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破碎的声音

    二姨找他帮的忙肯定不会是请个客或者借点儿钱那么简单。

    尤其是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里，能让她全家出动，而且还推掉了婆家那边的团圆饭，必须得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当理由。

    亲情在她的秤杆上一般只和利益挂钩。

    既然牵扯到利益就免不了要提起那些陈年往事，其中大部分都跟顾晰的家庭背景密切相关，不管谈论的是什么，都不适合严谨在场旁听。

    “我们家欣欣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二姨边嗑瓜子边，“你也知道她成绩一直不太好，我寻思着，反正她也不爱读书，干脆你就在丽绮日化给她找份工作吧。”

    “找工作，找什么工作？”顾晰冷笑了一声，“她能干啥？”

    二姨从来不会让人失望，总能在第一时间把他的所有猜测转化为事实。

    而且表情还相当淡定，面不改色心不跳，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儿商量的意思。

    “姑娘学东西快，我又不是让你给她多高的职位……”二姨，“像客服部或者销售部就挺好，干几个月你再提拔她当个主管，其他员工也不会有意见的。”

    “你对客服和销售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顾晰点了根烟，猛吸了几口，“这两个部门都要对公司的产品非常熟悉，对接的人和事也很复杂，她连句整话都不清，怎么开展工作？”

    欣欣把二姨的缺点学了个十成十，自私自利，斤斤计较，贪便宜，可惜没有遗传到亲妈的好口才，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但凡开口就要得罪人。

    还提拔她当个主管，这种无厘头的自信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

    “你怎么这样你表妹……”二姨愤怒地拍着桌子，烟灰缸里的瓜子壳跟着弹了起来，“我难得找你帮个忙，你就这态度？”

    顾晰没有接话，抬手掐灭了烟头。

    二姨这些年惹的麻烦还真不少，老公瞌睡把单位的车撞坏了要维修，女儿考砸了要报个补习班，自己跟顾客架被抓进了派出所要领人，光是从他这借的钱就有好几万。

    “企业招人都有标准流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外婆啧了一声，“你别无理取闹了，要都像你这样任意妄为，公司早就垮了。”

    “可不是嘛，二姐，我记得你跟晰借的钱好像到现在还没还吧……”姨瞅准机会补了一刀，“你还是先把钱还了再开口比较好。”

    “我还没还关你屁事……”二姨指着她吼，“我又不是跟你借的！”

    “话不是这么的，又要找人帮忙，又想给自己立牌坊，听着都觉得难受……”姨端起茶杯看了过来，“晰，我们家铭铭从就很崇拜你，他不像你那么会念书，花钱考个三本也没啥用，我想让他毕了业就去你们公司的市场拓展部磨练磨练。”

    顾晰拧着眉，继续保持沉默。

    没想到姨的胃口比二姨更大，她一直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客服和销售的工作还入不了她的法眼，市场拓展部除了工资高，还能捞到不少油水，难怪她张嘴就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姨没有提出要把她那个沉迷手游的儿子弄去采购部。

    “你拉倒吧……”二姨忽然笑了起来，“人家又不是培训机构，还磨练，做渠道的都得有资源，你儿子认识几个人，在网络游戏里开店还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他没资源……”姨很不服气，“他们班的同学有好几个家里就是做生意的。”

    “那你让他去同学的公司上班不就行了……”二姨立马断了她的话，“实在不行还能继承你们家那间餐馆呀。”

    顾晰清了清嗓子：“二姨，姨，你们提的要求我答应不了，公司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了算的，毕竟还有其他股东盯着。”

    眼下公司的经营状况不容乐观，随时都可能被许氏集团全面收购，顾晰本来就已经够心烦了，实在没有精力和她们胡搅蛮缠，不如直接把话挑明，彻底断了她俩的念想。

    “晰，你是公司的老板，招个人就是一句话的事……”姨愣了两秒钟，脸色迅速沉了下去，“不想帮忙可以直，用不着拿这种理由来敷衍咱们。”

    “就是，都有钱人没亲情……”二姨叹了口气，“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从到大，顾晰难得看到她俩统一战线，更没想到自己竟然站在了她俩的对立面，被密集的炮火轮番轰炸，还莫名其妙背上了不念亲情的罪名。

    他感觉有些无语，甚至不屑开口辩解。

    “你们够了没有……”外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没亲情？二妞，你家有事他哪次没出钱出力，老幺，你那间门面是不是他帮忙找的？做人要记好，别昧了良心！”

