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七十二章 “堂堂将军,要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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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穹如泼墨晕染, 深浓又不甚均匀。

    覆雪山林在明月清辉下连绵,展延国手所绘的绝妙起伏。

    沐星花夹雪带霜,折射出晶莹剔透的琉璃光泽, 亦散发惑人芬芳。

    就连大虎断断续续的呜呜哀嚎声也显得十分动听。

    顾思白凝视那姑娘含羞的眼眸,只觉倾刻间已走完半生。

    二十四年来历经的尽是炎夏与寒冬,直到这一刻,才被仲春暖阳眷顾。

    姑娘心翼翼将他放下, 似是不知所措。

    顾思白拥住力图挣脱的大虎,深深吸气以按捺喜悦与激动。

    ——他不会武功, 她身手敏捷, 这可是互补啊!

    缄默片刻, 他躬身道:“在下……姓顾,名思白,字荣初, 南国宜京人士。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敢问姑娘何以夜间出行?是否有需要帮忙之处?”

    那姑娘欲语未语。

    寒风撩起她浅青色的衣角,拂动淡淡草药气味。

    顾思白心神荡漾:嗷嗷!她也学医?好巧!

    觉察对方视线落在大虎毛茸茸的脑门上后笑而摇头,他又一次感叹:她也喜欢猫!我俩实在般配!

    所以,她赶来接住他的原因是……

    “姑娘丢了猫咪?跟我家大虎一样的颜色花纹?”

    姑娘微微错愕,抿唇点头, 杏眸噙着惊忧。

    顾思白再次被击中:啊啊啊!她也有同款猫猫!我们简直是绝配!

    他脸热耳赤,几近窒息,良久才憋出一句:“我帮你一起找,可好?”

    姑娘手足无措,赧然倒退半步,轻轻摆了摆手。

    顾思白这才意识到,她从未开口过片言只语!

    他身心一片绵软:天啊!她竟是哑巴!未免太可爱了吧?

    他话痨, 她无言,一闹一静,完全是天作之合!

    正当他力邀她入西峰分堂避寒,踏雪微响声快速掠行,直至附近才缓下。

    月光穿透半疏半密的雪林,为来者清癯身影蒙上冷清气息。

    那人看似有六十岁上下,身材不算高大,头戴方巾,泄露半白鬓角;身穿深青宽袖道袍,显出身板瘦削。

    寒月雪光映衬其肤色苍白,须眉染雪,瞳仁色泽略淡,如暗夜下无波静水。

    那姑娘一见那老者,当即快步奔去,轻摇其袍袖,面露迫切。

    老者审视顾思白与他怀内的大虎,眉心一蹙,对姑娘温声:“别急,咱们去东边找找。”

    话怪腔怪调,带着刺耳的尖锐。

    顾思白眼神与之碰撞,莫名周身一冷。

    西峰分堂院内,盛九轻抚烛伊膝上的狸花猫,破涕为笑。

    “世子家的大虎总是特别亲姐姐!我好生羡慕呀!”

    烛伊不敢直言这并非大虎,柔声哄道:“咱们再玩一会儿,让它早些回去睡觉。”

    盛九刚应声“好”,谁知门外突然滚进来一团深棕色影子!

    另一只狸花猫直窜向烛伊,却在抵达前蓦然僵住,先呲牙咧嘴哈气,随后吞咽唾沫,发出“呜呜哦哦”的奇诡叫声。

    烛伊所抱的狸花猫立马炸毛,回身怒哈,继而吼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咆哮!

    盛九愣住:“咦?两只大虎?”

    烛伊唯有装傻:“对哦!到底谁才是我们的大虎?”

    话音刚落,顾思白匆匆忙忙撩袍而入,一见两只互飙的狸花猫,顿时欢呼雀跃:“在这儿!在这儿呢!”

    他几经辛苦将那老者和姑娘劝入分堂,正算命众仆侍齐齐出动去找猫,岂料大虎一入大门便飞奔回院,并冲另一只大、毛色、胖瘦相近的狸花猫怒吼。

    不用多问,定是那姑娘走丢的猫!

    他兴冲冲抢至烛伊跟前,双手托住那猫的腋下,试图将其抱出去。

    岂料那猫两只耳朵几乎藏到脑后,疯狂抓蹬,“呜嗷呜嗷”猛叫!

