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A+A-

    焦闯在嘈杂的35专案组办公室里枯坐了一上午,大家忙来忙去,都没有时间理他。临近饭点,办公室忽然安静下来。等他反应过来,就剩他自己了。

    他正不知所措,刘斌急匆匆跑进来,拽着他往外走,副支队长谢广军在大碗居给他接风。

    大碗居里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刘斌带着焦闯七拐八拐来到包间,包间里已经坐了六七个人,为首的正是谢广军。

    众人见焦闯进来,纷纷站起身欢迎。焦闯和他们一一招呼,

    “斌子,赶紧让你师傅落座。”谢广军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斌子,你来,我问你点事。”

    刘斌一屁股坐到谢广军身边的主客位置,和谢广军耳语起来。焦闯只好坐在刘斌外边,和身边的人寒暄。

    服务员端上酒菜,这时两个人抱了一箱百年牛二进来,其中一个矮胖的男人笑哈哈地向谢广军请示:“领导,咱们先来这一箱,不够我再叫他们送来。”

    “对。先喝着。”谢广军拍了拍刘斌的肩膀,“给你师傅倒酒。”

    刘斌殷勤地给焦闯倒了满满一分酒器的白酒,还特意给焦闯斟了一盅。焦闯喝了二十年酒,当然知道酒杯定座次的规矩,看来不管他们有心还是无意,今天自己都坐不到主客的位置了。

    但是人在矮檐下,也只能低头。焦闯拍了拍刘斌的肩膀表示感谢,也没有多什么。

    “来。”谢广军端起酒杯,“欢迎老焦加入咱们东城支队这个大家庭!以后咱们齐心合力,同心同德,干好本职工作,对得起父老乡亲!来,干杯!”

    众人干杯,然后一轮敬酒,气氛逐渐活络了许多。

    刘斌一直给谢广军斟酒,他看到谢广军兴致好些了,于是问道:“领导,今天上午怎么了,看你愁云密布的。”

    “哼!”谢广军点了支烟,“别提了!”

    “!”众人聒噪起哄。

    “今天上午,那谁,刑总的孙贺给我了个电话。”谢广军道,“武桐那个案子没翻成。”

    他似有似无地看了眼焦闯,道:“也不知道梧桐怎么了,是得着什么高人的指点了?还是之前就藏着一手?反正把之前预演的漏洞全补上了。”

    “孙贺生气了?”刘斌问道。

    “当然了,本来他想把这块肥肉叼走。”谢广军嘬了口烟,撇着嘴道,“他这人,出门不捡钱包就算丢东西,心里能好受吗?”

    焦闯有些酒意,于是道:“就算武桐办的有什么差头,也轮不着他刑总横插一杠吧。”

    “师傅,这你就不懂了。”刘斌借着酒劲道,“这功劳给谁都行,就是不能给武桐啊。”

    “为什么呢?”

    “您想,武桐什么人?”刘斌压低嗓音道,“她可是老梁的人,被贬到咱们这儿的。之前她在朝阳就是副支队长。要是让她在咱这儿立了功翻了身,那可就不是一个东部队能盛得下的了,没准蔺队一升,整个东城支队都是她的了。”

    焦闯一想,刘斌的还挺有逻辑。再看刘斌用眼神示意谢广军,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谢广军为了支队长的位子在压武桐。

    “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焦闯挠了挠脑袋,端起酒杯道,“谢队,我敬您一杯。”

    谢广军端起酒杯,道:“老焦,我有句话本来不该。但是今天酒喝到这儿了,我且多一句。之前队里决定扩充35案成员的时候,第一个就是你,而且从来没变过。结果到了发通知前一天,把你换下去了。什么意思?不用我多了吧。”

    “师傅,人家防着你呢。”刘斌道。

    焦闯心中莫名腾起一阵烦腻,不是对武桐,而是对这满桌油腻的酒菜。他点了点头,转移话题道:“谢队,您看给我安排些什么工作?”

    谢广军似乎没料到焦闯会这么问,转了转眼珠,道:“不急,先熟悉下情况吧。”

    “我一上午把卷宗都看完了。”焦闯道,“该掌握的要点也都掌握了。”

    “噢。那好,那好。”谢广军抽了口烟,“咱们这个35专案组,虽然是我挂名当组长,但是大事情还都是蔺队拿主意。你先别急,我看蔺队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和他汇报一下,看把你安排到哪儿。这不是听斌子你们前段时间办案也挺辛苦的,琢磨着让你这两天先调整一下嘛。”

    焦闯听懂了谢广军的弦外之音,也不再多,端起酒杯表达感谢。

    马烁把车停到临街停车场,跟着武桐钻进胡同。一瞬间,车水马龙的声音都消失了,安静得连春风拂树的沙沙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阳光温暖,他们安静地从一个树荫走进另一个树荫。转过一处拐角,人多了起来。马烁定睛一看,原来他们都在一个饭馆门口排队。门额上的紫黑色牌匾上写着安顺菜馆四个金字。

    “还没想起来?”武桐笑着叹了口气,“这是丫丫姐家的饭馆啊!”

