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江定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江今驰出车祸的那个下午, 江定远远地在医院急救楼外面站了一段时间。
他能看见泣不成声、如临末日的梁梦,能看见脸色阴森、一声不吭的江胜立,还有一些过来帮忙的阿姨。
原来……从这里开始, 他跟江今驰的遭遇就已经不一样了吗?
高三, 这个年纪的“江今驰”本还是同一个人, 他已经临近成人, 实际上早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想法,早已经不认同江胜立的许多理念。想反抗, 可又没有能力反抗, 在要不要继续听从下去的当口徘徊不前。
找个车撞上去,是反抗江胜立理念的一种途径。心智不成熟时, 寄希望于自己发生什么意外, 江胜立会因为担心他而改变理念。但其实稍微成熟点就会明白, 这种靠伤害自己来表达的反抗是不可能成功的, 或许还会适得其反,招至更强手段的镇压。
看来,在十几岁这个年纪,在没有能力反抗江胜立却想反抗的当口, 他和江今驰的反抗方略是不一样的。
他选择了不刺激江胜立, 看起来听话顺从,实际上阳奉阴违地暗中培养能力, 而江今驰选择了用伤害自己这种激烈的方式去对抗, 并毫不意外地反抗失败,体会到反抗江胜立的愚蠢代价和痛苦后果。
或许江今驰就是在那些过于直接又无效的反抗中败下阵来, 受尽教训,最终被迫转变为彻底服从江胜立,不再反抗了?
江定猜测, 江今驰住院的这段期间,大概率不会像他高三那样有景的开导和陪伴,毕竟如今的景看起来,似乎不像是能开导江今驰的样子,反像也需要别人开导。
想到这里,江定不免回忆起昨天见到的那个莫七景。
本以为自己第一次阻止售票员不卖她票,她就会过了那个要离家出走的气头,乖乖回去。没想到她买不到票后火冒三丈,仿佛更加坚定了要离家出走的态度,还会跑去第二个窗口,第三个窗口,第无数个窗口纠缠,直至彻底被售票厅负责人赶出来。
好似,越硬阻止她,她越坚定,什么都不好使。
也不知道如今的景为何是这副模样。
真令人担心,似乎不看着她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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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定冒充江今驰来学校的第一天,就遭到了班主任的质疑。
他胡扯惯了,丝毫不心虚。
我妈昨天帮我请长假了?
哦,真不好意思,老师。当时我被撞,我妈吓坏了,才会没搞清楚状况就立刻找您请假。
我妈还我昏迷不醒?
是这样,我确实昏迷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又醒了,最后医院出来的身体检查指标都合格,一点事都没有。老师你看我,我现在确实好好的。
您叫我下次过马路心一些?
好的,一定会的,谢谢老师关心。那我回座位了。
重新回到这间教室,江定发现,可能是由于自己心态和性格的变化,他看许多事物的角度也发生了转变。
他以前觉得自己高三的同桌话多且烦人,现在看看,也不过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活泼青少年而已,他以前觉得课间休息时走廊上的同学太吵太闹腾,现在看看,那好像恰好是其他年岁都无法复制的活力和青春。
看什么都变了,都觉得不错,唯独看刘杰没有丝毫好转。
江定在落座没多久就注意到了,莫七景似乎心情不好。
她下课后一个人在走廊上看着远方犯自闭,江定便装作刚好经过地停到她身边。无论是直接询问还是旁敲侧击,招数使尽,江定愣是一句她不高兴的原因都没问出来。就在他感叹这边时空的景怎么什么事都憋着,完全不跟人倾述时,刘杰从走廊另一头走来,远远冲着莫七景叫喊。
“哎呦,七景,怎么啦?怎么大上午的就黑着脸?”
接而江定目睹到莫七景越过他,大步走向刘杰那边。她像是终于遇到了倾述的对象,喋喋不休地跟刘杰倒起苦水:“我跟你,昨天我一回家就看见我妈板着脸坐在客厅等我,我想着,稀奇啊,她还会等我放学回家呢,结果她一开口就……”
刘杰听完接了句:“草,怎么又这样?”
完,刘杰一边走一边安抚莫七景道:“消气消气,晚上一起逃课,我请你吃好吃的。”
“消不了了,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气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被撇下的江定也“整个人都不好了”地站在原地,此前因为看见莫七景而展露的笑容都渐渐敛去,他瞥向刘杰的视线变得越发冰冷锐利。
他绞尽脑汁都问不出来原因,刘杰就随口提一下,景就肯倾述了?
