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在看着她,她却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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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忙的网红餐厅内坐得满满的, 服务员端着各式各样的菜品穿梭于桌与桌之间,屋内菜香四溢。客人的交谈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而莫七景和江定一家的交谈声也融入在其中。

    不同于江定的判断, 莫七景怎么想都觉得江定跟许七七或许更像是有共同过去的人。但她量江定, 却发现江定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并不纠结于她提出的问题, 他答得相当理所当然。

    “景,你和她差别实在太大了, 一点都不难分辨。”

    莫七景的视线停留在江定身上, 她不理解他为何如此笃定,便追问道:“理论上, 世界崩塌之前, 我俩不应该完全没有交集吗?”

    江定看了眼手表, 那模样似乎不太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他没有疑问的问题上, 他放下手表后又看向她,语气半开玩笑:“你就当我有高人指点,就是非常肯定,不会错的。”

    “比起这个。”断两人交谈的是江为峰低沉的声音, “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下午大家想去哪里?”

    许七七的出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但显然,许七七并不会造成什么实际的危害, 所以江为峰提出的问题确实是个比起许七七来要更重要的问题。

    尽管他们这一桌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家庭聚餐, 但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江定的特殊情况,更清楚接下来可以用来陪伴的时间是多么宝贵, 多么短暂。

    梁梦突然起身,她起得太急,椅子腿发出一声尖锐的磨地声:“我去趟洗手间。”

    梁梦话时没看在座的任何人, 只是低着脑袋,声音有着轻微颤抖的痕迹。听得出她努力压抑了,只是掩饰得不太成功。

    莫七景有些担心她,便也跟着梁梦离桌。

    ——————

    正是饭点,商场的女洗手间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

    梁梦还没进门,便已经忍不住抽动肩膀,哭泣起来。她情绪有些激动,好半天都压制不住,眼泪擦了又掉,越来越多。

    莫七景陪梁梦站在洗手池边,她安抚地拍了拍梁梦的背,也不知道能开口安慰什么,只好默默给梁梦递纸巾。

    从早上开始,莫七景就跟江定一家人在一起,而从早上到现在,梁梦已经去了无数次洗手间,且基本上都不是真想上洗手间。

    梁梦接过纸巾,却拽在手里没有用,她缓了好久才恢复一些,但声音因为刚刚的哭泣仍旧有些发颤:“我平时就是个特别容易哭的人,今天一看见他就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见不到他了,也格外控制不住情绪。想想我这个妈真是没用,他被害的时候是为峰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的,他处理江胜立时是莫姐你在背后协助,而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就连最后开开心心地送他都办不到,只能坏气氛地一直哭一直哭。”

    “阿姨,不要这么自己啊。”莫七景见梁梦不擦眼泪,则拿起纸巾帮梁梦擦拭,“您一样也给了他很多支撑。”

    洗手池内,水哗哗地响着,镜子里映出梁梦哭得发红的眼睛。

    “上午已经把该的都过了,我和为峰下午就不去了,你俩玩吧,玩得开心点。”梁梦顿了顿,道,“起来,他这些天都是陪我们,围着我和为峰转,为了我和为峰的安全疲于奔命,好像都没跟你独处过吧?”

    ——————

    送走江为峰和梁梦之后,便只剩下莫七景和江定两个人。

    要这种时候还适合去哪里,似乎也想不出来,于是两人并没有刻意去哪里玩,就随意地散步,走到哪里算哪里。

    C城的绿化向来不错,尤其在夏天,道路两侧枝繁叶茂,即便行走在街道也如同身处花园。

    一开始,两个人影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手臂的距离。但很快,那个距离被拉近,两个影子靠在一起,垂下的双手轻轻相牵。

    太阳当空,又西落。

    以为做一些慢节奏的事,这一天便会变慢,但这一天却像是比每一天都快,仿佛只一瞬,夜幕已然降临。

    路灯下,莫七景一边缓步往前,一边把梁梦的话复述给江定:“大概就是这样,阿姨好像觉得自己没帮到你什么忙,很难过的样子。”

    江定无奈道:“我妈有时候还真是妄自菲薄,她帮我隐瞒江胜立,还帮我翻江胜立的书房,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呢?当初要不是她把认同给我了,我恐怕就白从A城过来了,拿不到认同我就根本不可能留在C城,也不可能达到今天这样好的结果。”

    提起A城,莫七景实在很在意江定那段时间过得好不好:“起来……你那半年在A城都干嘛了?”

