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为什么要杀爹？”

    几个实习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回答不了马烁提出的这个问题。

    “李世民是为了江山，吕布是为了美人。”焦闯顿了顿道，“当然，李世民也没真杀，只不过逼着老爹退位了。鉴于段建发已经坐轮椅了，为了美人的可能性极，大概率是为了江山吧。”

    “所以只要看看段建发死后，段育明投过哪些新项目，就大概知道他们父子间的矛盾了。”马烁道。

    “这事可能要麻烦经侦处了吧。”焦闯摸了摸刺猬一般的下巴。

    “有困难找领导。”马烁看了眼手机，凌三点，“明天早上吧。”

    “不过这事儿和靳巍有什么关系？”焦闯问道，“他不像是那种能为钱杀人的类型啊。而且我也看不出来老段的生活有多痛苦。”

    马烁点了点头，对赵道：“靳巍家对面的南楼排查如何了？”

    “他们还在现场，现在敲开门的都排查过了，没发现有可疑的。剩下的就要等明天早上，属地派出所和物业一起过来，拿到业主授权再开门。不过他们已经架好临时监控设备了，对进出人员也全部采集信息。”赵回答道。

    马烁点了点头，看向焦闯。

    “行了，你们想吃夜宵，还是一会直接吃早点？”焦闯道，“胡同里的早点摊包子不错。”

    马烁想起焦闯从来不给早点钱，于是道：“把付款截图发给我，我给你们报销。”

    赵刚不用，看到马烁朝自己指了一下，立刻不了。

    “行了，该买吃的买吃的，该休息抓紧休息，明天还一天硬仗呢！”焦闯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实习警员离开会议室，焦闯沉默了片刻，叫马烁和自己去天台。

    雨后的夜风格外清澈，马烁深呼吸了几口气，立刻头脑清明，好像所有的烦恼和疲倦都随着浊气排出去了。

    他不清楚这是新鲜空气的作用，还是案件迎来转机的喜悦。虽然案情还迷雾重重，但他已经隐约看到了山顶。九年来，这是他距离山顶最近的一次。如果求生本能是一个人向前奔跑的驱动力，那么成就感就是向上攀爬的驱动力。

    也许绝大多数“山顶”都是毫无意义的，唯一的作用就是满足人对成就感的渴求。但这就足够了，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起精神。

    他想起自己的搭档，陨落的“明日之星”，正是这位搭档带他品尝到了成就感。虽然尘封了九年，但哪怕一个微的刺激也会激活他对成就感的渴求，让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自认为的咸鱼，他从未忘记成功的美妙滋味。

    所以他要感谢他的搭档。

    “那个。”焦闯的声音把马烁从遐想中拉回来，“我明天去支队了。”

    “什么？”马烁愣住了。

    “35专案组。”焦闯道，“周五谈好的。”

    “可是……”马烁语塞了，那这两天的奔波劳碌算什么？

    “我就是想嘱咐你一下，别和别人我这两天参与这个案子了。”焦闯有些尴尬地道，“有人问，你就都是你带着那几个孩干的。”

    “为什么啊？”马烁问道。

    焦闯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有些事不清楚。虽不是站队，但我总得选择未来的发展方向。对我来，支队的发展可能更好一些。”

    “你不是要当副队长吗？”

    焦闯惨然一笑，道：“怎么可能呢？我争取在支队混个组长就得了。以前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年纪大了才慢慢拎清自己几斤几两。你跟着武桐好好干吧，以后当了领导，多关照关照我这个老哥。”

    “你两个礼拜前还不这样呢。再咱们的案子都快破了，你这时候走亏不亏啊！”

    “很多事都是一夜之间想明白的。”焦闯点了支烟，抠着额头上的痘痘道，“现在想想之前那段时间真挺丢人的。行了，少一个人跟你分功你还不高兴。”

    也许是武桐和他了什么吧。马烁想着，也许武桐直白地告诉他，他不再有提升到副队长的机会，所以他才另谋出路。他确实有很多毛病，尤其是张扬浮夸的老油条做派让人厌烦。但是就从这两天来看，他真的算一个完美搭档了。

    想到这里，马烁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道：“很高兴和你搭档。”

    焦闯开马烁的手，笑骂道：“净整这虚的。还有个事托付你，咱们队有个协警叫庞，你知道吧。”

    马烁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人，正是那天给他送喜糖的协警。

    “知道。”

    “伙子不错，以后多照顾照顾。”

    马烁点了点头，他记得那个协警工作认真，但没什么存在感。在这样的体制里，没有存在感通常就意味着老实，老实人不会抢焦点，永远默默工作，永远默默给别人当垫脚石。

    “他爹是谁你知道吗？”

    “谁？”

    “唉。”焦闯无奈地挠了挠头，“你吃人家早点吃了这么多年，连老板姓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胡同里……”

