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么久终于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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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节省成本, 江画帮广告项目组普通工作人员定的快捷酒店,自然选址在位置不太繁华,价格相对便宜的区域。这里距离市中心有一段路程, 故而人也不算特别多。

    这一天, 早上已经出现过一次反常迹象的莫七景十分心神不宁。

    凝重地思绪压在心口。就算对时空毫无概念、毫无研究, 她恐怕也能看得出来, 自己身上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种事。而这种事,就算是傻子也明白, 不会是好事。

    就像是……她要消失了一样。

    就像是……由于什么原因, 她也要被时空抹去了一样。

    越来越多不详的设想在心头盘踞。

    莫七景心事重重地收拾东西,准备跟同事一起前往广告拍摄场地, 然而不过一转眼的时间, 反常又令人恐惧的情况再次发生。

    莫七景征征地站在原地, 听着同事们到处找她, 一直喊她名字的声音。

    明明,她就站在他们跟前。

    她的手机就放在桌上,铃声一直在响,是同事找不到她的人, 便开始给她电话。

    但莫七景拿不起来那台手机, 同事们直接穿过她,疑惑地拽起她的手机。

    “奇怪了, 七景手机都在这里, 那人去哪儿了?”

    以为这种现象会像之前几次一样,一转瞬就过去, 但这次的情况再次超出莫七景的意料。她等了又等,反常的现象都没有过去。同事们都找了她好几分钟了,她依然像空气一样, 站在原地。

    直到时间已经不允许大家拖拉,项目组的人开始催促学校的人都上大巴,莫七景也依然只能茫然看着同事们,一个人征愣地留在酒店门外。

    上午的街道人不算多,该上班的都已经去上班了,随着那台大巴车的驶离,此时的区附件越发安静而舒适。

    莫七景正发着呆时,她的背后有一台黑色的汽车从区内驶出。

    车上,江为峰正在开车,他脸色不太好地看着副驾驶座的江定,带些责骂的意味:“你果然是跟着他长大的,处事方式还是更像他,做事能不能不要那么绝?对别人也就算了,怎么对自己也不知道留条后路?”

    车上的父子俩自然看不见人行道上站着一个女孩子的背影,他们的视野里,人行道空空如也。

    江定低着头,把自己姓名为江定的身份证,这半年用的手机,统统扔进了副驾驶前方的柜子中。他拉出车上的充电线,将插头插入手中某台旧手机。

    很快,几乎半年多没有使用过的那台属于【江今驰】的手机通上了电,手机屏幕上开始显示开机画面。

    几乎在同时,莫七景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状况终于停止。

    最后几个搬道具的工作人员见到她,满是担忧地跟她搭话:“美女你在啊?哎呦,你们学校里的人一直在找你呢!你你,大巴都出发了,你怎么能乱跑呢?哎,江总刚刚还吩咐我们非得找到你不可,你看,乱跑的话,多让人担心啊?好了好了,幸好找到了,我这就通知江总一声,让他放心。那你跟我们几个一起车去现场吧。”

    意识到异常终于结束,莫七景看着工作人员,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好。”

    与此同时,江定和江为峰的车子已经远远开走,在路上只剩一道模糊的车尾影子。

    ——————

    车内。

    江为峰开去C城的导航,一边看导航一边蹙眉跟身侧的江定话:“你真的不好好想想?当初就是觉得你认同掉完的情况下还回去,太危险了,所以没去尝试。现在你硬过去,万一进展得不如我俩计划的那么顺利,指不定出什么问题。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等你身份稳定。”

    江定面色如常,像是下了决定就不会改变:“现在我没得选。根本没有时间让我等到身份稳定。我现在必须过去,必须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我只剩回去抢认同这条路了。”

    “就怕……”

    “放心,爸。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江画拍广告的场地去制造一些麻烦,到时候他们的设备出问题,拖他们几天是没问题的,那个我滞留在A城,那我们在C城运作的时间应该是充足的。”

    江为峰恼恼道:“你不会是因为见到了那个姑娘才非得回去的吧?”