    江定如实回答:“做生意。”

    莫七景迟疑地开口:“那段时间……过得好吗?”

    “生活算还不错了,生意也很顺利。”

    江定着回复令莫七景不解:“那在A城呆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回C城?”

    这句让一直对答如流的江定微微停顿,他看起来似是想起了什么,接而抿唇道:“被江胜立逼的,只能回复报复。”

    “报复?”

    “嗯。我跟我爸已经一退再退,都躲去外地了,可江胜立还是派人来了,那天要不是我半夜惊醒,我和爸已经出事了。到底,他就是想致我和爸于死地。”江定提起这个,语气严肃了不少,“当时我受了伤,江今驰竟然还在同一天跑来威胁我,挑衅我。你知道的,我这人,有仇必报。反正都是死,我当然要回来,拉个陪葬的。”

    听了来龙去脉后,莫七景点了点头:“这样啊。”

    江定有几分意外地量起莫七景:“我出于这种理由回来,我还以为你不会赞同。”

    莫七景好笑:“以为我会跟你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吗?”

    不会。

    她从梁梦告知她他差点命丧江胜立之手时就隐隐猜到了,江定是回来报复的。

    报复这个词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词,一点都不正派,但她过去这些天还真没有别的想法。报复就报复吧,江定都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才不管那么多,只要是他想完成的目标,她就会站在他的那一边。

    两人正走着,莫七景区外的这条路上,一对相拥的大学生情侣进入江定和莫七景的视线。

    公交站台边,男生拖着行李箱,安抚女生好半天都收效甚微。女生抢了他的机票,死活不肯还给他。接机的网约车停在一侧,女生也依然用手臂搂着男生脖子,死活不肯松手。

    男生反复承诺留学完就回她身边,但女生哭得稀里哗啦,越安慰便哭得越大声。。

    “你走了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每一顿饭都会是我自己一个人吃,肚子疼也不会有人递一杯热水。”

    “我不想你走。”

    旁人在看笑话,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其中的不舍。

    江定的视线从这对情侣那边转到莫七景身上,他笑道:“话回来,其实我妈也挺了解我,她知道我非常不擅长处理这种哭哭啼啼送别场面。”

    尤其这种离别还是他造成。

    莫七景也看着那边的情侣:“稀奇了,还有你处理不来的场面吗?”

    “这么想想,景跟我可真是绝配。”

    莫七景:“……”

    她着实搞不清楚江定这突然转移的话题是怎么来的,她吐槽道:“你是从什么角度推出来的这结论?”

    江定抿唇,一边走,一边晃动着两人相握的手:“你看我俩这送别场面气氛就挺好,自然随意,轻松愉悦。”

    “哪里好了。”莫七景无奈地看向他,“哪有人这种时候还这么不当回事的?”

    要给外人看,谁能看得出来,这个悠哉的人正在跟她度过分别前最后的时光?他一整天都极为普通地度过,仿佛今天与每一天都无异。怎么看,路边那对情侣才像是正常的离别表现吧。

    江定好笑,语气愈发理所应当:“到底,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选的,结果也是我想要的。而且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会消失,这么长时间,自然已经接受了。”

    “也不算太长吧。”

    “怎么总拆我台呢?”