果然,他还是跟过去一样,对刘杰提不起任何好感。
江定不自觉想起自己高三快结束的那段时间。
那时,自从他询问景是不是愿意跟他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以后,景便开始不搭理他。他向来都是做冷脸不理人的那个,从未做过碰钉子的那方,着实不会应对,况且之前的景对他不错,她突然收回那些好,也让他不敢过去找她搭话,唯恐看见她冷漠的态度,厌恶的眼神。
可后来,思念和放不下终究压过了那一点面子和自尊,他开始试图跟不愿理会他的景搭话。即便景始终冷漠,他也努力咧出笑,绞尽脑汁找话题,希望能缓解一些两人的关系。只是效果一直不好,他经常不知道什么,还时常冷场,景的态度也始终没有变化。
他这样的行为自然招致了刘杰的警告,刘杰不止一次在他跟景搭话时不耐烦地轰走他。
【你看不出来她不爱搭理你吗?滚。】
【再纠缠七景,信不信老子真你?】
后来,江定时常会在正准备走向景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刘杰挡住,而一旦被刘杰挡住,这一天试图接近景的想法就泡汤了。因为,要么是他被堵住无法靠近景,要么是他坚持冲破刘杰的阻拦,接而被刘杰拖回来教训一顿,依旧无法靠近景。
那段时间着实被刘杰欺负得窝火,也致使江定下了决心,他几乎在刚高考完没几天就立刻去找了教格斗的教练。
这次穿越过来以后,刘杰的作风跟以前基本上差不多,但凡江定试图劝阻莫七景别荒废学业,刘杰就会警告他别多管闲事。
不,应该,这边这个刘杰更可恨。
现在这个景并不会像当初那个景一样自己学习,自己拒绝刘杰的一切坏点子。现在,刘杰提议翻墙逃课,景就跟着翻墙逃课,刘杰抄完作业给景抄,景就真不自己做了,刘杰喊景泡黑网吧,她立刻同意跟着去。好像不管刘杰提议走什么可能毁前途的弯路,景都一律照走不误。
要任由刘杰这么怂恿下去,景能考上她想去的舞蹈学校就有鬼了。
这样可不行。
哎,想想来这边以后,他都没得到景一点好脸色。
明明,好不容易才见到啊。
不过,即便被景厌烦,该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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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七景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江今驰”盯上了。
她也不懂他为什么非得规劝她,如同一个被老师派去帮助“差生”的优秀班干部,相当负责,也相当烦人。
她想逃课,他就会故意拉个老师来教室门口“问题目”,害她没办法偷跑出教室门。她想抄作业,他就会服其他人不借作业本给她,害她最终被迫自己做。
她想跟刘杰出去做任何事,他都会跑来干扰。
她当然是不听劝的,下次该逃还是逃,该抄还是抄,可令她头大的是,他会不厌其烦地重复烦她,大有种她不改掉他会永远烦她的架势。
被烦的次数多了,莫七景一忍再忍,终于在某天忍无可忍地把他抵到墙上。
“江今驰”高她很多,如果真动手,她也不是很有底气能赢他。但莫七景以前也不是没跟男生过架,自然不怵,就算不占优势也不会在气势上示弱。而且他真的太烦人了,逼得她这次怒气冲脑,控制不住地向他出了手。
本意只是想警告他,然而莫七景才出手就后悔了。
眼前这人似乎完全不会架,毕竟没有哪个会架的人在被她了以后会不还手,就一个劲躲。
最后,他挨了好几下,她毫发无损,也造就了莫七景所有架战绩中唯一一场100%“全胜”。
看着这个比她高那么多还被她完虐到还手不能,如今只能躲闪到弓着身子的人,莫七景得出了一个结论——眼前的人是个完全不是她对手的“弱鸡”。
某个没人的角落,被莫七景抵在墙边的江定顶着因为挨了两下而显得发红的半张脸,揉了揉因为挨过一下而轻微作痛的手臂,没脾气道:“怎么还带动手的?”
这话在莫七景眼里就像是电视里不过别人的弱鸡在嘴硬“君子动口不动手”,也让她莫名产生了一种不该欺负弱的罪恶感。
哎,本来没想欺负弱啊,本来她以为这会是有来有往的对决,又哪里能预料到他弱到只能单方挨揍?
“我……”莫七景顿了好半天,十分担心地看了看他那张挨过拳头的半张脸,心虚道,“对不起啊,早知道你这样,我不会跟你动手的……”
莫七景完,又不放心地问他:“痛不痛啊?”
他没答她,只是将眉间拧起,轻轻咬牙,面部肌肉略微紧绷,就弓着身子,捂住刚刚被她挥过拳头的地方,低声发出“嘶”的几声忍痛音。
即便他没痛,可痛不痛,似乎答案不言而喻。
莫七景量着他这副模样,不确定地纳闷道:“我感觉我刚刚下手也没那么狠啊?很痛?”
江定仍旧不痛。他靠墙面支撑着站立,胸口微微起伏,声音有气无力:“那我平时又不架,哪里那么抗揍?”
莫七景想……也是,这种大少爷从娇生惯养,哪里可能挨过?没准儿比她一个妹子还细皮嫩肉。
而且他本来就是个书呆子啊……他不过她一点都不奇怪。
墙壁另一头,早翻墙等在校外的刘杰已然等得不耐烦,他再次爬上墙头,问还在学校墙里面的莫七景:“七景,怎么还没出来?”
莫七景抬头,对墙上的人:“别催,就来了!”
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江定:“应该没事吧?”
江定捂着挨过的地方,低声:“没事。”
但一双眼睛悠悠地看着她。
莫七景翻上墙,坐到墙头,没立刻翻下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要不你去下医务室?”