    “不是。”

    “什么不是?我看就是。”

    “爸,我见到她,本来就不准确。隔着那么远的屏障,我连影子都没见着。”

    江为峰懒得争论这个话题,继续道:“那你现在算怎么办?。”

    “跟江胜立闹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我现在肯顺从他,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会信任我。而景那边根本没有缺口,她只认高中那个人,我不是,我装也装不出来。既然江胜立和景那边都没可能,那也就只剩妈那边了。”

    江为峰的神情越发担忧。虽然父子俩这半年来是做了很多设想,但是那都是针对怎么带梁梦出来而拟定的计划,跟获取梁梦的认同不算同一回事。本来就知道江定已经在被修复的边缘了,不该去蹚浑水,真怕事情越变越糟。

    副驾驶的江定低着脑袋,他扯开衣服,露出满是绷带的身子,接而毫不放轻力道地将几个时前才被包扎好的绷带和纱布一一扯开。

    被扔到脚边的绷带越来越多,有的还染着血。失去绷带的保护,还没愈合的伤口便再次开始渗血。

    江为峰只是一瞥眼,就看见了江定被血染红的白衬衫。他连连把方向盘一,靠在路边,紧急刹车。

    江为峰转头就去拿放在后座的药和绷带,训斥道:“你做什么?”

    他拆开绷带,刚算重新帮他包扎上,就被江定制止了。

    “爸,我得这样回去。”

    江为峰蹙眉看着江定:“为什么?”

    “因为是给我妈看的。”

    完好地出现在梁梦眼前,那跟过去有什么区别?又能有什么变化?

    完,江定果断伸手扯掉了自己身上最后一个绷带。由于伤口还在结痂,绷带一扯,便直接连同结痂一起扯了下来。

    血染上白衬衫。

    ————————

    诺大的别墅内。

    清洁阿姨正在扫卫生,她一边擦桌子一边茫然地看着坐在一楼落地窗前发呆的夫人。

    不理解,阿姨实在难以理解这些阔太太的忧郁。

    衣食无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丈夫优秀,儿子争气,怎么就还能每天都是这副不开心的模样呢?

    做饭的阿姨平时跟梁梦走得近一些,也同样不理解梁梦近半年来的抑郁模样。

    要梁梦过去过得不好,阿姨是知道的,但是近半年,先生好像是解决掉了一个什么大麻烦,对夫人也变得比平时温柔了不少。先生几乎再没去过所谓的二少爷那边,还时常给夫人带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回来,俨然夫妻生活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怎么夫人还是不开心呢?

    好难理解。

    梁梦有些发愣地坐在桌边里,她不禁回想起一些年轻时的事情。

    年轻时,最值得回忆的,莫过于爱情。

    她的爱情故事老套极了,但依然不妨碍她年轻时,是周遭朋友都羡慕的对象。

    在那个还不算发达的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人们的观念也保守。当时的梁梦明明考上了好学校却没钱读书,因为家里人要给弟弟去读。

    无奈之下,家里把她送去学了护理,她早早的学完,早早地工作,开始在某住院部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护士。

    当然,工资是落不到她手里的,家里人命令要求,工资必须全部寄回去,反正她的医院包吃包住,她用不了,也不该用。那些钱,做姐姐的,就理所应当支持弟弟买房。

    护士这个职业,无论被其他人描述得多么崇高,本质还是要照顾病人,遇到不讲道理的,还会把她们当佣人一样使唤。

    工作久了,自然免不了时常会被病人刁难。

    比如医院硬性规定,一定要给每个住院的病人定期剪指甲。某天,她照顾的那床老人不愿意剪指甲,她拿着指甲钳,笑着拉过老人的手,百般劝解,可刚要开始剪,病人家属不理解地推开她。

    “你是不是有病?了不剪就不剪。还要你管理我们?”