    江定停下,他松开牵住莫七景的那只手,转为张开手臂,慢慢将莫七景拥进怀里。贴近的体温让这个一直在开玩笑的人,终于了些正经地话,但他还是笑着:“其实之前还有点不放心你来着,但是今天我俩这离别氛围让我突然发现,景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多了,或许我并不需要那么担心你以后。”

    想想也是。

    她是拉着他出黑暗的人,也是陪着他闯荆棘的人,她从不会畏惧她作出的每一个选择,也向来会很勇敢的面对每一个现实。

    他的很多品质,还是她教他的。

    虽然样子看上去轻松愉悦,江定总归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两句:“明天以后,可以难过一下,但是最好别难过太久。”

    “嗯。”

    “以后找男朋友可得擦亮眼睛,千万别找江今驰那样的。”

    “知道了。”

    话虽这样,江定今天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江今驰的感谢。中午见了许七七他才明白,要是没有当时的江今驰,或许他最喜欢的景就没了,她大概率也会变成那副模样。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莫七景的区大门前。

    又在区入口聊了很长时间后,江定终于挥了挥手,笑着道别:“早点休息。”

    莫七景点头,她在江定准备离开时又回头叫住他:“你明天想吃什么早餐?我明早买好带过去给你。”

    江定抿唇:“随便。”

    “哪有随便的?快一个。”

    “只要是景买的我都喜欢。”

    总被江定面不改色的一些发言弄得接不上话,莫七景又好气又好笑:“行,这可是你的,那明天我给你带香菇肉沫烧麦和香菇春卷,到时候看着你吃。”

    他有多讨厌吃那东西,莫七景自然知道。但凡汤里放了半块香菇,他就整碗汤都不会碰了。

    莫七景站直身子,看好戏地看向江定,故意开玩笑地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吃,我就亲自动手塞……”

    “行,只要是景特地买给我的,香菇我也吃。”

    莫七景:“……”

    她:“算了,我还是随便买吧。”

    江定笑道:“那明天见。”

    “明天见。”

    ——————

    夜晚的风穿过花园道,穿过莫七景身边,也使得酷热了一天的区终于转凉。树叶沙沙作响,区十分安静。

    她一开始脚步看似轻快,但慢慢的,那脚步变得缓慢,接而越来越慢,如同被绑上千斤重的刑具。最终,她在她家的单元楼外面停下,目光有些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就像是确定江定看不到以后,她脸上卸去了笑意。

    没有崩溃失控,也没有嚎啕大哭,她只是缓缓抬起手腕,看向江定给她的手链,毫不自知地发出几声低音而疲惫的语气声。

    离别不真实,因为江定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好端端的人,哪里像是明天就回看不到的样子。

    但又特别真实,因为她已经几次目睹他的透明或是消失。

    复杂的情绪难以简单概括。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无法言喻,无法割舍。

    莫七景想起早上在江定家里的那个吻。她好不容易告诉他她的感情,好不容易走向他,当时的她一边亲吻他也一边止不住地掉眼泪,温热的液体流到嘴角,是苦涩的也是甜腻的,是幸福的也是悲痛的,是重逢也是别离,是挽留也是无法挽留。

    区内,莫七景身边窜过一只野猫,昏暗的路灯照亮它狸花的条纹,接着这个瘦得皮包骨的家伙跳上了屋檐。

    莫七景依然没有上楼,她在不远处的长椅坐下,拿出手机,开相册,开始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翻着看。照片里,江定的笑脸倒是灿烂极了。

    与那笑脸相反的是,刚刚屋檐上的那只猫开始连续嚎叫,叫声有些尖锐,转着弯,乍听竟有些像人类的哭声,久久不绝。

    莫七景白皙的手指,停留在照片中江定的脸上。

    没有失去,却注定失去。

    这感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重重笼罩,这让她觉得未来的每一天可能都会没什么意思。

