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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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遇到了薄耘,被薄耘从绝望中拯救了出来,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霍坤家在一个破旧的居民区里, 租的一室一厅,客厅支着张简陋的弹簧折叠床,霍坤平时就睡这。傅见微给他补课也是在客厅里。

    傅见微带霍坤复习了两个考点,给他找了几道相关真题, 让他独立做做。

    霍坤做题时, 傅见微起身活动了下, 目光不由得投向卧室——卧室门一直开着,霍坤的妈妈靠在窗边发呆,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总是这样的。

    霍蓓蓓不到四十,本该是一个人很精神的年纪, 她的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半,脸色差, 很显老态。

    她患有精神分裂,很容易陷入紧张焦虑的情绪,“平静”时则是呆呆的, 做什么都很木然,反应迟钝,肢体僵化, 不愿意动, 畏惧生人,如果在家以外的地方脱离了家人,就会出现强烈应激状态,俗称的“发疯”。

    她以前基本全靠父母养,父母是很老式的农民工,只懂埋头干体力活儿。直到霍坤长大些, 给她接活儿, 代写简单的论文或翻译简单的东西, 不用她面对外人。但霍坤的门路有限,能接到的活儿是层层承包下来的,收入非常微薄,与其是工作,不如是给她发时间。

    ——霍蓓蓓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在那个年代,在贫瘠的老家村里,她是金窝里飞出来的凤凰。

    她爸妈是本分的农民,只生了这一个孩子,很宠,家里并不宽裕,却还是不顾乡亲们的劝,勒紧裤腰带供她念书。

    霍蓓蓓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里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公司福利好,有很高的吃住交通补贴,加上她节俭,每个月都把工资的至少一半往家里汇来,还即便这样她自个儿也存下了很多钱,用不了几年就能在城里买房,把二老接去享福。村里人便改了口风,纷纷羡慕起她家来。

    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乡,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无论父母怎么追问,甚至了她,无论乡间传得多难听,她都不肯出男方是谁。

    原本要掉孩子,可就在此时,村里一户人家的媳妇为生儿子女胎,死在了手术台上。大伙儿热议起来,得十分吓人,不是死,就是再也生不了了。

    霍蓓蓓的父母害怕起来,不敢让女儿冒这个险。

    霍家父母心一横,卖了房子和地,带女儿到城里来,既躲开那些风言风语,也方便带她看医生。她那时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

    傅见微不知道霍蓓蓓究竟经历过什么,也不敢擅自揣测,他只觉得她和她的父母、孩子都很可怜。

    他正在心中叹息,忽然听到门锁响,转头一看,是霍坤的姥姥。她不到六十,看着很老,却又很硬朗。或许,是她不得不硬朗,生活没有给她另外的选择。

    “傅老师,”霍姥姥讨好地对他笑,把装着水果的沉甸甸的塑料袋往他怀里塞,“吃点水果,刚买的,新鲜的。”

    傅见微接过来,无奈道:“了让您别这么客气,我不爱吃水果,我什么都不爱吃,您不用特意给我买东西,让人知道了,反而不好。”

    “哎呀,这有谁知道……而且,就是点水果,本来就要买的,你吃,你吃。”霍姥姥连声道。

    可傅见微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为省钱,霍家二老舍不得租个能住一家四口的房子,他俩住在区垃圾站里的杂物间,房租和水电费都免了。居委会和附近居民看他们家可怜,都睁只眼闭只眼。霍坤想和二老换,他去睡垃圾站,可二老死活不肯,霍坤一提,他们就发火,威胁那他们杂物房也不睡了,去睡大街。

    这样的经济状况,哪儿舍得买水果吃,还是草莓、山竹这种相对有点贵的。

    霍姥姥瞥一眼霍坤在认真学习,老怀安慰。她怕身上有垃圾味儿冲撞到了傅老师,门都没进,赶紧走了。

    傅见微目送她离开,关上门,看着手里的袋子,百感交集。既同情霍家,又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你吃了吧。”霍坤出声。

    傅见微回过神来,看向他:“草莓放久了怕坏,我洗了,你拿去给妈妈吃。回头你跟姥姥,我真不吃,我家都有,让他们别这么客气,家里条件不好,别花这冤枉钱。”停了下,缓和气氛地逗趣道,“等你当上大明星,再请我吃饭,什么燕参翅肚往上面摆,我都不拦了。”

