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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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炳辉推开对面的房门,里面才是真正的客厅。客厅有四十平米,但是几乎空无一物,只有对面墙上巨大的一百寸液晶电视,和客厅中间孤零零的一把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长发少女,背对着徐炳辉。电视里正播放窦勇跪在悬崖上被审问的视频。

    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一股寒意从徐炳辉背后升起。他蹑手蹑脚地绕到椅子侧面,看清了少女的脸,是柴鸿。

    徐炳辉立刻冲过去,一把抱起柴鸿。柴鸿身体僵直,看着徐炳辉,慢慢张开嘴,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鸿鸿别怕,爸爸来救你了!”徐炳辉在柴鸿耳边喃喃细语,“你能走吗?”

    柴鸿哭着点了点头。

    “你等一下爸爸。”徐炳辉把柴鸿又放回椅子上,这时他才发现,柴鸿身上没有被捆绑。

    徐炳辉跑到电视机旁边摸索,找到了U盘。他拔下U盘,电视变成蓝屏。他在电视边框上摸索到了开关,关掉了电视。

    别的房间里也许还有这些东西。徐炳辉想着,冲到其他房间搜查。可是其他房间都和客厅一样四壁皆空。徐炳辉跑到二层,同样都是空房间。

    走廊尽头的木制楼梯通往三层阁楼,徐炳辉忽然有些莫名的恐惧,但他还是咬着牙爬上了吱吱呀呀的楼梯。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原木色的门。徐炳辉按住黄铜的门把手,轻轻开门,里面漆黑一片。

    徐炳辉摸到了开关,按下,没有亮灯。

    房间里是完全的黑暗,他往前走了一步,不知道被什么磕了一下腿。他忽然想起兜里有手电,赶紧拿出来照亮,却吓得他双腿一软,差点从楼梯上跌下去。

    房间足有一百平米,里面堆满了家具,家具上都盖着白布,阴森得就像陪葬的墓室。天花板上的灯架只剩下一圈黑洞洞的窟窿,难怪开灯没反应。

    这里会不会还有什么东西?徐炳辉心里起疑,但实在没时间在这间家具墓室里翻腾了。他之前过路口的时候被监控拍了照片,如果他在这里停留时间过长有可能会引起怀疑,所以他必须尽快离开。

    他和杜芃一起甩掉警察,警察一定会找他麻烦的。他必须要在警察找上门之前编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辞,更不能让警察发现那个悬崖和这栋别墅。

    想到辞,徐炳辉又烦躁起来。他稳住情绪,关好电视和灯,把挂在连廊上的照片和两个U盘收好,然后带着柴鸿离开。

    徐炳辉特意没上高速公路,而是绕道省道和县道返回北京,他要尽量争取时间思考怎么应对接下来的状况。夜晚的县道公路一片漆黑,只有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会有几个路灯。

    驶出居住区时,又有监控抓拍。过了监控,徐炳辉缓缓把车停到路边,开后备箱,把柴鸿从后备箱搀下来,扶到后排座位上。

    柴鸿从刚才就很乖,一直躺在后备箱里。徐炳辉摸了摸她的头发,已经多久没摸过了?柴鸿乖巧地摸了摸他的手。

    徐炳辉安顿好女儿,拿着照片和U盘走下坡道,下面是一条排洪沟。排洪沟里流淌着溪水。

    他本来想烧掉照片,但看到排洪沟两侧砖头松动脱落,于是把照片团在一起塞进几个空洞里,再用砖头盖上。U盘的体积更,他用石头把U盘砸碎,把芯片扔到水流湍急的暗沟里。

    应该差不多了吧,但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徐炳辉忐忑地跑回到车里。

    车子平稳地往前开着,路边都是树林,时不时出现一块大石头。

    “鸿鸿。”徐炳辉看着后视镜,忽然开口道。

    后视镜里的柴鸿蜷缩在角落里,她身体僵硬,目光呆滞地望着前面。

    “你见过绑架你的人吗?”徐炳辉问道。

    柴鸿哆嗦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他和你过什么吗?”

    柴鸿又摇了摇头。徐炳辉偷偷观察自己的女儿,她虽然还很僵硬,但目光却四处游离。她和她母亲一样,一紧张就不敢看人。

    “那你知道视频里是什么事情吗?”徐炳辉再问道。

    “不知道。”柴鸿低声道,此时,她的脑海中全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如果他问你见没见过绑架你的人,你一定要没见过。”男人道,“如果他问你知不知道视频里是什么事,你也要不知道,否则他会杀了你。”

    柴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这样的话?