他还是捂着手臂,还是用一双眼睛悠悠地看着她:“嗯,我缓一会儿,等好点了,自己一个人去。”
缓一会儿。
等好点了。
自己一个人。
几个词看起来轻飘飘,却沉甸甸地击在莫七景的良心上。
刘杰还在催促。
莫七景转头对刘杰道:“你去吧,我临时有事。”
一刻钟以后,莫七景坐在医务室,一边帮江定上药,一边反省。
她是想翻墙逃课去泡网吧才对企图叫学校保安的江定动手的,但最终动手了也依然没去成。
莫七景现在相当后悔,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她就不该冲动。不动手,她还能在赶走他以后接着翻墙,可了他,她这网吧就彻底去不成了。
看莫七景不像平时那样拒他于千里之外,江定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好好高考呢?不是很喜欢跳舞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一些复杂的情绪划过莫七景眼底,她提了提嗓子,故作不在乎道:“我本来就不成器啊,我妈我学了那么多年,跳得一点都不好,光浪费舞蹈培训费了。我成绩也不行,稍微好一点的舞蹈学校,我都考不上。专业和文化都不达标,反正横竖去不了舞蹈学校,高考考好考差有什么区别?”
“谁的?你跳得很好的。”
莫七景微微发怔地看向江定,接而好笑道:“你都没见过我跳你就瞎安慰。”
“别信那些你考不上的人,因为你本来……”
“别动!”莫七景断他,看起来似乎不太想聊这些,她把药膏抹到江定手臂,“不然等下你又喊疼。”
“那你轻一点,慢一点。”
这样就能多聊一会儿。
莫七景没察觉到言外的用意,只一心一意上药:“行,我慢一点。”
医务室的窗户正对着一个花坛,绿绿葱葱的枝叶伸在窗前。窗户的纱帘被吹进屋子里面,在莫七景背后随风扬起。
莫七景低头帮江定上药,江定的目光则静静久久地投到这个低着的脑袋上。他没算笑,但表情已经带上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微笑意。
嗯,来这个时空这么久,终于享受到一些来自景的温柔待遇了。
要不是她现在还不是他女朋友的话,可真想跟她,殴亲夫是不对的。
莫七景放下药膏,半感慨半嘱咐道:“记得,你连我都不过,平时就别惹刘杰了。”
江定默默转头看窗外,柔和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变化。
刘杰,他还真的惹定了。
总得想点什么办法,让景少听刘杰的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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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刘杰正常地走在某条走廊上,迎面有个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刘杰一开始没注意,全当是普通路人,便往旁边绕了一下。可他往一边绕,那个人也立刻跟着迈了两步,再次挡住他。
刘杰抬头,对上江定冷淡的眼睛。
平时在学校作威作福,不少人都是见了刘杰就保持距离,故而这次刘杰花了好半天才确定,好学生“江今驰”似乎在挑衅他。
平时就暴脾气,对面不客气,刘杰哪里会手软。废话也不必多,他上前一步便动手。
挥出去的拳头被人接住,接而刘杰一不留神便被整个人甩在走廊的柱子上。
江定抵住他,声音不冷不热:“为什么非得动手呢?现在能好好话了吗?”
刘杰可不是能听这种话的主,他火冒三丈地推开江定,伸手就去提他衣领。
“你他妈到底想什么?”
江定拍掉刘杰的手:“别带坏莫七景,离她远一点。”
“关你屁事!”
刘杰的几个跟班本来在远处蹲着,远远见到刘杰这边有状况,立刻奔过去,将江定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教室内,一个女同学看着帮忙换桶装水的莫七景,发出感慨:“厉害啊,七景。谢谢哦。”
“事。”莫七景甩了甩自己的高马尾,一脸“不足挂齿”的表情,在女生佩服的目光中,潇洒出了教室门。
转过走廊,莫七景回头幅度看了眼教室那边,确定教室里的人看不见自己后,表情管理迅速崩塌。
她快速将身子倚在栏杆上,呲牙忍痛地甩了甩因为硬扛水桶而发红的手掌。
哇塞,那桶水还是有点重的。
差点就不帅了啊。
正甩着手腕,莫七景忽的看见走廊尽头,正被刘杰一群混混团团围住的“江今驰”。
“诶,刘杰。”莫七景走过去,喊道,“干嘛呀?你刚背过处分,别惹事了。”
“可不是我惹事。”刘杰歪着嘴唇笑了声,用手指重重戳了几下江定胸前的校服白衬衫,“是我们班的优等生,突然过来挑衅我,我带坏莫七景,让我离你远一点。”
刘杰万万没想到,刚刚还跟他针锋相对的人顷刻间就变了嘴脸。他用两根手指重重戳江定心口两下,江定就被他的力道弄得后退一步。眼前的人哪里还有一分钟前的气势,只低着脑袋,一副突然老老实实任他霸凌的模样。
莫七景看了眼似乎完全不敢还手的江定,无奈吐槽:“他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他会敢挑衅你?你别人家一句你不爱听的就是挑衅你了。”
刘杰不满地看向江定,江定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刘杰提高音量强调:“他跟我动手了!”
莫七景看向江定,江定唯唯诺诺地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