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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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如果我带着警察去,他就把鸿鸿带走。”徐炳辉闭上眼睛,隔了一会才继续道,“然后每周给我寄回来她的一块肉,我真的不能……”

    到这里,徐炳辉哽咽了,病房里陷入沉默。

    在这间单人病房里,徐炳辉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脖子上套着脊椎固定器。海淀支队的陈队长坐在病床右侧,柴韵坐在病床左侧,对面坐着两个年轻刑警,一个照看摄像机,一个做文字记录。

    陈队长点了点头,看来理解了他为什么甩开警方擅自行动。

    徐炳辉闭上眼睛,第一关闯过了。

    “绑匪让你带着五百万现金去见他,你按照他的指示到了京沪高速服务区。然后呢?”

    “他让我在服务区里换了车和手机,把我的手机扔在那里。”徐炳辉有气无力地道。

    “具体扔在什么地方?”做记录的刑警问道。

    “男卫生间,三排靠窗第二个门。”

    这个刑警迅速在本上记了下来,然后离开病房。

    “最终目的地你记得在哪吗?”陈队长问道。

    “一个码头。”

    “你见到他了吗?”

    徐炳辉想摇摇头,但最终只是转了转眼珠,道:“我在那里等了很久,然后他让我把钱扔到一个垃圾桶里。”

    其他人屏住呼吸,他们知道关键部分要来了。

    “他告诉我鸿鸿在京塘路上。”徐炳辉道,“我在路边找到她。我就带着她逃跑,忽然一辆车从后面跟上来。我知道是绑匪追上来了,然后我就害怕了,就使劲加速,然后……”

    徐炳辉不下去了,他闭上眼睛。

    “你找到她时,她有没有意识?”陈队长问道。

    “有的。”徐炳辉痛苦地道,“她很害怕,抱着我,死活不撒手。”

    “周围有什么东西,比如路牌之类的?”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徐炳辉闭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一块大石头。”

    “直路还是弯路?石头上有没有刻字?”陈队长继续问道。

    “直路吧。”徐炳辉道,“我没注意石头上有什么。”

    陈队长看向另一个刑警,对方点点头出去了。

    “你之前和我这是熟人作案,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陈队长问道。

    “外人不可能知道鸿鸿周三回家。只有知道周年庆安排的人才知道。”

    “这一路,柴鸿有没有和你过什么?比如绑匪长了什么样?”

    “没有,我怕刺激到她。她一直很害怕。”徐炳辉懊悔地道,“我应该给她系上安全带的……”

    到这里,他又哭了起来。房间里再次归于沉默,只有徐炳辉和柴韵两人交替的啜泣声。

    这样总可以了吧。徐炳辉想着,谁会怀疑一个孤身营救女儿的英雄父亲,谁会怀疑一场一死一伤的惨烈车祸?

    代价的确太大了,但是和他已经付出的代价相比,和他未来的人生相比,这又算什么呢?谁的人生不是一件反复出售的货物呢?

    马烁按下暂停键,徐炳辉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停留在电视屏幕上。窗外已经微微发白了。

    “你怎么看?”马烁看向焦闯,焦闯的脸已经被烟雾遮住了。

    “绑匪既然已经拿到钱了,又把人放了,为什么还要回过头追他?”

    “海淀支队的法,可能是徐炳辉情绪紧张臆想出来的。”马烁道,“事故地点附近的车辆确实比较多。”

    “你是怎么想的?”焦闯把脑袋伸出烟雾,看着马烁。

    “我不相信他的话。”

    “为什么?”

    “因为他是亿万富翁,我不相信他的圈子里有为钱绑架的亡命徒,至少不会为了五百万就铤而走险。”马烁道,“另一个可能,绑匪就是312案凶手,这次他们直接对徐炳辉下手了。无论绑匪是谁,都不是为了钱。所以徐炳辉用五百万换回女儿就是在谎,在掩盖真相。”

    “问题的关键,”焦闯顺着马烁的思路道,“就是他和绑匪到底聊了什么。”

    “你们去查?”武桐的声音在免提模式显得格外空寂。她咳嗽了两声,声音恢复了精神,“绑架案归海淀支队管,咱们去查,总得有个理由。”

    “因为徐炳辉和312案有牵连。”

    “你确定吗?”

    “不确定,你不是要个理由吗?”

    “朋友,你五点钟把我叫起来,就是让我去忽悠领导吗?”

    “不能忽悠。这一切都是有关联有因果的。”马烁道,“我们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关联,但我知道绑匪不是为了钱绑架他女儿,那是为什么?312案也是冲着徐炳辉来的,有没有可能,绑匪就是312案的凶手?”