    命运好像在跟她开玩笑。

    如果时空不崩塌,她无法遇到江定。

    可时空一旦崩塌,她注定失去江定。

    修复的方向从一开始就是偏向江今驰的,但却是这个注定消失的人走进了她内心深处。现在他要离开,便像是要把她心脏中的一块血肉剥离一般。

    什么都还来不及,来不及好好向他倾述她的感情,来不及补偿他过去的伤心失意,来不及用一生去证明她愿意倾注一切守护他,什么都来不及。

    于是她开始出现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要是突然能有谁能救他就好了,要是她能像一样重生就好了,甚至,要是有神明就好了,实在不行,会用契约交换魂魄的恶魔也可以。

    但什么都没有,一切希望都是奢望。手机的时间一秒都没有慢下来,那是他离去的倒计时。

    视线没有目的地扫过周遭,莫七景看向空着的长椅另一半,心里不自觉想,如果时间再多一点就好了,这样,她也是有机会跟他一起坐这张长椅的。

    夜,越深。

    莫七景不知道自己在楼下呆了多久,区巡逻的保安几次过来关心她,询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不上楼,她都只能礼貌地摇摇头,没事。

    抬头看了眼自家的窗户,莫七景没告诉保安,她只是不愿意上去。

    好像只要她不上楼,不睡觉,这一天便不算结束。

    她不想他离开,她希望明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

    长椅上的莫七景并不知道,那张长椅的另一侧,江定就坐在她身边。

    刚刚道别后,江定没走。想跟她多几句,他便追着她进了区。

    两人并肩走着,江定依然没什么正经地开着玩笑。

    “哦,起来,最后一天的话,我可以申请睡景家的沙发吗?”

    莫七景之前就时常接不住江定的调侃,她没回话,江定也没在意,只是好笑地补充:“地板也行。”

    “实在不行,阳台也可以。”

    “如果景够狠心,洗手间我也不是不能将就。”

    好几句都没引起莫七景任何反应,江定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就站在莫七景的身边,区道上昏黄的路灯拖出莫七景长长的影子,可地上也仅仅只有莫七景的影子,没有他的。

    明白过来发生什么,江定原本在开玩笑的表情也不自觉停住。

    方老爷子过,彻底消失前,这样的征兆会出现三次,而现在,便是最后一次了,这次异常会持续大概一个时。

    或许,要不是因为这个异常,他还不一定有机会见到景的这些模样。

    他怎么忘了,她向来逞强,也是会故作潇洒的。

    江定就这样跟着莫七景,在他的视角,他在她身侧陪她走,陪她站也陪她坐。很久很久。

    但在莫七景的视角,她一个人在消化着所有的情绪,但似乎消化得不太好。

    江定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看着她停下脚步,也看着她卸下笑容,看着她一直盯他送的手链,也看着她坐在长椅上,一遍遍翻他的照片。

    好像是她下午抓拍的,他都不知道她拍了这么多,就像是急于留下什么,拍多少都担心不够的样子。

    女孩的影子孤零零的投在地上,于是那影子的主人也孤零零地呆着。

    长椅上,江定陪莫七景坐着。

    他就在她身边,她却在翻看着他的照片。

    她明明看上去相对平静,看上去挺坚强坚定,却让江定很想冲上去拥住她,希望她不要再露出这样的表情。

    夜幕太黑,分离再怎么掩饰也不可能真的轻松愉悦。

    江定伸手,虚揽住莫七景,像是平常对话一样地开玩笑:“景这么离不了我,那我今晚就勉为其难多陪陪你好了。”

    虽然,她听不到。

    ——————

    深夜。

    一辆汽车行驶在道路上,穿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开往回家的道路。

    车辆经过平西路,也同样经过那个废弃的修车厂。

    江定不经意瞥了一眼那个修车厂的空地处,眼熟的气状旋涡依然悬在那边。

    他略微回忆了一下,自时空崩塌开始,这个旋涡便在,可直到自己快消失了,他依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车子在修车厂停下。

    江定透过车窗又看了眼那个气状旋涡,接着掏出自己的记事本,翻到日历那一页。

    钢笔在今天的日期上划下一个叉。

    下一天的备注显示着。

    还剩“0”天。

    ——————

    第二天,莫七景买好早餐便去了江定家。

    刚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没有关。

    推门而入后,她发现江为峰一家三口都在,看样子江为峰和梁梦也想多陪陪江定。

    莫七景往屋内扫视一眼,那个熟悉的高大背影正低着头在倒咖啡,而餐厅里梁梦和江为峰正在摆碗筷,屋内全是梁梦责怪江为峰的声音。

    “为峰,这事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江为峰解释:“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梁梦少见地提高音量,还有几分发脾气的架势,“我要是知道,我早就让他照我的去办了!”