    他手忙脚乱:“喔喔!喵喵喵!别怕别怕!我是好人哪!”

    “世子,放着我来吧!”

    烛伊唯恐他受伤,急忙起身抄手一兜,将猫接回臂弯。

    猫被她柔柔安抚下巴,登时安静了,但仍旧警惕瞪视顾思白,还不时斜睨地上炸成球的大虎。

    烛伊笑问:“世子是想把猫还给主人吗?”

    “是啊是啊!”

    顾思白松了口气,领着她和盛九步向前厅。

    忽听身后房门“咯吱”开,纪允殊不知何时已穿好袍裳,森然觑向他们的所在。

    顾思白慌忙解释:“舅舅,我得请舅妈帮个忙,就在前厅!”

    纪允殊因那声“舅妈”脸色稍缓,却似放不下心,尾随而行。

    厅中灯火通明,那老者和少女并坐于上首,而年迈的西峰堂主则陪一侧。

    老者见了怀抱狸猫的烛伊,先有一刹那的怔忪;再看清她身边气宇轩昂的男子,眉头隐隐然皱了皱。

    顾思白捕捉到那姑娘惊喜交集的眼光,咧嘴笑道:“找着了呢!放心,没事!”

    狸猫乍见主人,热络“喵”了两声,居然仍赖着烛伊。

    烛伊来回量两位客人,一时踌躇,分不清该将猫交予哪一位。

    老者眼底凉意更盛,尖声发话:“虎!”

    猫仰头细嗅烛伊须臾,恋恋不舍滑落,走向少女时一步三回头。

    顾思白如遭雷击,心被轰成了花的形状:呜呜呜!我的猫是大虎,她的叫虎!我俩般配得不能再配了!

    少女弯腰捧猫,熟练地搓揉一番,而后朝烛伊粲然一笑,颔首致谢。

    偷瞄顾思白时,唇角柔柔轻勾,稍纵即逝,了无痕迹。

    老者面无表情离座:“谢诸位替我家姑娘寻回爱猫,先行告辞。”

    “且慢!”顾思白急了,“还请二位……”

    他本想留两人叙话,从而探听那姑娘的出身、来历、姓名、芳龄……然则老者的冷傲比起自家舅舅有过之无不及,只撂下一句话便走。

    只在临行前多看了纪允殊和烛伊一眼。

    顾思白迈步追出,却见那一老一少竟绕向主院落,长驱直入。

    咦?他们也住这儿?

    顾思白欢喜得差点原地转圈,提气前奔,试着和那姑娘再多两句。

    奈何道旁飞快闪出两名中年女子,将院门挡得严严实实。

    “公子,请止步。”

    顾思白心凉了半截:“我、我没恶意!姐姐可否予个方便?”

    “噌”,两把寒光四射的钢刀陡然出鞘。

    郡王府护卫闻声掠近,瞬即拔刀护主:“世子!”

    顾思白生怕双方一言不合动手伤和气,赶紧拉开手下。

    “误会误会!”

    他怏怏领护卫退开,心底的期许混杂怅然。

    如蜜糖里掺了沙子,硌得他难受,却禁不住一品再品。

    翌日,纪允殊一行人用过早膳,收拾行装,准备动身前往主峰。

    烛伊见顾思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如蔫了似的,奇道:“世子怎么了?”

    “那些女护卫死活不肯通报,老堂主也死活不肯透露一丁点口风!我巴巴等了两个时辰,别见一面,连人家姓什么都不晓得……”

    顾思白垂头丧气,前言不搭后语。

    “你是……那虎的主人?”

    烛伊仔细回顾那姑娘的模样,虽非倾国倾城之貌,但娟秀精致,清纯可人,倒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若非怕耽误舅舅和四位护卫大哥,我还想多留两天!你,我是不是太窝囊、太没用了?”

    烛伊莞尔:“别泄气!咱们先赶去总堂祛毒治病,等将军大人痊愈,世子再伺机寻人也不迟呀!”

    眼看顾思白仍满脸愁容,她笑劝:“依我看,能请得动如此忠诚刚猛的女护卫,绝非普通人家,没准儿是有身份地位的名门千金,世子大可到总堂那边再细细听。”

    “得也是!”

    “还有,别摆出颓丧脸!”烛伊笑眸弯弯,“你是堂堂郡王府世子!既不输人,也不输阵!”

