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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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初冬,岚城的天要比平时亮得稍晚一些,连带着整个处里的人都开始频繁迟到。棠遇霜像个开门老大爷似的坐在大门,将踩点失败的众人一一记录在案——卡机坏了,报修了好几天都没人处理。

    “本月第三回了,熊二啊,明天再迟到,你就要扣奖金了。”棠遇霜看着嘴里叼着肉包子、手里拎着热汤面哼哧哼哧往办公室冲的何晓,语重心长地道。

    “哥!饶了我吧!最近凌老板和老大又不在,别跟我过不去呀!”何晓哭丧着脸,一边一边从包里掏出一罐牛奶递给棠遇霜,满脸诚恳道:“今日份的热牛奶,高钙低脂,进口超市买的,排队好久才买到的呢,孝敬您了,手下留情啊!”

    棠遇霜吃人嘴短,拧开牛奶瓶盖喝了一口气,冲他做了个挥手的动作:“去吧去吧,别让人看见。”

    何晓嗖一下跑没影了,棠遇霜端着那瓶牛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一脸的愁云惨淡。今年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从柏木私立高中那处凶案开始,到最近特案处里接连动荡,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有人在幕后推动操控着。

    最终的目的,兴许远不止他所看见的这么简单。

    “霜哥,发什么呆呢?”桌子被轻轻敲了两下,棠遇霜抬头,正好对上了时煊含笑的双眼,后者应该是刚进门,还带着一身寒气。

    棠遇霜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流年不利呀,楚!你难道没发现吗?咱们今年就没消停过,所有事儿都赶一块儿了。”

    “是吗?”时煊眉毛一挑,如果迟钝如棠遇霜都能从中感觉到不对劲,事情的确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了。

    “就拿最近来吧,倒霉事儿一件接一件。泽霖的眼睛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能试的法子挨个儿试了个遍。”棠遇霜又喝了口牛奶,随后砸砸嘴道:“也不知道驺吾那王八蛋到底干了什么,还有泽霖他弟弟,那倒霉孩子到现在为止都还没醒呢,魂魄分离,要重新合二为一的确有难度,稍有不慎,一方就会把另一方彻底吞噬。”

    从古到今,擅长治疗之术的本就不多,其中有部分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间,再也没有踪迹音讯;而还有一些,则是传中才出现过的神灵,根本无从寻觅。

    这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必然是当年女娲坐下的灵兽白矖。

    凌庭柯有意寻找白矖的下落,而数月未果,毕竟它自当年女娲耗尽神力而亡以后,似乎再也没有出现在世间过,要找到它并不容易。

    时煊听了棠遇霜的话,并没有急着接茬,而是将视线转移到棠遇霜手里的牛奶瓶上,迟疑道:“这牛奶...哪儿来的?”

    “噢!刚刚熊二给的。”棠遇霜晃了晃喝得差不多的牛奶,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炫耀:“每天一瓶,非要给我,是进口超市买的,还排了队才买到,多不好意思呀。”

    “这样吗?”时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他盯着牛奶瓶看了一会儿,实在不忍心戳破棠遇霜的美好幻想。

    棠遇霜把牛奶咕噜咕噜喝光,将瓶子扔进了垃圾桶里,冲着时煊疑惑地眨了眨眼,问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挺好,我先进去了。”时煊抿唇微笑着摇了摇头,迅速离开了——有时候,一些真相往往并不重要。

    就在他刚走到拐角处,就听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盛尧的声音随之而来,清朗而响亮:“早啊,哎,霜哥,跟你。何晓这人可真是抠门儿精转世,昨天我跟楚去他家蹭饭,发现他们家过期半个月的牛奶竟然都不扔,他反正还没变味儿,能喝。”

    时煊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简直不敢回头看棠遇霜的脸色。

    随后又听见盛尧继续道:“喏,就这个瓶装的,你他每个月也没少拿工资啊,怎么还这么抠呢?哎?霜哥,你怎么了?你干嘛在考勤本上写他名字啊?”

