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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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烁坐在警车里,看着康养中心的办公楼,徐炳辉就在那里。

    五分钟前武桐告诉他,段育明控制的一家投资公司投资了泰谷康养中心。经侦处查到这笔资金的来源正是大鲁村资产管理公司。

    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徐炳辉和段育明合谋害死了段建发,作为回报,段育明投资徐炳辉的康养中心,而靳巍和窦勇则扮演了杀手的角色。所以,窦勇和段育明接连被杀,靳巍被抓,这一切都是冲着徐炳辉来的。套牌大切诺基也是为了让警方注意到徐炳辉。

    现在的问题是,徐炳辉到底有多少人脉是用这种方式结下的?

    马烁似乎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罪恶深渊。可是他还不能进去抓走徐炳辉,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找到徐炳辉犯罪的直接证据。他甚至无法证明段建发遭遇的车祸也是一起谋杀案。

    相反,如果让徐炳辉发现了自己在怀疑他,他一定会想办法销毁证据,比如清除掉和靳巍的联系记录。

    对,他们有自己的联系方式。马烁大脑飞转着,靳巍的手机里有徐炳辉的电话和微信,但是除了春节互发拜年信息以外没有联系过。可是徐炳辉把余诗诗被警方调查的事通知了靳巍,所以他们一定还有别的渠道联系。

    明知道徐炳辉就是凶手却无从下手,这种感觉真是窝囊。马烁想起九年前把他们入谷底的那起案子,大概也是这么一回事。那种深深的无力感,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什么找到破绽分化凶手的策略,那都是之后才想到的,到底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罢了。如果当时他能想到这个办法,也许就能拦下愤怒而盲目的搭档了。

    这就是人生的考卷吧,上次做错的题目,这次变个样子继续出给你。

    马烁还在胡思乱想,办公楼门开了,徐炳辉朝警车快步走过来。马烁叹了口气,推门下车,迎了上去。

    “这么大阵仗!”徐炳辉一边走一边招手,“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马烁快步冲到徐炳辉面前,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声道:“徐总,我们来调查一些事情,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话!配合公安是公民的义务嘛。”徐炳辉压低了嗓音,“不过,我们这里真的牵扯到什么案子了吗?我们可是马上要上市了。”

    “的确有点麻烦,您还记得我之前问过您的那个叫靳巍的人吗?”马烁极力表现得淡定,他也不能保证能不能骗过徐炳辉。

    “记得啊,他以前是我们这里的志愿者。”

    “他给病重的人实施安乐死,已经被我们掌握实际证据了。”马烁低声道。

    “这样啊!”徐炳辉惊道。

    “案情比较复杂,我就不和您多了。”马烁回头看了下正在陆续下车的同事们,“我们需要调取咱们这里的监控记录,我的同事还要走访一些人。”

    “没问题。”徐炳辉立刻道。

    “嗯……”马烁看着闪烁的警灯,拿起对讲机道,“赵,你们把车开到第二停车场,这里都是病人,不要吓到他们。”

    “谢谢,你真的很细心。”徐炳辉诚恳地道。

    “徐总,有几个问题我也得走访一下您。”马烁掏出记事本。

    “咱们去凉亭里吧。”徐炳辉抬头看了看如洗过的蓝天,“多好的天气。”

    “靳巍的母亲确实住在平价部,她也确实是通过我的关系进来的。”徐炳辉停顿了片刻道,“我和她是老乡,这个你知道吗?”

    马烁摇摇头,问道:“你是甘肃人吗?我以为你是南方人。”

    “你看得真准。”徐炳辉笑着点点头,“我祖籍确实在南方,但我也确实在甘肃出生长大的。”

    马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您对靳巍有一定了解。”

    “不。”徐炳辉摇摇头,“我是在他母亲入院后才知道他的。后来他从国外回来照顾母亲,我们接触就多了。因为我们都有留学经历,有些共同话题。”

    “看来您对老家乡亲还真照顾。”马烁道。

    “我家里条件不好,从就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靳巍的母亲,我管她叫姑,她非常善良,也很照顾我。所以,我这也算是一种报答吧。”到这里,徐炳辉叹了口气,“没想到她的儿子竟然是……”

    马烁观察着徐炳辉谎话时的样子,这个男人的演技真的已经如火纯青了,也许他的谎话自己都会相信吧。马烁配合地叹了口气,问道:“他在陪护母亲期间,有没有什么极端表现?”

    “你这样的话,还真的有。”徐炳辉看了眼马烁,然后双手抱在胸前,低下头道,“母亲去世后,他留在这里做志愿者,这就是极端表现了。”

    “为什么呢?”

    “首先,人在面对负面情感的时候会本能地逃避。”徐炳辉看了看马烁,“比如亲人去世了,正常人都会想搬出去一段时间,有条件的甚至会卖掉房子。或者从新装修。这是正常的反应。”

    “没错。”马烁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他母亲去世后,他一直留在这个环境里,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而且还做志愿者。”徐炳辉摇了摇头,“你知道志愿者是最苦最累的工作,每天要接收大量的负面能量。”

    “当时你没有警觉吗?”

