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很多年后回想起来, 伊里欧斯都不得不承认那段短暂的校园生活真是糟糕透了。

    伊里欧斯的出身注定他会被平民和贵族两边排斥，更别结识交心的朋友了。

    他本身对魔力粒子的亲和力并不高，又对草药毫无兴趣……如果不是还对大公心存忌惮, 他根本不想待在这里。

    还好, 胡慕斯学院虽然赶不上西弗朗斯大陆上的其他魔法研究院，却也算是顶尖那一批。

    即使是再差的学生也有权利进出学院内的藏书馆，那里算是伊里欧斯唯一有好感的地方了。

    很平常的一个傍晚，几名少年在藏书馆门口起了争执。

    十四岁的伊里欧斯寡不敌众，被另外两名少年锁进藏书馆。

    “雅格诺那家伙真是让人不爽。”

    其中一名少年摸了下鼻梁，发出“嘶”的一声, 转身恨恨瞪了眼身后的塔楼：“他算个屁！要不是弗昂斯大公的长子和次子都死了, 他这样的野种也配接回来？”

    另一名少年附和着点头：“他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所以大公殿下连姓氏都没给他改……您也别为那个独眼龙生气了。好好关他一夜, 也让他涨涨教训。”

    “听藏书馆晚上闹鬼, 真想看他被吓尿的样子哈哈哈哈……”

    两名少年嚣张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入伊里欧斯的耳朵里，却没能让他的内心产生太多波澜。

    「……你身边怎么总是些不讨喜的家伙？」

    “它”又回来了，这次换成了女孩子的声音，语带嫌弃道地抱怨：「还是这是人类的通病？真是烦死了！」

    “它”总是这样，一旦换成老人的声音语气就会格外老成，换成年轻人的声音语气也会变得活泼。

    以前这种变化的间隔还很长。可能是几天，也有可能是几个时换一次, 但最近变化的间隔开始越来越短。

    有时上一句还是粗粝的大叔音，下一句就变成稚嫩的童音, 伊里欧斯都快习惯了。

    只是这次的娇俏少女音还是让他差点破功, 好险才忍住没笑出来。

    架产生的郁气都被“它”冲散不少，伊里欧斯淡定摸了把鼻血，便从墙壁上取下一盏油灯往楼上走。

    那些人把他锁进来反而正合他意, 在这里看一晚上的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手指划过一本本书的书脊，遇到感兴趣的就立刻抽出来，不知不觉就拿了一摞。

    将油灯放到一边，少年坐到地毯上，开始翻看挑选出的书籍。

    「你很喜欢读故事？」“它”看到少年挑选出来的书，一本本念出书名，「《卡鲁西亚游记》、《巨人与通天塔》、《十二只恶龙》……」

    念到最后一本，“它”的声音明显卡顿一下，又若无其事道：「看这些做什么？你难道还想当冒险者？」

    沉浸在书海里的伊里欧斯猛地回过神。

    他盯着书页足足愣了十几秒，这才恍惚似的眨眨眼。

    “对啊……冒险者！”

    他突然有些兴奋地趴到地上，将手里的游记放到一侧，找出另一本地图册翻开，左右两边对照起来：“我们现在的是在东弗朗斯大陆的米勒乌萨维斯塔地区……那么离书上的迷雾森林其实并不远，离红叶岛也很近……”

    忽地，那些遥不可及的书中故事与现实连接到了一起。

    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从心底滋生，一旦产生就无法停下。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也太没见识了一点。」

    “它”似是对他的无知感到不屑：「南大陆的沙漠，东大陆的火山，北大陆的峰峦，西大陆的密林，哪里都比弗朗斯大陆上的有特点……」

    少年的双眼随着“它”的讲述越来越亮，最后抱着游记仰面躺倒。

    他看着昏暗的房顶，不禁发出一声喟叹。

    “你，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开始觉得现在这种生活真是太过无聊了……”他将书扣到自己脸上，闷闷道，“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贪心？这怎么能算贪心！」

    “它”的声音骤然拔高。

    「想要挣脱束缚，想要了解更多知识，想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伊里欧斯愣了愣，将扣在脸上的书拿高一点：“……你怎么这么激动？”

    “它”轻哼一声：「难道我的不对？」

    伊里欧斯笑起来：“不，只是觉得很难得……感觉你最近有些变了。”