    那个时候,就是那个男人接住了被推得差点摔倒的她。

    他似乎是这床家属的上司,来探望病人的。那个男人不过了一两句,病人家属们便听劝了,连连道理解医院这么规定肯定是出于病人健康的考虑,也一边跟梁梦道不好意思,一边帮着梁梦完成了剪指甲的工作。

    自那以后,男人便时常会出现在梁梦所在的医院外。

    他看起来严肃且不苟言笑,话不多,但那丝毫不影响这个男人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浪漫。

    在已经有手机的年代,他会给她写信。

    文字如诗,寥寥几笔,没有一个字带“爱”字,却每个字都在诉倾心。

    他会在她因为工作憋屈而哭得稀里哗啦时安静坐到她身边,接而伸手附上她的脑袋,安抚地摸一摸。

    他会在她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弟弟逼到绝望,认为自己一辈子不可能拥有家的爱和温暖,并想不开站上某个天台时,惊恐赶到,她原来那个家要是没有了,他再给她一个家。

    为此,他拒绝掉了一个商界内影响力很大的大人物,向他抛出的,做那人女婿的橄榄枝。

    结婚前一天,梁梦问他为什么选她,他了个更老套的原因。

    他某次意外车祸,伤得十分严重,就住院在梁梦所在的住院楼,也是梁梦照顾他的。

    他,当时全身骨折,腿部也受了伤,没办法下床自己上洗手间。于是只能放个便盆到床下,由照顾他的人帮他端排泄物。可大家都是年轻人,过来探望他也就是表示下关心,谁会愿意做端屎端尿那样的脏活?

    于是毫不意外,即便床边的是他还算熟络的朋友,在他表示自己想上洗手间时,对面也露出了为难且不愿意的表情。

    人在没有健康,不能自理的时候,才尤其懂得健康的重要性。

    他生性高傲,本来就不是开朗的性格,更不懂得求人。朋友不愿意,他就不会问第二次。而在他被憋得快不行时,便是梁梦及时发现了他的不便。

    那两个月,是梁梦在做着他所有朋友都不愿意做的脏活。她好像看出来他要面子,即便有时候下班了,也会过来照顾。

    梁梦听完自然是惊讶地。她记得那个病人,却真的不知道那就是那个男人。毕竟当时那个病人出了车祸,满脸都是伤,伤口痊愈后也满脸都是结痂,头发还被剃了,实在看不出来原来的长相。更不会想到,他痊愈后会是那么好看的一个人。

    老套的爱情故事,梁梦乐在其中。

    一直没有家的她,因为那个男人的偏爱和付出,她新获得了一个家。梁梦被那种幸福包围,也享受着被爱的感觉,并且和最爱的人诞下了一个儿子。

    只是没想到老套的爱情故事,那个她以为是幸福的大结局,只是现实和惨淡的开始。

    由于拒绝了那个向他抛出橄榄枝的商业大人物,丈夫的事业似乎遇到了一些困难。他每天早出晚归,工作似乎很不顺利,眉永远拧着。

    再后来,他的温柔和浪漫似乎就都变成了间接性的。

    事业顺利,心情好的时候,他便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恋人几乎没有差别。

    但若是事业不顺,或者心情不好时,他便会迁怒于她。

    过去的感情都是真的,也是真的被他从绝望里拉出来,她知道他一直以来不容易,而他又是因为她才会遭受那些不顺,想到他也曾在她情绪崩溃时完全不介意她坏脾气地支撑她,梁梦很包容。她愿意像他过去对她那般温柔一样,在他困顿暴走的时候,耐着性子,给予他最大的包容,陪着他,爱着他,给他温暖。

    事情完全超乎梁梦预想,是梁梦发现江胜立出轨。

    完美的感情崩塌出致命的缺口,梁梦看着那个抱着婴儿找上门的三儿,只能发出一声惨笑。

    她哭着收拾东西,江胜立便一边认错一边劝她,她不听,哭得越发厉害,然后,她听到了江胜立终于失去耐性的声音。

    “别闹脾气,抚养权官司你是不可能争过我的,还是你不要儿子了?他那么,你要让他在没有母亲的环境下长大?还是,要让他在后妈的教育下长大?”