    梁梦向来温柔,莫七景从不知道梁梦还会发脾气。她一头雾水地走过去,心翼翼地询问:“叔叔阿姨,怎么啦?”

    梁梦见了莫七景,立刻过去拉她:“莫姐,你来得正好。你知道成为另外一个人,就不会被排异被修复了吗?”

    这个陌生的理论令莫七景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规则?

    梁梦看起来十分生气,又去扯江为峰,怪罪的语气越发明显:“你自己靠着这个方法活下来了,怎么就不管自己的儿子?是,想拿到江胜立的很多罪证都得以江今驰这个身份去做,但你不知道拦着他吗?我宁愿他一直呆在A城那边,失去身份总好过被修复到消失吧?”

    着,梁梦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江定的身份证和许多东西,她怒冲冲地走到咖啡机跟前,抢过儿子手里的咖啡杯,放到一边,接而将手里那一堆属于江定的东西硬塞到儿子手中:“儿子,这事无论如何都得听妈的。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跟今驰抢认同和身份了,回去做江定。”

    梁梦量着脸色沉重的儿子,见他一动未动,不免提高音量:“话呀?”

    屋子里一时陷入很长的沉默,梁梦没能很快得到儿子的回复。好半天后,揣着江定身份证的人终于低声道。

    “妈,我是今驰。”

    梁梦吃惊地看向跟前的人,心量和区分之下才发现站在跟前的人确实是江今驰。

    江定呢?

    不好的预感忽的十分强烈。

    江为峰和莫七景几乎同时问出口:“他人呢?”

    江今驰的脸色也十分不好。

    他今天早上起床,便看见江定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端着杯咖啡,等太阳升起。

    江定向来不出什么江今驰爱听的话,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跟你,景非常喜欢我,劝你原地死心。”

    “滚。”

    “还有啊,你这性子,改改吧。应该向我学习。毕竟像我一样,才会讨人喜欢。”

    “没什么事我走了。”

    “诶,妈今天肯定会哭。你记得好好照顾,好好哄。这点事,你不会办不好吧?”

    “闭嘴。”

    想骂江定几句,然而江今驰还没组织好语言,江定便消失在他面前。

    此前被江定端在手中的咖啡杯就那样突然摔落地面,清脆的陶瓷碎裂声传来,咖啡也随之撒了一地,浅棕色的液体在地板上溅开,一直爬到江今驰脚下。

    明明很不喜欢江定的,可江今驰还是在这一天的清,在江定消失的阳台上站了许久,许久。

    明明是恨得牙痒痒的人,心里却一点没有因为他的消失感觉到高兴。

    屋内,三双急迫的眼睛依然盯着江今驰,等待着他的回答。

    江今驰不得不低声道:“早上看见他在喝咖啡,跟他着话,他突然消失了。”

    ————————

    离别,常常不像我们所预计的那样按部就班。

    它往往发生得突然,令人反应不过来。

    莫七景有些木然地放下她带来的早餐,只觉得非常不真实,无法很快接受,也无法很快痛哭出来。

    不会的吧?不会的。

    毕竟记忆里,江定昨晚还满脸笑地跟她着“明天见”。

    不会的。

    下意识的否认,下意识的逃避。

    莫七景快步往前,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找。

    书房、客房、衣帽间、卧室。莫七景楼上楼下地跑,最终停在阳台上。

    那里,一滩咖啡显眼地停留在阳台正中央的位置,边缘处的咖啡渍已经干了,黏糊糊地粘在纯白的瓷砖地板上。咖啡摔得四分五裂的咖啡杯倒在那一滩咖啡里,像一具无处安葬的尸体。