    “噢!”马烁叫了一声,他想起吃的两次外卖,包装上都印着安顺菜馆。

    “丫丫知道了得多伤心!”武桐笑道,“吃了两顿都记不住。”

    “我以为是一家大酒楼呢,怎么……”马烁看了看周围,完全不像一个经营高档菜的酒楼。

    “这就是他家的特色,物美价廉、不搞连锁。”武桐一边一边进门,里面等位的客人更多了。

    “连大众点评都不让搞,他家老爷子,就怕火了,来人多了,老邻居们就更吃不上了。”武桐声道。

    “民主设计呗。”马烁也声道。

    武桐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伙子迎上来,把两人领到天台。天台只摆了一张桌子,从这里能看到鼓楼。

    “丫丫姐还睡着呢,估计赶不上了,我这就走菜,您二位先吃吧。”伙子放下果盘就离开了。

    “你从来都不用等位吗?”马烁摸着榆木的桌面,羡慕地问道。

    “这是他家自己吃饭的桌子。”武桐看向远处的鼓楼,“这才叫生活。”

    两人安静地欣赏风景,过了一会,马烁才低声道:“刚才开会,给你惹麻烦了。”

    “惹什么麻烦?你的没错啊。”武桐把目光收回来,放到马烁身上,“这个案子为什么搁置了九年,直到老秦去世前找了老梁才被翻出来?就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麻烦,谁都不想找麻烦。就像当年对你们各五十大板,但却没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其实这个人做得对,也是因为怕麻烦。”

    “但这也明,在很多人眼中我就是个出卖搭档的人,对吧。”马烁道。

    “不包庇和出卖是同义词吗?”武桐反问道。

    马烁笑了,武桐也笑了。

    武桐端起果汁道:“谢谢你今天早上发来的那张假发照片。你不知道孙贺当时的样子,太解气了!”

    两人碰杯,武桐接着问道:“你们去康养中心有什么发现?”

    马烁摇摇头,和武桐了自己投鼠忌器的顾虑。在没有落实证据的情况下就对徐炳辉贸然采取行动,不仅没有意义,反而还有可能草惊蛇,给徐炳辉销毁证据的机会。

    “所以你没表现出怀疑他?”

    “我觉得是。”马烁道,“但我问了靳巍母亲住在平价部的情况。这是个很明显的疑点,如果我不问,他可能反而会起疑。对了,他骗我他和靳巍母亲当年关系很好,实际我们调查,他们在村里那些年没什么接触。所以徐炳辉这番欲盖弥彰,更明靳巍母亲能住进平价部,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

    武桐点点头,拿起个草莓咬了一口,问道:“你接下来算怎么做?”

    “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两个凶手。”马烁道,“目前来看,他们是有可能继续作案的,危险程度最高。”

    “你确定他们上周一的时候在康养中心,看到你们检查徐炳辉的大切诺基。”武桐又挑了块甜瓜塞进嘴里。

    “现在想想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他们后来听别人闲聊天聊到的。这种事情在一向风平浪静的康养中心里肯定是个大新闻。”

    武桐微微皱了下眉头,道:“这样范围会不会太大了?”

    “不仅不会扩大,反而会缩。”马烁笑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0号媒介。”

    “什么意思?”

    “当晚的保安,他带咱们的人进来,然后帮忙盯着出入口。当晚目击咱们调查大切诺基的无关人员就只有他。”马烁笑着,“只要问他这件事都和谁过,再找到第一批听众,问他们都和谁过,以此类推,就能找到所有知情人,凶手就在里面。”

    “所以你认为凶手潜伏在康养中心?”武桐问道。

    马烁点了点头。

    “既然是潜伏,他们一定会隐藏身份吧。”武桐道,“那我们干脆摸排所有人员的身份,再配合你的调查,双管齐下,谁有问题不就一目了然了?”

    马烁一愣,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可是……咱们人手不够了。”

    武桐看着马烁,认真地道:“人手不够就管我要。你要学会利用团队的力量。”

    “是。”马烁点头道。

    他已经工作十年,这方面的经验却还是零。开始他的搭档赵阳习惯单独斗;后来和牛卫平搭档的那些年又没有侦办过大案。但这都不是借口,既然知道自己飞的晚,就更要努力,才能追上别人的脚步。

    世上没有真正的公平,人生更是一场没有规则的长跑比赛。因为遭受不公就放弃了比赛,躺在地上怨天尤人,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我好像明白了。”马烁忽然道。

    “明白什么了?”

    “和往事干杯。”马烁端起果汁,“敬你,madam。”

    马优悠从来没在工作时间内联系马烁,所以马烁看到马优悠来电时,立刻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哥。”马优悠带着哭腔道,“邦叔真的要害杜芃。”

    “你别着急,慢慢。”马烁把车停到路边。

    马优悠把昨晚杜芃来找她的事情和马烁大致了一遍,然后邦叔找到康养中心了,要以监护人的身份带走杜芃。现在杜芃躲在她的房间里不肯出去,邦叔正在楼下闹。

    “徐总正在劝邦叔,但是邦叔死活不听,还骂徐总。”马优悠哭道,“邦叔还威胁报警,我就先给你了。”

    “我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马烁安抚道。

    “真的吗?那太好了。”马优悠放下心,“哥,你不会让邦叔带走杜芃吧。”

    这下马烁倒犯了难,按照法律规定,监护人有义务照顾被监护人。除非有法律禁止的情形,比如危害到被监护人的人身安全。

    但是如何界定人身安全呢?仅凭杜芃的证词吗?如果杜芃真的喝了邦叔给他的果汁,体内能检测到残留,那就好办了,可是他没有喝。

    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的矛盾时有发生,他在康养中心就见过很多次了。有母亲指控女儿要毒死自己的,有丈夫指控老婆虐待自己的,的都有模有样,但调查后却发现大多是被监护人的臆想或编造。所以这种狼来了的事情多了,就算报警也基本是当地派出所出警调解安抚,劝被监护人和家人回去而已。

    谁会相信杜芃呢?大家也许都认为杜芃也和那些被监护人一样,产生了臆想,或者因为某些事情和监护人产生了矛盾。毕竟这在常年需要照顾的残障群体中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马烁不能和马优悠这些,永远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