    “你以为他是你爸爸,所以不会伤害你?”男人笑了,“那你就错了。我也是他的孩子,他已经杀过我一回了。”

    听男人讲完自己的故事,柴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如果你爸来接你,明我已经死了。你就成了全世界唯一一个知道他全部秘密和罪恶的人了。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男人平静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柴鸿第一次开口。

    “因为……”男人叹了口气,“因为我要复仇,你是我复仇的工具。你并没有伤害过我们,但你是无辜的吗?对我们来不是。因为我和我妈被他扔进海里的一周年,你出生了。”

    “求求你放过我。”柴鸿哭了出来。

    “我当然不会伤害你。”男人道,“唯一可能伤害你的是你的父亲。所以你一定要心他。”

    心他。

    “鸿鸿!”徐炳辉叫道。

    “啊——”柴鸿如梦中惊醒一般,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给你看那些视频,没告诉你什么事吗?”

    “没有。他什么都没。”

    徐炳辉点了点头,又道:“他既然没有绑着你,你自己为什么不跑?或者报警?”

    如果你跑了,或者报警,警察就会找到这里,你爸爸的犯罪证据就会被警察发现。然后,不仅是他,你们全家都完蛋了。你也不想全家跟着他一起完蛋,对吧。所以你要在这里等,你爸爸会来接你的。

    如果他来不了,我也会放你回去。你会杀了他吗?柴鸿记得自己这样问过,但没有得到答案。

    你家里还有谁能对付他?你外公吗?男人的话在柴鸿耳边回响,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等安全到家了,再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你外公,由他去处理吧。

    这是大人的事,交给大人处理。你只是个孩子,你又能做什么呢?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在喃喃细语,到最后,也分不清是男人在话还是自己在话了。

    “鸿鸿?”

    柴鸿咽了口口水,道:“我知道爸爸会来救我。”

    徐炳辉沉默了一会,忽然道:“鸿鸿,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什么?”柴鸿像被电了一下。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以你的脾气,不应该上来就朝我发火吗?”徐炳辉微笑着道,“威胁找外公制裁我。”

    柴鸿低下了头,声道:“我不懂事,我知道错了。当我遇到危险,来救我的是爸爸。”

    徐炳辉看着前方的路牌,距离北京市界还有三十公里,地平线上闪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一座新兴的卫星城。过往车辆也多了起来,有些是货车,还有一些是晚归的双城通勤族。

    按照现在的车速,再过半时,等他们到达进京检查站的时候,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鸿鸿。”徐炳辉再次开口。柴鸿立刻望向后视镜。

    徐炳辉盯着镜子里慌张的女儿,缓缓道:“这些事,外公都知道。”

    “什么!”柴鸿叫了起来,“外公怎么会知道?”

    徐炳辉猛然转过头来,脸上露出冷冰冰的笑容。

    柴鸿吓了一跳,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她看着徐炳辉白森森的牙齿,父亲好像变成了一个吃人的魔鬼。她瘫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他和你他是谁了吗?”徐炳辉问道。

    此时再掩饰已经毫无意义。柴鸿第一次看到父亲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最后一丝勇气都被抽干了。她颤抖着,像一只羊羔。

    “他肯定会和你吧。”徐炳辉把头转回去,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把你变成最后一个知情者,看我怎么对待你。”

    “爸爸。我会守住这个秘密的。”柴鸿哽咽着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徐炳辉一边一边点头,“你一定会守住秘密的。”

    听徐炳辉这么,柴鸿稍稍松了口气。

    “他和你过十七年前的那个夜里吗?”徐炳辉忽然问道。

    柴鸿摇了摇头,她拼命看着后视镜,想在里面找到爸爸的眼神,但爸爸却一直看着空荡荡的公路。

    “我把他妈妈掐死后,绑上重物沉到海底。”徐炳辉喃喃道,“轮到他时,我心一软,没有先把他掐死。我想,再怎么样他也活不成了吧。没想到,老天爷和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差点害死我。所以,做人不能心存侥幸。”

    “爸爸,我会守住秘密的。”柴鸿哭了出来,“爸爸,我会守住秘密的……”

    “对不起,鸿鸿。爸爸让你失望了。”

    徐炳辉再次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柴鸿,然后“咔哒”一声,解锁了车门。

    他狠狠踩下油门,发动机瞬间咆哮起来,紧接着,巨大的推背感把两人死死按在座椅上。

    “下辈子,找个好爸爸。”

    徐炳辉轻轻转动方向盘,车子冲出公路,朝着干涸的河床飞去。

    马烁看着刘辉,这个男人的内心正在煎熬。

    半时前,刘辉的女人跑到队部又哭又闹,刘辉两岁的儿子发高烧,求警察放了他。焦闯告诉她,刘辉涉嫌九年前一起命案和多起涉毒案件,肯定是出不去了。她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焦闯让两个值班的实习警员带着女人回家,然后再送孩子去趟医院。

    三个人刚走,马烁就来了。马烁听徐炳辉甩掉海淀支队的侦查员,现在下落不明,就立刻从医院赶来了。

    “虽然来了也干不了什么,但心里踏实点。”马烁道,“刚才走的是谁?”

