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里欧斯, 是多洛莉丝在孩子尚未出世前就定下的名字。

    世人都只知道开辟黄金时代的贤者卡裘拉，却不知卡裘拉身边有两名得力的助手兼学徒。

    一人是同族的巨人族勇士伊里欧塞罗，另一人则是在后来创造出法阵系统的精灵族法师帕帕莉卡。

    “因为有这两人的协助, 卡裘拉才会成为人人赞扬的大贤者。”年迈的曾祖母曾经这样道,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伊里欧塞罗的英勇果敢，和帕帕莉卡的谨慎细心，都是帮助卡裘拉开启新时代的助力。”

    曾祖母与其他老人不同。

    她拥有姓氏，谈吐优雅、举止有度……更重要的是，她肚子里总有讲不完的故事。

    在安德烈不多的童年记忆里，年幼的他和多洛莉丝都很喜欢黏在那位老人身边。

    其中, 有关黄金时代的传是他们最喜欢的。

    安德烈和其他孩子一样, 最喜欢贤者卡裘拉的故事, 时常缠着老人为他一遍又一遍地口述。

    可多洛莉丝不同, 她偏偏喜欢那两位“配角”。

    “直接用‘伊里欧塞罗’和‘帕帕莉卡’是不是有些太失礼了？”女人坐在窗边, 轻抚着隆起的肚子。

    安德烈对此表示赞同：“这两个名字放在莫丹人身上些奇怪，稍微改动一下吧。”

    如果是男孩，就叫“伊里欧斯”。

    如果是女孩，就叫“帕莉卡”。

    这是他们早就定好的名字，因此安德烈并不需要在起名上多费心思。

    伊里欧斯也没有辱没这个名字的由来。

    他待人和善、彬彬有礼，比起同龄那些还喜欢在泥地里滚的“猴子”，他是个异常早熟的少年。

    “早上好, 凯特舅妈。”

    少年走到火灶旁，动作自然地帮少妇起下手：“您今天起得真早。”

    “你舅舅来信今天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我就先做好饭等他。”年轻少妇手上还在忙着, 见他帮忙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你才是，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再回去睡一觉吧, 这里我一个人忙就够了。”

    完她还叹口气，直起上半身捶捶腰：“要是莉莎有你一半听话我就心满意足了。天天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刻都闲不下来……”

    “莉莎还，还是最活泼的年纪。”

    的少年顺着舅母的话下去，手上帮忙的动作没有停顿：“等过了这个年纪，您有可能还会嫌弃她太安静呢。”

    一大一两人做好了早饭，可他们没等来归家的大人，连屋里的孩都没醒。

    “这两人真是，一个个都不省心……你先吃吧。”少妇疲惫地揉揉眉心，撑着身体站起身，“我记得你上午还有事？你先去忙你的。”

    伊里欧斯乖巧点头，简单将自己面前那碗糊糊喝完，擦净唇边的汤渍，这才离开餐桌。

    舅舅是村中唯一的木匠，他从便也跟着学了这门手艺。

    到现在，他已经可以独立做点玩意拿去卖，或者帮同村的居民修补家具。

    将修好的凳子拿好，伊里欧斯径直走向村东头的人家。

    那家的男人拿回凳子，赶紧上手检查起来。

    只是他也有点别的心思，时不时便会用余光瞥一眼立在门口的少年。

    十一岁的伊里欧斯还没有完全长开，可五官已经有了母亲的影子。

    安德烈手艺好、人又正派，是村中有名的老好人。

    他唯一一次跟村里人动怒，便是为了他死去的姐姐和眼前这位……

    少年因他的量微微蹙眉：“这凳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那人有些讪讪地摆手，“辛苦你了。等你舅舅回来，我就把修理费送过去。”

    伊里欧斯点点头，让他在货单上按上指印后便离开了。

    阳光从山峦间爬出，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伊里欧斯看看太阳的位置，便能准确推断出现在的时间。

    忙了一早上，现在也不过刚到八九点。

    少年虽然老成，但也还在贪玩的年纪。

    想到家里也没有其他需要修理的家具，而舅舅也还没有回来，他的心思便活泛起来。

    「去那里看看吧。」

    一个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对他道：「那里离村口近，你舅舅回来也会路过。」

    露在外面的右眼亮了亮，少年没有太多犹豫，脚下一转便往相应的方向走去。

    穿过空地，走过木桥，就来到了他的目的地——一处开满花朵的河中岛。

    据这里曾经也有人居住，但在几十年前发了洪灾，整个村子才搬到了靠北的位置。

    后来洪水退去，人们因害怕河流再次改道就没有搬回来，直接在原地定居了。

    少年走到岛中心的枯井旁，手掌划过冰冷的石面：“你过，她就是在这里去世的。”

    「没错，也埋在这里。」那个声音道，「后院的墓碑下什么都没有，你母亲真正的埋骨地就是这里。」

    伊里欧斯看看四周的花朵，又看看远处的村庄，不禁有些鼻酸。

    “……为什么要把她埋在离我们这么远的地方？”