    “没什么,刚刚忘记写了。”棠遇霜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一笔一画都像是要把这考勤本给扎穿了似的,边写边:“他这个月已经迟到第四回了,全勤没了,是该多喝点过期奶!”

    坐在二组办公室里,正吹着口哨和好不容易在上次联谊上看对眼的女同事聊微信的何晓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这个月的全勤奖已经在后勤组组长棠遇霜的笔下彻底离他远去。

    “根据情报,白矖最后一次现世的地点就在古若水一带,即泉山古镇,当然,也只是传而已,不一定是真的。”檀斯年坐在凌庭柯家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叠资料,翻了几页以后递给凌庭柯看:

    “大概百年前,有砍柴人进山,不慎跌落悬崖,昏迷前恍惚看见一人身蛇尾的少年朝他这头来,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损,跌落时摔断的腿也好了。”

    女娲仿照了自己的模样,造了一个与她相似的宠物为伴,即白矖。它与女娲一样,人身蛇尾,陪伴在其身边近百年,继承了女娲的怜悯与慈悲,还精通祝由术。

    “百年前——”姚沛舟迟疑片刻,若有所思地翻阅了一遍资料,道:“白矖自当年大战以后,便销声匿迹,真在泉山古镇那一带隐居避世,也不太会轻易现身。即便是为了出手救人,那么过后也该消除那凡人的记忆才对。”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情报是这么的,真伪难辨。”檀斯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虚掩着的那扇门上,岑泽霖此时就躺在那间屋子的床上,自从双目失明以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特别消沉,就连好不容易救下来、但生死未卜的弟弟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

    对于擅长读心术的岑泽霖来,这双眼是极其重要的存在,在某些方面他会有自己的坚持与倔强,即使看起来很像在耍孩子脾气。

    时煊几乎把这人的脾性摸透了,作为至交好友,也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蛋糕,擦了一把嘴,道:“那也应该去看看,万一呢?”

    除了凌庭柯,其余两人倒是挺意外的,尤其是本就和“楚遇”八杆子不到一块的檀斯年,他甚至不知道这人鱼什么时候跟岑泽霖关系这么近了。

    姚沛舟回头看了时煊好几眼,眼神有些复杂,片刻后他道:“好,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时煊。

    最后,这次泉山行就变成了三个人——姚沛舟、时煊以及檀斯年,作为特案处同时拥有“黄金单身汉”和“万年单身狗”两个名号的奇男子,檀斯年的“直”与“不解风情”也是有目共睹的。

    比起当年的姚沛舟有过之而不及,仿佛除了工作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

    也完全没有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颗超亮的电灯泡。

    他们来到了情报里所的地方,却发现此处荒芜人烟,仿佛近几十年都没有什么生灵踏足过,除了枯草和藤蔓,便是几处宅院废墟。

    姚沛舟感应了一下,发现此处竟然连地灵都没有,实在不像是白矖这种柔软善良的神灵会隐居的场所。

    “这地方......”时煊踏入了其中一间院子,被屋子里的灰尘呛得直皱眉,蜘蛛网几乎把整个屋顶都变成了白色,成了一个坚硬的壳。

    他仰头看了一眼屋顶,随后把视线放在了屋子正前方的墙壁上,熏黄的墙壁上布满了霉斑,墙角还生了青苔,被阳光一照那面墙上似乎有什么线条被折射了出来。

    “那墙上似乎画了什么。”檀斯年。

    姚沛舟手一挥,原本在墙上结了一层厚壳的霉斑瞬间消失了,墙壁恢复了最初的雪白,一副画慢慢呈现在三人眼前。

    这是一副仅用墨色勾勒出线条轮廓的画,并没有经过任何上色与晕染,只能依稀看见画中人眉眼低垂时的柔和轮廓,以及那一头及地长发。

    还有下半身盘踞在一起的蛇尾——

    “这墙上画的是女娲?”时煊的语调略有些上扬。

    “应该是。”姚沛舟的心情似乎也随之好了不少,毕竟能在此处找到女娲画像,就意味着那个传闻不一定是假的,以白矖与女娲之间的渊源和关系,前者是极有可能在自己居住的地方画出女娲的模样来的。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还真找对了地方。”檀斯年仰头看向墙壁,画中人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却又不知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可白矖为什么要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呢?按理.........”