    杯子她认识,是江定的。

    明明没有看到那杯子是如何落地的,但莫七景却像是能自己在脑中还原一样。

    逃避的念头被这一幕彻底堵死。

    四周变得安静,好似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莫七景沉默地站着,就盯着那一滩咖啡渍,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脑海里下意识回想起刚刚梁梦的话。

    只要做江定,只要成为“江今驰”以外的另一个人就能活下去,就不会被修复。

    人都消失了才知道解决办法,老天是故意玩他们吗?

    客厅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一声又一声。莫七景回头,有些担心地看向客厅里的梁梦。

    梁梦的状态显然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失控,她哭得崩溃且大声,整个人都歇斯底里的,像是气都开始喘不过来。由于担心梁梦,江今驰、莫七景和江为峰都下意识去安慰。

    轮番劝阻没起到任何作用,在江为峰过去劝解时,梁梦的情绪越发激动。

    梁梦盯着江为峰的眼神是怨恨的,恼怒的,她的悲伤里带着对江为峰的不理解,神情也骇人。

    “江为峰,我问你,你为什么知道活下去的办法都放任他不管?”

    “他一门心思救你,你就不想救他吗?”

    “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前二十多年躲起来不管他,现在又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情绪失了控,梁梦口不择言,语气重,人也激动,大有几分要跟江为峰拼命的架势。后来,仿佛责怪和咒骂也不够传递她的愤怒,她直接冲江为峰动手。

    梁梦的捶也算不得多痛,江为峰沉默地站着,压抑着同样因为失去江定而产生的难言情绪。

    向来感情内敛的中年男人好半天才低声道:“不是我没告诉他,他一早就知道。”

    莫七景怔愣地看向江为峰,完全没理解江为峰的这个事实。

    叔叔的意思是?江定一早就知道怎么样可以避免消失,但是他没去尝试,依然选择了继续使用“江今驰”这个身份?

    为什么?

    江为峰抓住梁梦向他动手的手腕,阻止她继续消耗她自己的精力。似是在回忆什么,江为峰的神色凝重又无奈,他伸手帮梁梦抹去眼泪:“那时候,我跟江定还住在A城。日子过得不算太差,他作为江定的身份证也办下来了,人际关系逐步建立,他也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当时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大概身份也稳定下来了。”

    梁梦迟疑地看着江为峰,声音仍然抽泣:“那为什么不维持下去?是因为江胜立找你们麻烦,被迫断了?”

    江为峰沉默片刻,忽的转头问莫七景:“莫姐,你前段时间出现过身体变透明的情况,最近还有吗?”

    莫七景微微一怔:“好像挺长时间没出现过了。”

    梁梦不懂江为峰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也不关心,只继续追问江为峰:“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当江定是想骗取江胜立的信任,一些材料必须以原来的身份才能获取,他被迫回来抢身份。那江胜立被通缉以后,为什么不及时纠正回来?”

    江为峰道:“因为有一天,江定见到莫姐也来了A城,就住在我们区外面一家便捷酒店。”

    莫七景不太理解江为峰的描述:“叔叔,我之前确实因为工作去过A城,但我没在A城见过江定。”

    “因为他当时没有认同,存在屏障,没有办法靠近你。”江为峰继续道,“那天他被屏障堵在外面,我正要去接他,帽子却掉了,你帮我捡的,那时候,我看到你的手掌变透明了。”

    莫七景记得这件事,当时江为峰拜托她向其他人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见过他。可她准备拎包离开时,手掌却穿过了那个包,被江为峰看到了。

    当时她并不清楚江为峰和江定是一起住的,所以那时候,江定也在附近?