    “行了，没别的事了。”焦闯大剌剌地拍了下马烁的肩膀，然后把手插到夹克兜里，道，“你们案子要是破的早，没什么事的话，过来看看我。”

    完这句话，焦闯径直下楼了。

    电梯又满员了。自从楼里一半房间被附近一个大部委包下来当宿舍，这种情况就愈演愈烈。武桐叹了口气，拉着江临冲进楼梯间。

    “不要蹦！”武桐拽着江临的手，“刚吃完饭，心肚肚疼。”

    “妈妈为什么要穿高跟鞋？还扮这么漂亮？”江临不高兴地问道。

    “因为妈妈今天上午要开会啊。”武桐专注地看着台阶，“你不想让妈妈穿高跟鞋吗？”

    “妈妈把我送到停车口就行了。”江临板起脸道。

    学校为了方便家长，临时开通了一个即停即走的入口。家长不必再下车把孩子送进学校大厅，只需要停在入口，孩子自己进去，家长就可以开车离开了。

    但是家长都想把孩子送进学校大厅，再多看几眼孩子。所以除了马上要迟到的情况，停车口很少有人去。

    “为什么呀？”武桐问道。

    江临撅起嘴，不再话。

    武桐背着江临的书包，书包的分量在明显变重。现在学校已经不允许考试排名了，但老师和她暗示过江临的成绩大约排在中游，最好上课外辅导班，培养学习能力，为初高中好基础。

    她也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这么就给孩子报班，还是自己太过焦虑了。她正在思考这些问题，江临忽然挣脱了她的手，向前奔去。

    她抬起头，看到了穿着蓝色衬衫的马烁，站在区门口。

    “马叔叔送我去就行了！”江临笑得像一枚红苹果。

    “你们熬了一宿，怎么还过来？”武桐皱起眉头。

    “有个事和你下。”马烁一手接过江临的书包，一手拉住江临的手。

    “怎么了？”武桐从包里掏出车钥匙，解锁车门。

    马烁把书包和衣物包放到副驾上，让江临坐进车里，然后对武桐道：“我们昨晚又发现了新的受害者，具体情况你看下邮件。但是我们想查一下受害者公司最近的商业活动。”

    武桐迎着朝霞，眯起眼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去年这时候。邮件里都写着了。”马烁道。

    “这可能要去找经侦处帮忙。”武桐想了想道，“正好今天上午经侦处长也过去开会，我直接问她吧。”

    “好，上车吧。”马烁道，“先送江临，再送你去市局。”

    “不用，我个车就去了。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你穿这个确实很帅。”武桐笑着道，“老梁见到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听到老梁，马烁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揪了一下。焦闯有传言武桐是老梁的侄媳妇，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个“不那么难听的辞”。

    “行了，我走了。”武桐往路边走去，忽然回头道，“下次带你买副墨镜。”

    一路上江临十分兴奋，和马烁东聊西聊。快到学校的时候，马烁终于忍不住问道：“江临的爸爸去哪儿了？”

    江临立刻蔫儿了下来，窝在座位里，半天才道：“死了。”

    “死了？”马烁从后视镜看着江临，他的脑袋瓜往外扭着，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应该爸爸去世了。”马烁道，“这种词不应该用在爸爸身上。”

    “我知道了。”江临低下头。

    “爸爸怎么去世的？”马烁问道。

    “车祸。”

    “噢。”马烁点点头，“江临想爸爸吗？”

    江临猛地抬起头，大声道：“不想，我一点都不想！”

    “为什么？”马烁奇怪地问道。

    “因为他欺负妈妈！妈妈！”

    马烁忽然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思潮沸腾。一方面江临父亲去世了，戳破了武桐是市局领导三的谣言；另一方面，孩子口中的无忌童言却像在暗示着另一个秘密：武桐被丈夫家暴，然后丈夫死于车祸。

    这是巧合吗？肯定是巧合，只是案子压得他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罢了。

    到了学校门口，江临又恢复了精神，拉着马烁的手，神气地往入口走去。

    “就到这里吧。”江临转过身，脸兴奋得发红。

    马烁蹲下来，把书包背到江临身上，又把衣物包递给他。

    “不些什么吗？”江临问道。

    “嗯，好好学习。不要和朋友……”

    江临扑上来，搂住马烁的脖子。

    马烁知道肯定有同学来了，家伙在炫耀呢。

    “叔叔问爸爸的事，你不要和妈妈。”马烁声道。

    “那你得答应周五来接我。”江临开出条件。

    “行。”

    “谢谢马叔叔。”江临忽然亲了马烁耳朵一口，然后在他耳边道，“我听妈妈了，你们昨天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但你还是来接我了，我特别高兴，我会乖乖的。”

    马烁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热潮，他一把将江临抱起来，在众人注目中抱着江临来到闸机前，才慢慢放下。

    “加油，伙子！”马烁伸出手和江临击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