    霍坤轻笑了一声:“那我就不止请你吃那些了。”

    “还真想上了?先做你的题吧。”傅见微好笑地着,提着水果去厨房,刚要倒出来洗,手机响了。他忙从兜里掏出来一看,果然是薄耘。

    笔尖停了下来,霍坤稍稍侧头,面无表情地偷听着厨房里傅见微刻意压低了讲电话的声音。

    大概是傅见微的女朋友。

    他让人试探过傅见微,傅见微没结婚,但有个感情很好的对象。

    薄耘:“我绕半天了,愣是没找到路进去。”

    “了这边只有路,顶多进那种三轮儿。”傅见微,“你在大马路那里等我吧……你就到了吗?”

    “嗯。没事儿,不急。”薄耘,“我把车停这儿,走进去。你上你的课,别管我,我在附近转转。这边位置还行,早晚拆迁,我提前考察下。”

    傅见微隐约察觉到薄耘是吃醋了,但不知内情,就只觉得薄耘这醋白吃了,没当回事儿:“那你心点,有几个地方路灯坏了。”

    “嗯,好,没事,你弄你的。”薄耘。

    傅见微将洗好的草莓端出来放桌上,先去看霍坤做的题,没全做出来,但已经是很喜人的进度了。

    “我了吧,你很聪明,只是以前不学,基础差了点。慢慢来。”

    傅见微先勉励了霍坤一番,然后给他讲解没做出来的那几道题。

    突然,从卧室里传来很大的响动声,霍蓓蓓叫起了妈。

    霍坤腾的起身冲了进去。

    傅见微忙跟过去,看到霍蓓蓓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地被霍坤抱在怀里,要找妈妈,还要搬家,有人要害她。

    霍坤习以为常,轻轻拍她背,低声哄她。

    但今天她发作得比较严重,霍坤哄了半天,她还是哭着闹着要搬家、要躲起来。直到霍坤半逼半哄着喂她吃了镇定类的药,她渐渐困了。

    傅见微去客厅坐着,心不在焉地翻看霍坤的作业本。门虚掩着,他听到霍坤哄妈妈睡觉,不像母子,像父女。

    起初,他就是看到了霍坤这么温柔耐心地哄妈妈在楼下晒太阳散步,所以坚定决心,无论霍坤表现得如何叛逆,他都要一定要帮助对方。

    不久,霍坤从卧室出来,看了看被傅见微简单收拾过的书本,问:“今天不学了?”

    “时候不早了,改天吧。今天复习的内容,你掌握得不错了,慢慢来。”傅见微停了下,问,“你给妈妈吃的是……什么药?”

    “医院开的。”霍坤明显不想多的样子。

    傅见微问:“每次她发作起来,都是给她吃这个药,让她睡觉吗?”

    霍坤没看他,闷声闷气地:“你别管了。”

    ……

    薄耘在区里简单转了一圈,这儿虽然破旧,但意外的挺整洁,一位清洁工大爷很勤快地这个点儿还在认真扫电动车车棚。

    大爷瞅见他,些许是觉得眼生,兼任起保安来,问:“找人啊?”

    “不,等人。我朋友做家教,太晚了,我来接他。”薄耘。

    大爷很懂地笑了:“女朋友吧?哎,那是要接,这边晚上冷清。”

    薄耘没解释,冲他笑笑。

    大爷仔细量这年轻人,见他穿着西装皮鞋,模样好,有气质,渐渐放下了戒备,热心地招呼:“你前面拐过去,花坛旁有个石椅,坐着等吧,站着多累。”

    薄耘朝大爷道了声谢,过去找到石椅坐下,看了会儿手机,直到傅见微给他,下楼了。

    薄耘接到傅见微,出去的路上,灯不是坏了,就是微弱闪烁,勉强看清路,直到上了车,他才看出傅见微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傅见微了下霍坤家的事儿。

    薄耘之前就听傅见微过霍坤家困难,没想到难成这样,不由叹了声气,心里也挺不好受的。半晌,他揉揉傅见微的头发:“他家这条件,我估计……穷有穷的治法儿,富有富的治法儿,多多少少会有些差距。你别难过了,明天到学校跟霍坤下,我安排请专家给他妈妈做个全面检查,该住院还是要住。”

    傅见微点点头,犹豫了下,不安地:“耘哥,我又给你找事儿了。”

    “什么呢。”薄耘捏他脸,“你耘哥本来就乐善好施。得亏有你,不然我还得自个儿去找扶助对象,多麻烦啊。”

    傅见微被他逗笑了。

    薄耘凑过去给他系上安全带,很自然地啵他一口:“饿吗?”