    梁梦一时只能僵硬地看着跟前的人。她知道他真的,她也确信,抚养权,后妈,都不是而已。只要她离开,那就是儿子的未来。

    江胜立看梁梦不再坚持要走,又放软了语气:“乖,那真的只是一个酒后的意外,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们母子。”

    那个年代的观念毕竟不同于十几二十年后,周围一群人劝梁梦,男人都这样,要为孩子着想。江胜立道了歉,哄了她很久很久,并且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

    于是日子,又浑浑噩噩地过到了江今驰成年。

    接下来的十来年,她心里的丈夫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不像自己记忆里的丈夫。如果江明骋母子出现时,她还能勉强相信当时的江胜立确实酒后失误,本质对她感情深刻,那后来,她就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找不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每天在商场上都忙碌些什么,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那双眼睛里越来越少有温情,越来越薄凉冷淡,甚至无情。

    于是,撑到儿子成年后不久,她再次提出了离婚。

    这一次江胜立的反应比上一次要平静很多,他不认错了,也不劝她了,只是冷笑看着她,像是警告:“那你可想清楚了。你要跟我好好过,我也跟你好好过,你要是不跟我好好过,搞得我不好受,那我也不会让你好受。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吧,跟我作对的人,我会把她在乎的都毁掉,那可能就包括你那个宝贝儿子。”

    这荒谬到让梁梦不理解地发言把梁梦气得整个人都发抖:“那也是你的儿子!”

    “如果他听话懂事,自然就是我的儿子。”江胜立低头看梁梦,“如果你离婚,他被你煽动到讨厌我,仇视我,反抗我,让旁人都看我笑话,那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了。他才刚成年,能做什么?非得跟我作对的话,我动一动手指,就可以让他接下来一辈子都后悔反抗了我。”

    江胜立看着她,冷眼道:“毕竟你要知道,他不听话的话,我也不止他这么一个儿子。”

    狠话放完以后,他还是会给安抚:“梁梦,你应该去了解下我对其他人都是什么态度,对你又如何。如果我这人还有一丝一毫的温柔,那都是给你了。做好你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不要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这样,公司我会给他,前途我会给他,如果你非得反着来,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这句听起来更像警告的安抚丝毫没能起到安抚作用,梁梦只在那双已然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死寂。

    她自己也是清楚的。

    今驰时候不听话,江胜立不会儿子,他会把那只猫扔下去。

    而她不听江胜立的话,激怒江胜立的话,她的儿子,就可能变成那只猫。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梁梦目光无神地看着手里的花茶。

    跟江胜立相处的时间越久,梁梦就越明白,记忆里她深爱着的男人已经越走越远。而现在睡在她枕边的是一个可怕又冷血的怪物。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背着她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

    当然,这仅仅是个直觉,她没有见到过他犯罪,更没有真凭实据。可是……几个月前跟江胜立在书房里争吵着要举报他的人,在没多久后,就被人抢劫杀害了。虽然报纸上凶手已经主动投案,自称财迷心窍,不心抢劫杀人。种种表象似乎都与她这丈夫无关,可梁梦就是忍不住产生不好的联想。

    如果今驰真的不听话,会不会被他毁掉?甚至,会不会遭遇到除了摧毁前途以外,更可怕的手段?

    他不会这么对儿子的吧?不会的,不会的。

    梁梦反复跟自己,儿子这么出色,这么孝顺,她让儿子听话,他就不会这么对儿子的。

    愁苦混乱的思绪绕在脑海,梁梦正想着,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清洁阿姨在楼上,厨房的阿姨又在洗菜,梁梦只能自己起了身,缓步往大门那边走去。

    门才开一条半身宽的缝隙,她就看见了儿子的脸。

    “妈。”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也抿着熟悉的笑,只是脸色看上去好像不太好。

    但梁梦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江今驰。毕竟江今驰此刻,应该在A城,他今早还给她过电话,要在A城多呆几天,故而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她面前。

    那么,这是【江今驰】。

    梁梦的态度一如既往,她几乎下意识要关门。但一只手直接伸了进来,阻挡了她关门的动作。

    “妈。”门外的“儿子”低声道,“您要是也不管我,我可能就要被爸……”

    梁梦还没听到下文,门外高大的身影已经像是失去力气一样地倒到了她身上。

    梁梦下意识接住,她抓着他的手臂,但感觉到黏黏糊糊的,再抬手,就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染着血迹。

    没有了大门的阻挡,梁梦看清了江定的衣服,全是血迹,一处,一处,又一处。

    ——————

    屋内,江定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梁梦怕被江胜立发现,她匆忙差走阿姨,自己手忙脚乱地去取了医药箱,坐到江定身边,开始帮江定处理伤势。

    毕竟以前是做护士的,梁梦处理伤口的手法专业且迅速。一处包好,便去包下一处,可每多发现一处伤口,她的心就不自觉颤抖。

    做了那么些年护士,也没少见过血肉模糊的场面,可当这个血肉模糊的人顶着她儿子的脸时,她还是控制不住情绪。

    他,被爸……

    爸……

    那这……这么多伤口,都是江胜立干的?