    「因为那些愚昧无知的人认为她是“不祥”的，可他们连为什么“不祥”都不明白。」

    那声音讥讽道：「不过愚蠢的人都是这样，他们从来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的少年呆立在原地，双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伊里欧斯有一个秘密，一个连他最亲近的亲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的左眼里住着另一个人……准确，那家伙也许并不算是“人”。

    那声音有时是男人，有时是女人。甚至有时是孩童，有时是老者。

    但伊里欧斯清楚，这些不同的声音都来自“它”。

    自从有记忆起，它便一直陪着他，教导他话做事的方法。

    如何让对他怀有芥蒂的舅妈放下成见，如何应对那些暗中骂他“畜生”的大人和孩子，如何权衡每件事的利弊……它教给他的东西太多太多。

    他们无话不谈，是最好的师徒，亦是亲密的朋友。

    伊里欧斯一直知道，自己并非他人口中的天才，只是他有它在身边罢了。

    「你不恨他们吗？」

    那声音奇怪道：「我以为你会生气。」

    少年摸摸腰间的短笛，无声垂下眼眸。

    “‘憎恨过去没有任何用处’，这不是你过的话吗？”他有些好笑地抽出短笛，沉默片刻后再次开口道，“我只是感到惋惜……我还没能见她一面她就离开了……”

    那声音原本还想反驳，可听到后面又把要的话咽下。

    伊里欧斯没有在意它会突然陷入沉默。

    事实上，绝大部分时间里它都是沉默的，伊里欧斯已经习惯了。

    手臂一撑，坐到冰冷的井沿上。

    少年将短笛横到唇边，吹奏起熟悉的旋律。

    梦里他总能听到这个曲调。

    断断续续，却又连绵不绝。女人的哼唱声几乎刻在他的记忆里，即使醒来也没有忘记。

    后来他无意间听到舅妈哄表妹睡觉时哼唱过，才知道那是一首很有名的摇篮曲。

    他不是没怀疑过，也许就是舅妈哼唱时被他听到，这首曲子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但凯特舅妈的音色与梦中的完全不同，又过了几个晚上他便消了这个猜想。

    即使没有证据，伊里欧斯依然固执地认为那是自己母亲的声音。

    对此，安德烈舅舅也不知道，而无所不知的“它”也始终保持沉默。

    河边总是比其他地方凉爽几分，微风将他厚重的刘海掀起一点。少年却无知无觉，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演奏里。

    直到另一道声音从前方响起。

    “伊里欧斯哥哥！”

    一个的声音跑过木桥，直直朝少年扑去。

    还好少年有所准备，在女孩扑过来前便将其接住。

    他这个的表妹一直都是这样，一高兴就喜欢往他的怀里扑，有时候连舅舅看到都嫉妒。

    他帮女孩整理了下裙摆，无奈笑道：“心把新裙子摔破，凯特舅妈又要罚你顶水桶了。”

    “我相信伊里欧斯哥哥会接住我的！”女孩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抱着他的胳膊笑得开怀，“而且爸爸回来啦，他会帮我话的！”

    少年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吹奏地太入神，连舅舅回到村里都没能看见。

    关于安德烈，就连“它”都不得不承认，那人确实是个非常负责的家长。

    伊里欧斯刚出生不久就被他带回家里，用羊奶一点点喂大。

    大到识字学习话，到洗衣服洗袜子，可以是他一手带大了伊里欧斯。

    可他自己却因为未婚就有了孩子而广被诟病。即使这个孩子是他的侄子，安德烈也因此得罪了自己的岳父，婚事差点告吹。

    好在凯特是真心看好这个年轻人。

    虽然对一结婚就要照顾一个孩感到不满，却也没在孩子面前多什么，与安德烈一起将他养大。

    如果不是“它”，当时只有四岁的伊里欧斯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许是很久不见，安德烈看到少年看向井口的眼神，顿时心头一软。

    他让侄子坐到自己的脖子上，一只手抱起女儿，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伊里欧斯很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

    自从表妹出生后，他就时刻牢记自己身为“兄长”的身份，将最好的东西都让渡出去。

    其中，自然有“骑大马”这一项。

    安德烈正值壮年，即使身上带着两个孩子跑起来依然很快。

    少年的刘海被迎面而来的疾风卷起，一种畅快感自心底冒出，便再也止不住了。

    安德烈听到侄子的笑声，又是开心又是心疼，脚下便又加快了一点，引得两个孩开始新一轮的尖叫和大笑。

    速度加快的结果就是他们更早到了家。

    而此时，他们的家门口却被数名身着制服的士兵包围。

    安德烈和伊里欧斯的脸色都变了，只有莉莎歪着头，一脸好奇地量这些身穿铠甲的骑兵。

    “安德烈·雅格诺，潘拿齐·雅格诺之孙。”一名士兵拿出一副画像，对着他上下比对一番后点点头，“你有一个姐姐，叫多洛莉丝，对不对？”

    安德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带着两个孩子后退一步，警惕看向对面的士兵：“……你们是什么人？”

    “放心，对您来是个天大的好事。”

    那人露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公事公办地做出邀请的手势：“多洛莉丝没有经过大公的允许，擅自离开城堡……关于这件事，我们想跟您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