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的团圆饭

    接到老太太的求助电话时，语气冷漠而生硬的二妞。

    看到医药费单据时，故意装傻耍无赖的二妞。

    严谨对她的第一印象谈不上有多好，二姨大概也差不多，先是愣了两秒，接着就迅速转开了视线，脸上连个笑容都没有。

    她身后的中年男人看着倒是老实巴交，进门之后一直没有开口，朝屋里的人点头了个招呼，然后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了电视机柜上。

    袋子不是超市常用的白色购物袋，有点像装垃圾的红蓝背心袋，里头塞的东西一目了然，几包干货和中老年奶粉，包装虽然擦拭过，但依旧能看得出落灰的痕迹。

    应该是去年别人送给二姨的节礼，为了省钱省事，又给提到这儿来了。

    县城里拜年也有这样的习惯，不过隔年货基本很少有人拿得出手。

    何况还是送给自己的亲妈。

    和寒碜的伴手礼相比，二姨那套新买的行头就要光鲜亮丽得多了，上次事出突然，她赶到医院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换掉那身售货员制服。

    今天时间充裕，她的扮也格外隆重，烈焰红唇的烟熏妆，蓬松飘逸的发型，高腰阔腿裤配长款风衣，精致的衣着明显让她自信了不少。

    跟在她后面的那个姑娘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目光锁定了顾晰放在茶几下面的两兜零食，姑娘不声不响地从袋子里拿了盒曲奇饼干，拆开盖子就吃了起来。

    “欣欣，你少吃点，马上就要开饭了……”二姨似乎没有制止的意思，拉着她老公绕到餐桌前瞄了眼，“怎么不叫人呢？”

    外婆从厨房里端了三杯热茶出来，转头看了眼二姨送的垃圾袋，没有话。

    “外婆，表哥。”欣欣右手拈着饼干往嘴里塞，左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淡淡的了个招呼，连头都没抬。

    “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二姨父撑着膝盖站起身。

    “不用了，有谨帮我下手，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外婆摆了摆手，走到严谨旁边坐了下来，看着抱住饼干盒狼吞虎咽的外孙女皱起了眉头。

    五分钟后门铃声又响了，外婆赶紧过去开了门。

    “妈，不好意思，店里有事耽搁了点时间，来晚了。”门外的女人柔声细气地解释了两句，扶着墙壁踹下了那双尖头恨天高，从柜子里拎了三双拖鞋出来。

    这人应该是老太太的女儿。

    二姨叫二妞，姨难道叫妞？

    跟着妞一起进屋的还有她的老公和儿子，姨父手里也提着节礼，不过规格要比二姨送的那堆陈年旧货高了好几个档次。

    一对五浪液，两条中华烟，还有三盒即食燕窝。

    “妈，过年好，刚在超市随便买了点儿东西，挑来挑去就那么几样，您别嫌弃。”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姨父把东西放在了垃圾袋旁边。

    “人来了就行，这么破费干嘛……”外婆把碗筷摆上了桌，站在餐厅里喊了一声，“都到齐了，大家入座吧，可以吃饭了。”

    “我去放个炮，习俗不能丢。”姨父换好鞋，掏出车钥匙下了楼。

    “当心点啊，你的夹克两千多买的，别炸坏了。”姨把胸前的长发拨到背后，慢慢吞吞地脱掉了身上那件白色的兔毛皮衣，扯着脖子上的铂金项链抖了抖。

    顾晰坐着没动，心里腾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

    二姨和姨已经好几年没来外婆家吃过团圆饭了，她俩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就跟约好了似的一块儿出现，目的肯定不简单。

    关键是这两个女人嘴上都没把门，互怼起来什么话都得出口，万一漏了一句半句，让严谨起了疑心就糟糕了。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来。

    “你没看天气预报吗？”二姨抢先发动了战役，“二十多度还穿带毛皮衣，也不嫌热。”

    “毛领子就是个装饰，二姐，你有空多看看杂志吧……”姨立马展开了还击，“今年就流行这样的穿搭，那皮衣老贵了，六千多呢。”

    “很了不起吗，现在只有老女人才爱穿皮草……”二姨一脸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你看满大街有几个姑娘会买这些。”

    “那倒是，你穿的这件风衣不就是年轻人才会逛的平价品牌吗……”姨捏着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转了半圈，“而且还是五折的清仓货。”

    “你什么意思！”二姨噌的站了起来。

    “你别激动……”二姨父连忙拉了她一把，“大过年的就少两句吧。”