    武桐沉默了片刻,重重地“嗯”了一下。

    马烁继续道:“如果我们能顺着绑架案找到绑匪的蛛丝马迹,也许就能知道绑匪为什么要对付徐炳辉,进而知道徐炳辉到底干了什么招人恨的事,也许就能和312案关联上了。”

    马烁看向焦闯,焦闯暗戳戳地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这段长十五公里的公路,马烁和焦闯已经开了三个来回,就算以40公里的时速开,算上等红灯的时间,半时也能开完全程。但是在昨晚的交通监控拍照记录里,徐炳辉的车走完这段路程却用了四十分钟。

    整整一上午,马烁和焦闯都在沿着徐炳辉的返程路线,一路比照着监控记录复盘。其他地方都没发现问题,唯独这段路,徐炳辉好像用时长了一些。

    焦闯一边开车一边道:“他肯定在什么地方停下了。”

    前方左侧有个区,经过区门口时,马烁降下车窗,看到门口奇石上刻着滨海艺墅四个金色大字。

    “就从这儿开始找吧。”

    马烁让焦闯把车开到入口,很快门岗里跑出来个保安。保安看到两人的证件,立刻用对讲机把物业经理叫出来。

    物业经理听他们要查看昨晚的监控录像,躲出去了两个电话。很快当地派出所的民警赶了过来。

    焦闯告诉民警他们在查一起连环杀人案,物业经理吓得脸色都发白了,然后一个劲摇头,表示他们区管理非常严格,绝不会有坏人进来。

    “我没问你有没有外人进来,我现在要看录像!”焦闯不客气地道。

    “那我再请示一下领导。”物业经理想往外钻,却被马烁挡住去路。

    马烁拿着一本精美的项目楼书,问道:“这人是你们老板吗?”

    焦闯凑过来,看到马烁指着中间有一张奠基仪式的照片,一排戴着各色安全帽的中年男人站成一排,他们前面就是那块刻着滨海艺墅的奇石。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介绍:中间为集团董事长段建发先生。

    “是啊……”物业经理预感到不妙,立刻软了下来。

    “你们老板已经去世了,你知道吗?”马烁又问道。

    “啊……不知道啊……”物业经理慌了神。

    “这个人是他儿子,你知道吗?”马烁指着段育明道。

    “段总……这我知道啊。”物业经理忙不迭点头。

    “他也死了,你知道吗?”马烁又问道。

    “啊!”物业经理往后退了两步。

    “你到底是不是经理?”焦闯在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经理……助理……”

    “他们在这里也有房子吧。”马烁让开门口,“带我们去看看。”

    马烁一走进空空荡荡的客厅,看到客厅中间那把孤零零的椅子,一股难以名状的兴奋感从心底迸发而出。他看向焦闯,焦闯也向他投来兴奋的目光。

    “这是以段总夫人名义买的。”物业经理介绍道,“夫人去世后,这个房子就一直空着了。”

    “什么时候去世的?”

    “得有三、四年了吧。”

    马烁走到电视面前,上下量了一番,问道:“你确定一直空着吗?”

    “是啊!”

    “那为什么电视还插着电源?”

    “这个……”

    马烁拿起接线板,放到光线下看,表面没有积灰。

    马烁和焦闯来到阁楼,推开门,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两人着手电走进来,家具不时碰到身体。马烁心翼翼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照进来,两人都捂住了眼睛。

    “这就是传中的黑幕吧。”焦闯适应了光亮,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一室满满当当的盖着白布的家具。

    他们把盖在家具上的白布撤下来,都是高档的金丝楠木家具。这些家具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灿灿,富贵逼人。

    马烁走到最里面,两组大立柜后面藏着一张床,这张廉价的单人行军床显然和这一屋子高档家具格格不入。

    马烁坐在床上,道:“有人住在这里。”

    “不可能吧。”门外的物业经理接话道,“这房里都没灯。”

    马烁在床上摸来摸去,最后在枕头下面摸到了一根短棍。

    “这是什么?”焦闯一路叮铃咣啷地走了过来。

    马烁一抖,短棍甩出来好几段,然后变成了一根长杆。

    “这是盲杖。”马烁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知道这是谁的。”

    “谁的?”焦闯的声音也颤抖了。

    “对。”马烁抬起头,看着焦闯,“就是杜芃的。”

    “杜芃不是盲人吗?可绑匪不是盲人啊,所以杜芃在装瞎吗?”焦闯一口气问道。

    “杜芃肯定是盲人,否则保险公司这关就过不去。”马烁道,“所以我们认识的是假杜芃。”

    “也就是,杜永邦也是冒充的。”焦闯接口道,“他们用假身份证?可是假身份证怎么通过康养中心的审核呢?”

    “查一下杜芃的身份证是什么时候办的?”马烁对着手机道。

    很快赵发来了杜芃的身份证复印件,是一年前办的。

    “他办了个真的身份证。”马烁道,“杜芃今年27岁,首次办身份证是在16岁。十年后也就是去年,正好要换领新证和更新照片。于是假杜芃就顺理成章换了自己的照片,顺便登记了自己的指纹。”

    “对,十一年前还没有指纹采集。”焦闯点头道。

    “他假扮成盲人,戴着墨镜,还拿着杜芃的户口本,甚至有可能是真杜永邦陪着去的,所以民警放松了警惕。”马烁道,“谁会想到有人假扮盲人。”

    焦闯点头道:“而且一个男孩,从十几岁长到二十多岁,相貌发生变化也属正常,尤其是身体遭遇严重创伤。”

    马烁看着屏幕上阳光温柔的大男孩,道:“他们处心积虑接近徐炳辉,还演了一出苦肉计,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忽然有个想法。”焦闯道。

    “我忽然也有了个想法。”马烁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着手机喊道,“把杜永邦的照片传到大同,让那边的人找到窦勇的那个工友,辨认一下杜永邦是不是招工的人!再派人去张宏家区,联系租给凶手房子的大妈,辨认一下杜芃是不是租房的人!”