    “谁?!”

    时煊还没完,姚沛舟警惕地回头,掌心已经凝成一团光朝左侧那间屋子过去了。屋门被掀开,三人追过去,只能看见一个白衣青年跳窗而逃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院子里。

    姚沛舟和檀斯年对视一眼,两个人迅速追了出去,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追,准备给这个试图逃跑的人来个两面夹击。

    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在巷子里追上了白衣少年。他神色慌张,面容俊美,却过分苍白,惊慌失措地看了姚沛舟一眼,便吓得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然而后路已经被檀斯年堵住了。

    “你们...你们是谁!”少年满脸惊恐地问道。

    “你是神兽白矖?”姚沛舟开门见山道。

    “我......”少年下意识地紧贴着墙角让自己能站稳,他充满了防备,面对着压迫感极强的姚沛舟,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我在问你们,你们是谁?”

    双方僵持不下,直到时煊慢悠悠地赶到现场,扒拉开姚沛舟站在了少年的面前,冲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你别怕,我们是有事求你帮忙,没有恶意的。”

    “求我帮忙?”少年半信半疑,但是看了眼前这修为上不足千年的人鱼,稍稍放下了戒心:“来听听。”

    “是的。”檀斯年开口附和道:“我们有一个朋友失明了,无论怎么做都恢复不了,古籍记载,白矖擅祝由之术,或许对他有用。”

    “你们的是真的?”少年抬头看向姚沛舟,那双湿漉漉的漂亮眼眸仿佛会话一般,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

    任谁看了这样一双眼,都会生出保护欲来,即使钢铁如姚沛舟,神情也稍稍放缓了几分。

    姚沛舟收敛了周身凌厉的气场,点了点头:“是的,希望你能帮助我们。”

    什么狐狸精?!

    时煊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他忍不住撇了撇嘴,突然对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的少年产生了一丝不爽的情绪,哪怕他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这种情绪的来源竟然是姚沛舟。

    下一秒,他就因为对方一句话更加不爽了。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脚踝处缠了几层纱布,他咬了下自己的嘴唇,道:“我的腿有旧疾,走不快,你能背我吗?”

    “我可以让他......”

    “不,不要。”少年摇了摇头,拒绝了姚沛舟意图将这一任务引到檀斯年身上的想法,眸光盈盈,直勾勾地看着姚沛舟:“我就要你,如果不行,我是不会跟你们去的。”

    时煊:“.........”一股无名之火从他心头窜起来,他努力控制着情绪,维持着表面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茶艺非凡”的妖精。

    “不行吗?”少年的眸光楚楚可怜,他低下头轻声道:“那就算了,你们找别人了吧。”

    “......行!当然行!”时煊深吸一口气,把姚沛舟往那头推了一把,顺势凑上前去量着对方,笑吟吟地道:“只要你跟我们走,没什么不行的,是吧,姚组长?”

    姚沛舟低头看了一眼时煊,四目相对时从对方的笑容里捕捉到了异样,登时眉眼一弯,不咸不淡地了一句:“我听你的。”

    少年安安静静地趴在姚沛舟背上,后者突然意识到这人徒长了这么高的个子,背起来竟然出乎意料的轻,没走几步,他听见对方问道:“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姚沛舟。”姚沛舟回答,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你呢?”

    少年嘴角上扬,明眸皓齿,在此刻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我叫韩灵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