    “没有想到这方面。不过为了他心理健康,我也找他谈过,希望他能接受一下心理评估,然后做适当治疗。”徐炳辉摊开手,“但他拒绝了。医生治病最重要的是病人配合,否则就是零。可他又是故人之子,我又不好这样放弃他,就把他留在身边,也算有个照应。结果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忽然要走,我怎么挽留都没用。”

    “他在这里有什么朋友吗?”

    “他和每个人都很好。”

    “和谁有矛盾吗?”

    徐炳辉沉默了片刻,道:“他和每个人都很好。”

    马烁赶到市局已经中午十一点了,然后又在市局门口排了十分钟队。

    就算开着警车,他照样被门口的管理员拦下来。他告诉管理员自己来A11会议室开会,管理员愣了一下,上下量着马烁。

    “A11的会开完了。”管理员道。

    “开完了?”马烁吃惊地道,“可是我们领导让我来汇报……”

    管理员眼中露出同情的目光,于是挥了挥手,道:“直接下地库。”

    接着他走到马烁的车后,朝下一辆车喊道:“接人的都到胡同外面等着,这里不让进!”

    马烁开车进了地下停车场,找了个车位停下,给武桐发信息自己到了。武桐很快给他回了一条信息,让他找3号电梯坐到5楼。

    马烁坐在车里定了定神。一个时前,武桐忽然给他发来信息,让他到市局汇报工作。他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要汇报什么。汇报他已经找到了凶手,但就是没有证据吗?还是汇报他发现了两个凶手,但还没抓到人?

    既来之则安之吧,马烁放弃了思考,推门下车,穿过弥漫着尾气和二手烟味道的停车场,走进电梯。

    电梯门再次开,楼道里空旷寂静,和楼下的车水马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马烁的心情一下就平静了好多。这时身侧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一个年轻女警。

    “你是东城支队的?”女警上下量了他一番,高傲地问道。

    “对。”

    “跟我来。”女警转身往回走。

    女警带着马烁走进等候室。让他在这里等着,然后推开另一扇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马烁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立刻又紧张进来。

    很快女警出来,朝他招了招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进那扇门。

    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面坐着三个人。一个瘦的老头居中坐着,他的腰板挺得笔直,像一座钟。左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的,像是在机关工作多年的人,脸上露着和气的笑容。右边是武桐,女警走到武桐身边坐了下来。

    “这是我们队的马烁。”武桐声介绍,然后对马烁道,“这是梁局,这是刑总的马队长。你别紧张。”

    马烁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梁局的眼神正在自己身上量,于是比刚进来时更紧张了。

    “你是赵阳的搭档?”梁安治开口问道。

    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马烁忽然全身发木,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

    “可以。”梁安治看了看武桐,“九年了还这么精神,这就对了!”

    “他还是看了您紧张,平时更精神。”武桐笑着。

    “好。”梁安治点点头,然后看向马烁问道,“你还记得那个案子吗?秦国力女儿的案子?”

    马烁一怔,他没想到梁安治竟然会问起那个案子。秦国力就是九年前女儿被仇家报复吸毒的前任队长,也正是因为那那个案子,他和搭档双双被下放。

    “秦国力上礼拜死了。”梁安治转头对被称作马队长的男人道,马队长忙不迭点头附和。

    “他死之前我去看他。”梁安治继续道,他的语气平缓,好像在一件很普通的事,“他得了癌症,医生是抽烟抽的,我看他就是想闺女想的。”

    马队长沉痛地点点头,道:“他女儿好像死了几年了。”

    “自杀了。”梁安治抬眼看了一眼马烁,继续对马队长道,“他死之前托付我给他报仇。到底是个老实人,临死了才敢点心里话。”

    梁安治停住了话头,会议室里安静下来,但马烁能感觉到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空气中缠结。

    “请领导放心。”马队长道,“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案子破了。”

    梁安治转过头,把目光放在马烁身上,似乎在等他表态。

    “我不认识秦国力。”马烁忽然道。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切开了纠缠在一起的空气。对面四个人都愣了一下。

    “所以我该庆幸。”马烁继续道,“不必背着让他死不瞑目的负罪感。”

    “啪——”马队长拍了下桌子,压着嗓子斥责道:“你怎么和梁局话呢!”

    梁安治抬起手制止了马队长,然后平静地道:“接着。”

    “九年了……”马烁顿住,他用力咬着牙,脸绷得像一块铁板。

    一阵沉默,马烁再次开口:“我就想问问您,我当年有没有做错。”

    梁安治迎着马烁的目光,拿起水杯,又放下,然后道:“你是想问,当年把你调到东部队的处理有没有错,对吧。”

    “不。”马烁摇了摇头,“把我调到哪里,我都必须服从。我是问我当年向调查组如实报告我搭档殴嫌疑人,到底有没有错。”

    又是一阵沉默。

    “没错。”梁安治终于道,“你做的完全正确。”

    “谢谢,九年来我就在等这句话。”马烁看了一眼武桐,武桐也看着他,她眉头紧锁,眼中流露着感同身受的目光。

    “我明白了。”梁安治点了点头,“这个法九年前就应该给你。就像这个案子,九年前就应该查下去。”

    “现在要往前看了。”马队长看着马烁道,“你就,你有没有信心把这个案子查下去,搞个水落石出?”

    马烁冷冷道:“当然,破不了的案子就是债。我可不想背着这些东西过一辈子。”

    “辛苦了,年轻人。”罢,梁安向前探了探身子,他笔直的腰板终于微微弯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