    队部先传来好消息,房东大妈一眼就认出杜芃就是租他房子的那个年轻人。

    “我已经和海淀支队沟通了,现在案件正式由咱们接手。”武桐在电话里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我马上安排人支援你们。”

    “去码头。”马烁观察着连廊墙上的透明胶带,“让技术科来一组人到滨海艺墅区,刚才我们看过了区的监控录像,确认昨晚徐炳辉来过这个区,停留二十分钟。”马烁顿了顿道,“而且杜芃也在这里住过,我想他应该是在这里训练如何成为一个盲人。”

    “好的,我马上安排。”武桐道,“我把位置发你手机了,新港码头。现在已经下午了,你们先把饭吃了,休息一会,等技术科的人到了你们再走。”

    马烁看着躺在树荫下眯觉的焦闯,他们都已经一宿没合眼了。

    “噢,对了,还有个情况汇报一下。”马烁道,“这个别墅的所有人是段建发老婆,三年前怀孕的时候死亡了。杜芃选择这里肯定是有目的的,这个女人肯定和他有关联。”

    “你的意思是段育明忽然多出来个弟弟分他家产,所以他起了歹念?”武桐一边一边噼里啪啦字。

    “对。”

    “好了,我去安排。”武桐道,“赶紧吃饭,把发票和点餐截图留好,我要检查的!”

    “是,领导。”马烁了个哈欠,坐在焦闯身边。

    下午三点半,黎想带着技术科的人赶来。期间马烁和焦闯轮着眯了一会,恢复了一些体力,于是立刻出发前往新港码头。

    “他就是从这个门进来的。”码头安保经理用手机播放着码头停车场入口的监控录像,指着一辆黑色轿车道,“就是这辆车。”

    安保经理站在停车场入口,看着手机,用手比划向右的手势,道:“进来后就右转了。”

    马烁顺着安保经理的手势望过去,那边一片空地,停着几辆厢式货车。

    马烁和焦闯往停车场走去,安保经理立刻跟了上来。

    “那边是我们的货运车停车场。”安保经理介绍道,“咱们这有些渔船,都是近海养殖的。所以这边辟给他们装货用。”

    “车停车场在那边。”安保经理指了指身后,“我们是分开管理的。”

    马烁看着面前的指示牌,上边有货车往右、车往左的标识。

    “停车场有监控吗?”马烁问道。

    “车停车场的监控都是很完整的。”安保经理道,“但是货运停车场,领导考虑到经济效益,就只在出入口安装了监控。毕竟这些货车都是船东的,起来也算是内部车辆,管理上就没那么细化。”

    话间,三人来到货运停车场,安保经理看了看视频,道:“车子进来后左转了,再出去大概是……一个半时以后了。”

    马烁和焦闯继续往前走,穿过停车场就到码头了。码头左侧是一排水泥板房,右侧是泊位,一排船停靠在泊位上,远处沿着岸边停着两艘大船。

    对岸也是码头,布局和这边对称,同样靠近陆地停泊船,远处停大船。两岸中间有大约五十米宽的航道。

    马烁一边往前走一边左右观察,焦闯追上去问他在找什么。

    “垃圾桶。”马烁道,“能装下五百万现金的垃圾桶。”

    “你还信他的鬼话?”

    “不,但他一定看到了垃圾桶,才会编出这样的鬼话。”马烁停下脚步,前方路灯下摆放着一个大号黑色垃圾桶。

    “他走到这里了。”马烁道,“他停下来观察,记住了这个画面。”

    马烁一边一边走到垃圾桶旁边,踩下开盖踏板,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他忍着呕吐的感觉,屏住呼吸往里看去,黑色塑料袋堆到了大约2/3的高度。

    “都是死鱼死虾。”安保经理捏着鼻子道,“他们在这装货,为了保证新鲜,就把死了的扔在这里了。”

    “难怪这么腥。”焦闯立刻掏出烟点上,也给了安保经理一根。

    “有几个垃圾桶?”马烁问道。他松开脚,盖子“嘭”一声扣上。

    “就这一个。”安保经理吸了口烟,“每天就这点东西。你放八个桶,他们也都给你弄脏。”

    “从停车场走到这里不到五分钟。他呆了一个半时。他肯定还去别的地方了。”马烁把目光投向岸边的船,“他既然没开车,就只能开船了。”

    “你是他开船出海了?”焦闯问道。

    马烁点点头,向安保经理问道:“附近有哪些能停船的地方?”

    “往北都是工业港,停货轮的。”安保经理道,“往南没咋开发,要能停这种船的,那还得往南找了。”

    “你们有巡逻艇吧。”马烁道。

    话音未落,远处驶来一队闪着警灯的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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