    “我记得，你以前并不会这么话。”他将书本合上，枕着手臂闭眼仰躺在地面，“我记得一开始，你话的声音很僵硬，一板一眼地没什么感情，比萨凡纳教授还像个老古板……现在反而变年轻了。”

    「你不喜欢？」

    听到“它”又刻意将声音转换成老年人，伊里欧斯忍不住捧腹大笑。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介意，真的。”

    少年躺在书堆里，侧身随意翻开一本，一边阅览上面的文字一边道：“我倒是更喜欢现在的你。更有活力，更有朝气……实话，过去的你其实有点让人害怕……”

    那声音不明所以地“唔”了一声，便又没了声响。

    这也是只一个的插曲，不管怎样，伊里欧斯那不太和谐的校园生活还在继续。

    明明被欺辱、被孤立，他每天却依旧保持正常的心态出现在课堂上。

    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想看他笑话的人更加恼火，针对他的事件也一步步开始升级。

    终于有一天，药剂科的伊里欧斯遭到同寝室室友的举报，声称他偷盗了药剂科期末大考大试卷。

    这次的事情闹得格外大，不仅闹到了学院长面前，弗昂斯大公也知道了这件事。

    愤怒的大公深感遭受了侮辱，让学院长按照规定处置。

    伊里欧斯·雅格诺是雅格诺家的人，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学院长明白弗昂斯大公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接到回信后便没有拖沓，立刻以最严重的违纪标准处罚了这位少年。

    他在胡慕斯三年就学记录全部作废，退学且终身无法进入弗朗斯大陆上的任何一所魔法研究院。

    无法考取药剂师执照，无法以药剂师的身份在任何一处城镇定居……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弗昂斯大公的庇护，他身上的污点将伴随他一生。

    没有人在意真相是什么，所有人都只想看他的笑话。

    始作俑者们更是在教室里放肆地欢呼庆祝。

    三年的“攻防战”大获全胜，他们彻彻底底的“赢了”！

    从此之后，伊里欧斯再也无法成为他们这样的上等人，他们终于将那个出身卑劣却又不肯屈服的少年踩进了泥里，回到本该属于他的地方！

    由于他的行为触怒了弗昂斯大公，伊里欧斯没得到一枚铜币，几乎是两手空空地走出胡慕斯学院。

    在出城前，他将身上的衣服全部卖掉，用得到的钱买了一把剑、一套麻布衣服和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以及火石。

    众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纷纷发出感慨。

    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是遗憾唏嘘还是幸灾乐祸，在看到他背着一个破包离开后都只有一个结论。

    这个名叫“伊里欧斯”的少年，他的人生也就止步于此了。

    然而，事实却并不会按照某些人的想当然发展。

    离开胡慕斯学院所在的城市，走出那面高高的城墙，少年的脚步越来越快。

    「……我没想到，你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

    耳边的“它”用气急败坏的声音道：「你是傻子吗，伊里欧斯！那样拙劣的手段我不相信你无法拆穿！」

    少年没有理会“它”，只是脚下的步伐迈得越来越大。

    他踏着风，大步跨上山坡，攀上岩石，终于站上了一处山头。

    遥遥望向法卡山的山顶，通天塔的遗迹都变得不再高大。

    少年深吸一口气，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亮。

    “什么爵位什么身份，我才不稀罕！”少年发泄似地对着阿鲁布姆城的方向大喊，“在我看来，你们才是一群可怜虫！”

    “把自己的性命和未来交给那样一个人！为他效忠，为他卖命，甘愿被一个除了身份一无是处的人当成提线木偶……那样的未来我才不需要！！”

    他颇具中二气息地举着手中的手抄本，高喊道：“我，伊里欧斯·雅格诺，可是要做英雄的人！救世的英雄！”

    「…………」

    连续喊了一大串话，少年脸色红润，气息也有些不稳，却依旧兴奋地掐着腰哈哈大笑：“怎么样？这个理想总比和那些窝囊废争爵位来得有趣吧！”

    「……啧，真是拿你没办法。」那声音里似是带着无奈，「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话好的，你自己开心就好……不过我的少爷，想做英雄可没那么容易。」

    “它”话锋一转，发出“嗤嗤”的笑声：「你的身板还没办法挥动你手中的剑吧？」

    少年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挠挠脸：“……那也要买一个防身不是吗？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书上写的和你能做的可是两码事。」

    “它”的声音转变成硬朗的男音，豪爽道：「首先由我来告诉你吧，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