    梁梦不敢相信,可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完全符合江胜立的作风,甚至吻合到令她心惊。

    她处理着处理着,眼见伤口比她想的还要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就忍不住偏过脑袋,无声地哭出来。

    就算是另一个时空,完全不听话的儿子,多多少少也是跟自己儿子一模一样的人,竟然下得去这样的手吗?

    他只是有点不听话啊。

    这么多年来,梁梦最害怕,最担心的场景,竟然真实地发生在她面前。她每次午夜噩梦惊醒时,都劝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亲生儿子,他不会的,绝对不会。

    可是……眼前这一切,把她多年的噩梦具象化了。

    真的有一个不听话的儿子,真的在忤逆他,违抗他,然后就真的遭到了这样冷血的对待。

    眼泪始终止不住。梁梦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江胜立绝望,还是对江今驰感到担忧,又或者她也为眼前的江定感到心疼。

    哭着,哭着,梁梦有些抽泣到停不下,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梁梦跟前,细长的手指温柔地抹去她的眼泪。

    梁梦抬头,对上了江定的眼睛。

    是一双她很熟悉的眼睛,儿子孝顺,从到大,只要她哭了,他就会用这样担忧又关切的眼神看着她。这一点,跟江今驰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陌生感。梁梦意识到这是江定,又回避地移开视线,开始埋头给他清理伤口,故意不跟他对视。

    梁梦撕开绷带,也解开江定的衣服,刚算处理他腹部的一处新伤,忽的注意到他腹部还有一处可怕的刀疤。

    做过那么多年护士,梁梦看得出来,那是一处致命伤,疤痕的颜色和形状都不是旧伤,应该就是这几个月的新伤。

    一些更加不好的联想晃过脑海,梁梦捂住嘴,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掉,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江定。

    江胜立这半年,对她确实好得不得了。她一度也怀疑过,是不是她把认同给了今驰,无意间帮了江胜立什么大忙。在【江今驰】消失的这半年里,她也无数次产生过可怕的猜测。

    这些她原本觉得,仅仅是自己胡思乱想的东西,竟然……是真的。

    梁梦声音颤抖:“这也是他干的?”

    江定没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梁梦。

    母子间多少还是有点默契,这个眼神足以告诉梁梦答案,也足以让梁梦哭得更厉害。

    本来光江胜立【江今驰】去外地了,她没那么相信,到后来自己儿子也【江今驰】去外地了,她才没有多想。

    可江胜立没有告诉她,他是用什么样的手段,迫使一个孩子去了外地。

    江定拉了拉已经哭得不成样子的梁梦:“妈。”

    梁梦转头,她看着这个叫她妈的人,难过,却还是感觉到,哪里不适应。

    江定淡淡道:“您记不记得?刚上初中的时候,我爸曾经因为我没考好,不准我吃饭。当时我也气您,认为您这样了都不离开他,于是我自己收拾行李,自己带上存款,一个人离家出走了。”

    遥远的记忆,对于经历过的母子而言,是能在脑中重现画面的。

    “后来,我被警察送回家。进门的那一刻,我看到向来温柔低声的您撩着袖子,疯了一样地跟我爸吵,向我爸扔东西,您哭得妆也花了,衣服都乱了,声音嘶哑颤抖。然后我才明白,您会忍耐他,都是因为我,而那时的我就想,我不能再让您这么哭了。”

    于是很长的时间里,从初中到高中,许多年,江定确实是像现在的江今驰一样听话的。只要他听话了,父亲高兴,母亲放心,只要他听话了,这个家庭看起来表面还不错。

    “但是,对不起,妈。后来我突然明白,如果真的不想再让您哭的话,我最不该做的就是对他唯命是从。我应该提前做准备,提前变得有能力,直到我可以带您离开他。”

