳嗽起来。

    “所以我没资格你,我也是坏人。”余诗诗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放到烟灰缸里,“而且,那对母子,他们死了也就死了。那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为他们伸冤又能怎样呢?但你不一样,你也许会成功,所以我其实是在你身上押了筹码。”

    徐炳辉点点头:“你能这么我很高兴。你押对了,我会报答你的。”

    “我从来没想过你能回报我。”余诗诗眼中弥漫着雾气,“如果不是今晚,我也不会和你的。”

    “我明白。”徐炳辉感激地点点头。

    “你继续吧。”余诗诗又拿起一支烟,“你的老乡。”

    徐炳辉叹了口气,缓缓道:“世上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杀了吴莉母子这件事有三个人知道,你,一个码头管理员,还有她。她是吴莉表姑,吴莉找我之前先在她家住了几天,也对她了要来找我。后来吴莉失踪,她就察觉到了。”

    徐炳辉顿了顿,继续道:“但她一直没声张,直到三年前找到我,让我帮她安排住院。”

    “不。”余诗诗摇了摇头,“不止三个人。”

    “什么?”

    余诗诗把手机放到茶几上,道:“你自己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