    经“舅妈”一鼓励,顾思白立时信心大增,眼中如有晴光万丈,火速翻身上马,昂首挺胸,催马前行。

    还在努力搬运行李的仆役们:……?

    行进间,纪允殊因服药之故,没多久便困乏不堪。

    偏生烛伊依旧羞于与他同车,他怒而夺过大虎,搂着睡了一路。

    许是顾思白陷入了谜一样的亢奋,且纪允殊忙着呼呼大睡,途中甚少歇息,众人傍晚便到达目的地,顺利住进雅致的总堂客院。

    纪允殊歇息一整日,醒时精神百倍,千方百计找借口留烛伊同宿。

    烛伊虽坚持要与盛九同住,无奈盛九极力撮合二人,硬是拉了郡王府的女护卫合住,不单将最亲近的“姐姐”拒之门外,还大声嚷嚷。

    “姐姐昨晚答应过我,一定会和将军大人携手到老的!”

    烛伊:……算你狠!

    盛九那句呐喊响彻整座客院,闻者无不窃笑。

    纪允殊更是乐得心花怒放再怒放,心间甜香四溢,快要从毛孔散出。

    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亲自将烛伊的行囊拎回卧房。

    其后折返回庭院,横抱她在前,俯首细吮她耳廓。

    “烛伊,躲得这般慌张,是怕本将军‘报仇雪耻’?”

    熟悉软热流窜,激得烛伊直哆嗦。

    “什么‘仇’什么‘耻’!”

    纪允殊“砰砰”两下,将房门踢上。

    “有传言,是你把本将军‘亲晕’的。本将军脸往哪儿搁?得让你尝尝被亲晕的滋味……”

    “别闹!”烛伊没来由心虚,“你、你毒还没清呢!待会儿一‘激荡’,又睡过去!”

    “不妨试试,反正咱们要‘携手到老’的,你羞什么呢?”

    “我那是……”

    烛伊正想辩解,已被纪允殊抛上软绵绵的床榻。

    那人固着她的腕,居高临下凝望她窘迫且羞怒的娇颜,以嚣张且无赖的语气笑哼哼道:“烛伊姑娘,本将军请你‘赐’个吻。”

    烛伊:……好想揍人。

    纪允殊抑制不了笑意:“不话,便是默允。”

    “不、不赐!”

    烛伊闷声拒绝。

    冷不防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

    轻且撩。

    他又问:“真不赐?”

    烛伊扭头:“不!”

    然后被他啄了啄脸颊。

    他契而不舍追问:“要不……还是赐一个呗?”

    “才不!”

    烛伊话未完,颈侧遭他轻啃一口。

    这家伙变了!不仅再也不纯洁,脸皮还越来越厚!

    “纪!允!殊!”她恼羞成怒,“堂堂将军,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我只要你嫁到我的将军府。”

    烛伊本想回怼“区区将军府有何好稀罕”,可与他暗藏希冀的柔软目光相触,她忽然心生错觉——他是认真的。

    他像是在认认真真求娶她。

    不着边际的话,无聊幼稚的举动,都在掩饰他的忐忑。

    真成亲也好,假完婚也罢,她竟有一瞬间想答应他的冲动。

    纪允殊同样溺在她柔情潋滟的眼波里,如被漩涡吸附,寸寸向她挨近。

    他墨玉般的瞳仁,清晰映出她的轮廓,且逐渐被她的影子填满。

    他的呼吸磅礴而不乏清沉,仿如前生错失的一缕畅畅春风,却教她今生桃花开满心田。

    这是纪允殊啊!

    他既有傲人的文才武略,又具内藏仁善的淡漠疏离。

    虽为战将,却不贪恋彪炳战功,只求造福一方百姓。

    他防她忌她,又怜她护她。

    霸道时如释散锋锐的冷山,羞臊时如静待她撷取的春枝。

    烛伊心湖涟漪连绵不绝,几欲要迎上他薄薄的两片唇,再度赐予他温柔一吻。

    但有别于此前嬉笑玩耍的每一次,她若在此际亲他,等于正式允诺了他。

    不不不……她还没考虑清楚!

    想避又无处可避,心绪慌乱间,她无意识乱摁右手无名指上的金属环。

    “呲”,药针以不容闪躲的速度,扎中他手背。

    “你……!”

    纪允殊惊怒地圆睁双目,牙缝只来得及挤出一个字,随即直直砸落她身上……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