    “我知道您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毕竟这八、九年,我没有按照您的嘱咐去办事。所以,即便您不认我,我不也不怪您。”

    梁梦被这话题弄得不知所措。她看江定怎么都带着一定的生疏感,但他竟然能这么完整地阐述母子俩的过去,又将她拖入更深处的情绪里。

    好半天后,梁梦还是逃避一样地起了身,就像是不敢跟江定多话:“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妈。”

    背后传来喊她的声音。

    “如果您还愿意的话,我也想带您见另一个人。”

    “不用了。”未知和不确定令梁梦逃避一般地拒绝,她转身往厨房走去。

    ————————

    梁梦接下来的三天,每天都会收到一封信。

    纸质的信。

    笔迹是她年轻时最爱的人。文字不多,寥寥几笔,符合那人一切只讲重点的性格,怎么看都出自那个人之手。

    可又怎么看,都不可能出自现在的江胜立之手。

    那三封信,用最少的字告诉梁梦,执笔之人的感情。

    他被人杀害,浑身是血时,想她。

    他失去一切,半生孤寂,想她。

    他找回亲情,本该知足,却依然不知足地想她。

    一个残忍至极的故事,长达二十多年的痛苦绝望,都被那个人放在短短的几句话里。

    梁梦一时间,仿佛能透过漫长的时光,看见一个仿佛只存在于她记忆的人。

    ——————

    江定没有想到的是,梁梦会主动找他要江为峰的联系方式。

    某天,江定看着母亲走入了某个咖啡厅,去见他另外一位父亲。

    江定不知道那天的江为峰和梁梦了些什么,只看见再次从咖啡厅出来的母亲双眼通红,即便坐车回去时,她还是止不住眼泪。

    江定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逼迫,他还是平淡的语气。

    “妈,即便您不认我们也没关系,爸了,这种反常的事,换谁都难以接受。但是我们仍然希望您能认真考虑离开江胜立,他太危险了,我们无法放您一直在他身边。”

    “我不能离开。”梁梦低着头,哭泣仍未停止,还开始抑制不住地耸肩,“他已经对你下这种狠手,如果我离开,他也可能对今驰下这种狠手。”

    江定一顿,知道她的这个“今驰”依然不是他,便住了嘴,没再话。

    注意到江定突然的安静,梁梦忽的好像意识到自己错了什么,她立刻转头看江定,解释道:“我没有否认你……”

    这样好像不对,梁梦顿了好半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定笑道:“您能解释这么一句来安抚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

    梁梦这五天,过得割裂而混乱。

    太多超乎预想的事情一件件摆到她跟前,思绪变得一团糟。她思考了太多,混乱了很久,最终也没得出让自己太明白的答案。

    这天,她背着江胜立约了江定出来吃饭。

    在某家江胜立平时不给她吃,她又一直很想吃的火锅店里,她沉默地量江定。

    这个“儿子”的口味,跟过去一模一样。吃东西时的习惯动作,坐姿,站姿,连同拿筷子的姿势,每一处,都跟她记忆里的几乎没什么差别。

    要唯一的差别就是太懂事了。

    面临那么多她光想想就觉得可怕的事情,这个儿子竟然还会笑着反过来安慰她。

    明明,可以不笑的。

    于是梁梦不时便会想起那天见江为峰时,江为峰的话。

    【他本质上依然是个听话的孩子。可能你看他阳奉阴违,谎话也多,认为他不像你教育出来的,跟你的期盼背道而驰,但实质上,他还是听你的话的。他偷偷培养了那样的能力,他大可以大闹一场离开江胜立,但是他没有,他乖乖按照你的期盼,帮你维持着这个家。而不管是在公司做动作,还是他自己创业,这孩子都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归根究底,他不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你。】

    正想着,梁梦听到江定发出了一声“心。”

    一个端着一大盆火锅锅底的服务员脚下一滑,整锅火锅汤底就这样脱手,直接往母子俩这边泼来。

    江定眼疾手快地护住梁梦,帮梁梦挡掉,并发出一声闷哼。

    想到麻辣火锅都会是滚烫的油,梁梦吓得立刻探身去看江定。

    这孩子,一身的伤,怎么可以再为了护她被烫这么一下?!