    二姨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吼：“我凭什么少两句，人家都踩我脸上来了，你还真窝囊，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

    “啧啧啧，二姐，这种东西你也好意思往妈这里送……”姨盯着柜子上的垃圾袋，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比我发给员工的年货都不如，真抠门。”

    “你就一个破店面，哪来的什么员工，请了两个杂的就把自己当老总了……”二姨气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快把房顶给震塌了，“我妈不抽烟不喝酒，你买的那些她根本用不上，你就是王八上树，摆阔！”

    顾晰靠在沙发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俩口沫横飞，相互抨击，他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只要不扯上自己，他大多数时间都会选择冷眼旁观。

    楼下的鞭炮瞬间响成了一片，其他住户仿佛受到了感染，接二连三的点起了炮仗，噼里啪啦的噪音顿时盖过了屋里的争吵。

    外婆比他更加淡定，拿起火机点着了酒精炉子，然后往桌上的杯子里倒满了饮料，趁着爆炸声短暂沉寂的空档又喊了一嗓子。

    “走吧，过去吃饭。”顾晰拉着严谨走到餐桌前，挨着外婆坐了下来。

    “铭铭，别玩了，吃饭去。”姨的儿子从进门起就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这会儿被他妈拽起来才恍如回到了现实中。

    外婆笑呵呵地给严谨盛了一碗百合肉丸汤，又帮顾晰夹了一大块肘子，对另外两个外孙的态度就显得冷淡多了。

    二姨和姨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差别对待，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严谨的脸上，这还是她俩今晚头一次注意到严谨的存在。

    “妈，他是晰的朋友吗……”姨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怎么不给咱们介绍一下。”

    “我之前摔伤了腿，就是谨把我送去医院的。”外婆笑着喝了口汤。

    “伙子，不好意思啊……”二姨的眼神有些游离，冷着声音了句，“上次是我误会你了。”

    “这孩子真不错，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二姐，你是不是太多疑了……”姨，“对了，垫付的医药费还没还吧，这钱归我负责。”

    二姨父立马掏出了钱包：“既然是误会，还是我们来给……”

    他的话还没完，二姨偏过头干咳了几声，迅速在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二姨父的眉毛拧了起来，钱包顿时掉在了地上。

    “不用了……”严谨笑着摇了摇头，“顾晰已经把钱还给我了。”

    姨并不是真想掏钱，客套话都是给二姨听的，既然目的达到了，钱的事也解决了，她自然不会坚持往身上揽。

    “妈，这个炒黄牛肉好吃！”欣欣举起筷子，手速惊人地夹了半碗牛肉丝，自私自利的吃相有些难看，就差没把盘子抄走了。

    “这个菜是谨做的……”外婆掰了一只鸡腿放到严谨的碗里，“来，多吃点。”

    姨父赶紧尝了一口，笑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味道真不错，谨，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兴趣来我的饭店帮忙？”

    “他不但手艺好，眼光也好……”外婆摸了摸衣领，“这条丝巾就是他送给我的。”

    “人家肯定收入不低，怎么会去你家那个餐馆当厨师……”二姨阴阳怪气地着，“妈，这个牌子的丝巾可不便宜，都能赶上我一件外套了。”

    “那是你的衣服档次低……”姨斜了她一眼，“换了我都不好意思开口。”

    外婆皱着眉头啧了一声：“你们两个是上我这来吵架的吗？饭菜都堵不住你们的嘴，要吵出去吵，别影响我吃饭。”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电视机在声播放着本地新闻，都是一些省内各地欢度春节的风俗民情，喜庆的音乐和餐桌上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好不容易吃完了团圆饭，二姨和姨两家人全窝在了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啃着顾晰买的那堆零食，翘着二郎腿摆出了一副国际贵宾的姿态。

    倒是严谨这个真正的客人帮着外婆一起忙里忙外地收拾残局，洗碗擦桌，她俩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央视的春晚刚好开始。

    “你带欣欣先回家，我留在这陪我妈唠会儿磕。”二姨冲她老公使了个眼色。

    “你也回去吧，记得让铭铭把作业写了。”姨也不甘示弱。

    姨比二姨早几年结婚，她俩什么事都喜欢较劲，连生孩子都赶在了一块儿，顾晰的表弟表妹今年升到了高三，再过几个月就要面临高考。

    可惜这两个废物成绩都不理想，能考个三本就该偷着乐了。

    “晰，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客厅里就剩下了他们五个，二姨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丁点儿求人的态度，得理所当然。

    顾晰偏过头看着严谨：“你去客房看电视吧，我一会儿进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