    傅见微摇摇头:“你呢?”

    “我也不饿。那直接回去吧。”薄耘。

    ……

    深夜,傅见微梦回六岁,那天下着很大的雨,爸爸带着他来城里,爷儿俩再不用分开了,爸爸努力工,供他好好读书……

    突然,傅见微听到急促的轮胎滑声,他转头,看见刺眼的白光,然后血就染红了他全部的视野……

    ……

    薄耘在书房跟人开时差会议,突然余光里一动,他转头,看见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然后被默默合上了。他下意识地叫了声:“宝宝?”

    视频那头的几人瞬间失声,几秒钟后,叽叽喳喳:“什么情况?”“我听错了?”“不要这么少见多怪,又不是刚知道他谈恋爱。”“但我刚知道他叫‘宝宝’耶。”“救命,我鸡皮疙瘩起来了。”“救命,我好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x N)”

    薄耘:“……”

    笑点在哪里?在他们都没有对象吗?

    薄耘开书房门,看到傅见微站在门口,穿着睡衣,踩着拖鞋,无助地看着他。

    “怎么了?”薄耘拿起旁边沙发上的毯子裹住傅见微,问,“做噩梦了?”

    傅见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事……我不知道你在开会,对不起。”

    “没事儿,都是年轻人。”薄耘关切道,“梦到什么了?”

    傅见微伸手揪住他的衣角,喃喃道:“梦到时候,我爸出车祸……”

    这事儿,现在什么都是虚的。薄耘能做的只有把他拉到怀里,隔着毯子和衣袖,用力地上下摩挲他的胳膊,让他多多地拥有安全感。

    “都过去了。”薄耘吻吻他的脸,柔声道,“你可能是因为霍坤家的事儿难受到了。”

    傅见微哽咽道:“耘哥,我……我觉得人生好苦……”

    他的父母、霍坤的家人,都遭受着那么多、那么大的苦难。他遇到了薄耘,被薄耘从绝望中拯救了出来,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运气。他忽然为自己的幸运而感到自责。

    诸如“苦难”此类的词对于薄耘来,是很陌生的。除了出柜那回,他没受过什么挫折,而那显然不上多苦多难。他只能从傅见微的无助中感受一二。

    “都会好起来的。”薄耘只能这么。可他自己都知道这话很苍白。也许霍坤家还能好转,傅见微的父母却永远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傅见微是个孤儿。这个想法突然闯入薄耘的脑海中。虽然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可平时没专门想这个。这会儿,他突然很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霍坤和他的家人诚然很惨,可终究一家四口紧密相连、彼此深爱,无论物质上多贫瘠,多少都能在精神上得到一些慰藉。而曾经的傅见微连这都没有。

    ……

    薄耘关了自己这边的摄像头,把傅见微抱在怀里,继续开会。

    视频里那伙人都是自由散漫主义者,而且猜到薄耘肯定是事出有因,就只开了几句玩笑,很快回归正题,继续讨论商场设计方案。

    薄耘先前拍下的那块地,他计划建成新概念商场。与传统卖货商场不同,这个商场的重心在于好玩,无论外表还是内容,都专注于迎合年轻人的喜好。比如内外装饰都很有特色、很时尚,能够被营销成“网红卡地”。

    如今智能设备发达,年轻人热衷拍照。荆荣手下有个很火的网红博主以教人美美摆拍为主要内容,很受欢迎。薄耘和荆荣过招呼,到时商场开张,直接合作推广。

    现如今,唯一令薄耘担忧的是:政府何时开盖新机场。

    他根据所知的情报做出推测,这座城市一定会在近年内再盖一座机场来分担庞大的客流吞吐量。纵观各方向城郊的地形地势、开发程度等综合条件,他断定新机场会选址在他买的这块地附近。

    所以,这块地的位置和交通根本不是劣势,它真正的劣势只在于面积、形状不规整。可薄耘的初始资金就那么点儿,第一个项目,融也融不到太多,只能耐下心来,从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