    梁梦六神无主,只能伸手去扒拉他的衣服,想去看他的后背有没有烫伤:“你给我看看,你给我看看。”

    就这么着,梁梦怎么都感觉油一定是滚烫的,不可能没事,便急得掉下了眼泪。

    跟前的江定抬起头,笑着将双手按到梁梦双肩,安抚道:“没事,妈,他们那锅底还没煮过的,冷的。”

    梁梦这才回神,摸了摸江定被湿的衣服,确实没有很烫。

    她重重地松了口气。

    江定还想笑着安慰梁梦几句,忽的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些声响。

    唯恐是错觉,江定掏出了袋子里的手机,那台属于【江今驰】,已经好多个月都没有过信号的手机。

    手机屏幕连连闪烁,开始持续发出了信息的提示音。

    ——————

    莫七景这次去A城呆得有点久。

    原定是三天就能结束的行程,不知道为什么,现场的设备突然出了问题,导致她们在A城滞留了一周之多。

    江画同意多付报酬,学校的老师们自然都没有意见。

    好不容易忙完这个广告项目,莫七景坐大巴回家的那天,C城下着暴雨。

    大巴沿途把一个又一个的工作人员放下,最终,也把莫七景放到了离她家区半条街远的一个公交站。

    看着外面那么大的暴雨,江今驰不放心地想跟上来。

    莫七景又冷然地瞪过去一眼。

    他接收到她的拒绝,只能苦笑一声,道:“那你自己心。”

    大巴车开走,莫七景便一个人站在公交站的顶棚下。

    漆黑的夜连带着狂风暴雨,巨大的雨势不过片刻就把莫七景的裤脚湿,她只能犯愁地看着重重到地面的雨滴。

    这种天气,如果没有那种足够结实的大伞,即便有把伞也没用,也是很容易被淋湿的。

    远处的街道上,一把黑色的大伞融在夜色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撑着伞在雨中走着。

    莫七景这个角度,伞挡住了那人的眼睛,她只能看见伞下那男人偏白的皮肤和分明的轮廓。

    男人的腿很长,四溅的水花湿了他的裤子,但是他丝毫不显得狼狈,只是不急不慢地往前,直至停到莫七景跟前。

    伞沿缓缓抬起,与此同时天边落下一记闪电,短暂的亮光穿破黑夜,照亮伞下那张莫七景熟悉的脸。

    江今驰?

    莫七景看着他,无奈道:“还是来了?”

    男人声音淡淡然:“等很久了?”

    谁等他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男人迈到她身侧,动作十分自然地把伞一偏,架到她的头顶。

    这么大的暴雨,伞下的莫七景再次看向被暴雨笼罩的街道。

    眼下就两个选择,要么,在这个公交车站得顶棚之下,跟江今驰或聊天或沉默地,一起站很久很久。要么,撑他的伞,过个街,再走几步就到家了。

    也没有矫情到非得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淋雨来躲避他的地步。

    他不配。

    眼见着自己浑身都要湿透,莫七景索性同意了由他撑伞。

    雨点敲击伞布的声音越来越大,被卷在风里的雨水湿莫七景衣服的布料,她跟男人手臂挨着手臂站着,慢慢往前走。

    她随便瞥了眼跟前的人,随口道:“不认真看都没注意,你好像真的瘦了。”

    身侧的男人声调微扬:“哦?都在A城朝夕相处一周了,现在才发现,会不会晚了点呢?”

    “谁跟你……”莫七景习惯性的驳斥刚出声便感觉到哪里不对。

    这个语调……

    她太熟悉了。

    莫七景猛然抬头看跟前的人,连带着背部都有几分僵化。视线不自觉去扫他的手腕,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但即便手腕什么都没有,种种迹象似乎也表明,跟前的人,并不是江今驰。

    “这么久终于认出来了?”身侧的男人一手撑着伞,眼神静静直视她,唇边微微抿着一丝戏谑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