    “刘辉老婆,你看看这个。”焦闯把手机递给马烁。

    马烁看了焦闯拍摄的女人大闹队部的视频,于是把刘辉提出来,给他看了一段。原本滚刀肉一样的刘辉看完视频,立刻沉默了。

    “她人呢?”刘辉终于开口了。

    “你这么懂法,应该知道该怎么处理吧。”马烁反问道。

    在公安机关寻衅滋事,视情节严重性,通常是行政拘留五日至十五日。

    “孩子怎么办?”刘辉抬起头,求助地看向焦闯。他看出焦闯也是一个父亲。

    焦闯撇着嘴,耸了耸肩膀道:“正要问你呢,家里还有人吗?”

    “没人了。”刘辉道,“你们能不能先把她放了。”

    “她已经被派出所带走了。”马烁道,“她把两个民警的脸抓花了。民警已经去验伤了,这事没个五天出不来。”

    刘辉继续看着焦闯,哀求道:“我孩子发烧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焦闯流露出同情的表情,他刚想和马烁什么,马烁却先开口了:“她已经送到派出所了,你现在追也追不回来。再她把派出所的人抓伤了,我怎么跟人家开口?”

    焦闯点了点头,靠在墙边抽烟去了。

    “我孩子发烧了,我求求你们,救救他!”刘辉道,“我家里真的没有别人了。”

    “你没有同事吗?”

    “我们店里就我们俩人。”

    “那就没办法了。”马烁靠在椅子上,了个哈欠道,“行了,把你提出来就这事儿。老焦,把他带下去吧。困死了。”

    罢马烁起身要走,刘辉立刻就急了,竟然伸手去抓马烁。马烁回头瞪了他一眼,用手指了指他,然后冷着脸出去了。

    焦闯靠在墙边抽烟,见马烁出去了,他也要跟着往外走。刘辉立刻叫道:“大哥你留步!求求你救救我孩子吧!”

    焦闯看了眼走廊,然后走到刘辉面前,低声道:“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有孩子,我知道这份急。但那伙子是我领导,他都发话了我怎么帮你掰?”

    “求求你想想办法。”刘辉眼看要哭出来。

    “他的话你也听着了。”焦闯摇了摇头,“真没辙了。你还是想想能托付什么人吧,我可以帮你通知到。”

    罢焦闯转身往外走去。刘辉立刻喊道:“我告诉你鲁达的事!”

    焦闯转身,无奈地道:“你省省吧,就你现在这个情况,什么都不能作为有效供词。你踏实等着吧,回头我个电话,也许三天就能放了。”

    完焦闯转身向外走去,在他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刘辉喊道:“我有证据!”

    凌两点,马烁和焦闯看完了鲁达和刘辉的谈话视频。视频是刘辉把一个手机藏在花瓶后面偷拍的,有几个瞬间能看到张牙舞爪的鲁达,其他时间都对着坐在沙发上的刘辉。

    整个谈话过程中,刘辉一直把这个公子哥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他紧张他就紧张,让他愤怒他就愤怒。最后鲁达抓着刘辉的领子怒吼,让他处理掉那个麻烦。

    刘辉答应了他,明天等那个人放出来,只要在他的毒品里下点猛料,保证他一命归西。

    所谓猛料就是高纯度海洛因,这个细节和当年的尸检结果是吻合的。

    关掉视频,马烁沉闷了很久,终于道:“这么简单,我们竟然没发现。”

    “不怪你,你那时候才一年的新人。”焦闯完吃了一大口方便面。

    “可是我搭档也没发现。”

    焦闯放下面桶,问道:“你觉得他没发现?”

    “什么意思?”

    焦闯叹了口气,道:“就算查下去,会有什么结果?”

    “什么?”

    “除了让所有人都知道秦队长的女儿和富二代鬼混、吸毒、滥交,让老秦丢尽脸面,还有什么结果?”焦闯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也许你搭档把人暴一顿,糊涂了账,是对秦队长和他女儿最好的结果了。”

    马烁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这起案子背后的人情。

    “当然,这事也不怪你。因为你搭档没和你实话。”焦闯道,“也没准他想把你撇干净,故意不和你的。我们只能看一个人干了什么,但他的动机永远只有自己知道……”

    马烁听到焦闯到“把你撇干净”时,大脑好像一下被抽空了,后面的话都听不到了。真的是这样吗?他极力想回忆起当初的情景,但大脑一片空白。也许他的灵魂正在抹去那段记忆,取而代之的是焦闯和他的这个故事。也许他需要这样的故事。

    两人正在沉默,手机同时响了起来。马烁拿起来,是楼下值班室来的。

    “徐炳辉把女儿接回来了。”值班实习警员道,“但他们出了车祸,在距离市界二十公里的省道上。海淀支队已经过去了。”

    “车祸?什么情况?”马烁立刻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