    江为峰继续解释,其他人便听着,屋子里一时只有江为峰一个人的声音。

    “我虽然不知道诱因,但你无缘无故变透明,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当时我纠结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江定,可我太清楚自己儿子心里看得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所以你变透明的事,我当天告诉他了。”

    ——————

    多天前,A城。

    夜晚,区门口的便捷酒店灯火通明。

    来A城拍广告的莫七景学校一行人和江画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安置好行李,在酒店房间休息了。

    便捷酒店外面就是人行道,这条街道人不多,只有江定远远站着,往酒店楼上望。

    他忍不住去猜想,哪一扇窗会是她所在的房间。

    半年多未见,近在咫尺。可他现下没有认同,那个屏障便这样树立在他眼前,他无法靠近她分毫。

    其实本来就不见才比较好,她收回了对他的认同,摆明并不喜欢他。而他花了半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从过去走出来,勉强适应新的生活。

    不见才比较好。

    可是脚步就跟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江为峰告知他莫七景的变透明的异常情况,这使得本就因为她的到来而不平静的心,又生出压抑不住的担忧和焦虑。

    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很危险?

    江为峰拉江定:“你反正也靠近不了她,就不要一直去想你没办法左右的事了。”

    父亲没有明,但言外之意也显而易见。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该继续惦念。

    江定闷声点头:“嗯。”

    江为峰拉他,他没有拒绝,就听话地被江为峰拉着,往家里的方向走。但眼睛却没有看前方的路,而是一直回头看那个酒店的窗户。

    不见才好。

    ——————

    屋内,江为峰继续着。

    “他太担心,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想去看看你的情况,但屏障存在,他一点都没有办法靠近你。”

    “你当时的情况那么危急,恐怕是等不到他慢悠悠地变成江定的。”

    “想要靠近你,想要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最快的办法就是回去抢认同。只有认同在他身上,屏障才会消失,他才能接近你。”

    “当晚,江胜立派了人过来,我和他险些出事。第二天,他就铁了心非得回C城抢身份,还把原来属于‘江今驰’的东西统统翻出来,重新用上,也重新穿上了原来‘江今驰’的西装。”

    “我没拆穿他,他那件很久没穿的西装明明在江胜立派人来之前就已经送去干洗店了,那摆明……即便江胜立不派人来,他也决定回去了。”

    莫七景的脑子中轰然一声,她忽的想起江定回来后的种种表现。

    一开始,态度强硬,总强拉着她,爱些威胁的话。他处心积虑地扳倒江胜立,整起江今驰来也是毫不手软。那看山区还真像个怀着仇恨回来,处处下手狠毒的人,就连昨天,这人还口口声声自己回C城是去报复的。

    又胡扯,这人真的到快死了都还不忘记胡扯。

    她一早该知道的,他哪里可能为了报复这么狭隘自我的理由做这么多事?

    她一早该知道的,如果只是他自己的不平,他不会回来。他要找江胜立的罪证,守护父母。他想探究她消失的原因,想救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想守护重要的人,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他自己。

    江为峰回忆道:“奇怪的是,他为了你回去以后,却发现你再也没变透明过,像是完全安全了一样。”

    “本来我们以为,回C城要是排异的话会很危险,没想到更危险的是,世界修复已经进行到尾声,最后一步,便是修复掉他。”

    “我们当然也想到了让他立刻放弃‘江今驰’这个身份,做回江定,自保。于是他换下了所有属于‘江今驰’的东西,重新翻出以江定的身份证和物件,算远离C城,从长计议。”

    “可,他刚那样,你就了电话给我,自己又出现透明情况了。”

    莫七景听不懂。

    江为峰总结道:“莫姐,你第一次出现透明情况的那天,其实是他拿到江定身份证,正式开始做江定的日子,而你第一次停止发作的那天,是他收起所有江定的东西,作为‘江今驰’回C城抢认同的那天。后来我们也实验过两次,都证明我们的猜测没有错误。”

    “原因不清楚,但规律无比明确。他做‘江今驰’,你那边就一切正常,他做‘江定’,你就会开始出现透明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