    “妈，我知道你偏心大姐……”二姨翻了个白眼，“用不着做得这么明显吧，他帮点忙怎么了，难道不应该吗，真要算账你算得清吗？”

    “我怎么偏心了……”外婆气得满脸通红，肩膀都跟着抖了起来，“你倒是看！”

    姨窝在沙发里侧过了脸，盯着墙上的挂钟闭紧了嘴。

    “这可是你要我的，厂里集资建房的时候，你和爸就要了两个指标，一套您俩住，另一套给了大姐，也没我和三妹什么事了……”

    二姨唾沫横飞地抱怨着，“后来姐夫做生意没本钱，你和爸又拿了大半的积蓄出来倒贴，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顾晰用力捏紧了拳头，胸口一股闷气憋得难受。

    外公曾经做过几年汽水厂的厂长，老妈高中毕业就以合同工的身份去了外公厂里上班。

    没过多久刚好赶上单位集资建房，不过当时名额有限，按职工人头只能认购两套房。

    老爸和老妈是中学同学，后来被分配到了日化厂，他俩自由恋爱交往了一年半，因为家境悬殊太大，外公外婆并赞成她们在一起。

    为了这件事，两家人差点儿反目成仇，尤其是奶奶，可以是记恨了一辈子，不过老妈最终还是坚持嫁进了顾家。

    顾晰出生不久日化厂就改制了，老爸工龄太短，领完遣散费就沦为了下岗职工，在外婆的提议下，他萌生了创业的想法，可惜爷爷奶奶根本筹不到启动资金。

    外公以发嫁妆的名义拿出了半生的积蓄，老妈又把那套房子卖了，这才给顾常盛凑足了本钱，同时毅然辞掉了汽水厂的工作，和他辛苦拼才挣下了今天这份家业。

    “你姐那会儿是厂里的职工，本来就有买房指标……”外婆吼得声音都劈叉了，“你当时还在上高中，集资建房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我结婚的时候你们怎么嫁妆才给那么点，咱家想买辆车来跑出租，你死活也不肯借钱……”

    二姨很会避重就轻，“结果呢，姐夫的遗产一毛钱都没分给你，还得我们给你养老。”

    “你给我养老？我看你是在啃老！”外婆捂着胸口喘得厉害，“这些年你在我这儿拿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这种话亏你也得出口！”

    “大姐能拿我怎么就拿不得了……”二姨也站了起来，“她是比我命好，可惜死得太早，你跟死人没法计较，就抓着我不放……”

    顾晰猛地抬起胳膊，把茶杯摔在了地上，伴随着一声脆响，碎瓷片顿时在客厅里炸开了花：“闭嘴！你他妈给我滚！”

    酒柜的玻璃上映出了他被怒火烧红的双眼，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和二姨撕破脸，咆哮声震得耳膜嗡鸣了老半天，久久不退。

    “出去！”外婆开房门，指着她俩吼了一嗓子。

    二姨和姨脸色有些难看，但谁都不敢再出声，拿起衣服拎着皮包，灰溜溜的下了楼，外婆反手把门重重地甩上了。

    在这间屋子里，大家都会默契地避开和老妈相关的话题，这条不言明也不成文的规矩已经认真贯彻了很多年，今天算是被彻底破了。

    严谨坐在客房的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上播放的品，他把声音调得很低，竖起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但房间的隔音做得非常好，透过门缝完全听不清外面的对话。

    顾晰刚才的眼神十分警惕，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不过二姨和姨的互怼功力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如果继续杵在旁边，除了尴尬，大概再也不会有其他收获。

    这家人确实挺奇怪的，外婆的性格特别爽朗，可两个女儿却没有一点像她的地方。

    和她们相比，顾晰就显得正常多了，亲姨妈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他口中那个特殊的家庭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他靠着枕头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刺耳的砸声，接着就听到了顾晰愤怒的嘶吼，等到屋里静下来之后，他才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门。

    顾晰和外婆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眼眶有些微微发红，地面还残留着茶水和碎瓷片，春晚的歌舞丝毫没能缓解此刻冷到冰点的气氛，反而显得越发嘈杂。

    他什么也没问，转身进到厨房拿起撮箕扫帚，把满地狼藉收拾干净，然后踮着脚往客房走，外婆立马叫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平静了不少。

    “谨，我买了很多烟花……”外婆笑着从卧室里拖出了一个特大号的瓦楞纸箱，“你和顾晰去楼下点着玩儿吧。”

    “好。”严谨点头，抬起箱子掂了掂，还挺沉的。

    顾晰啧了一声，单手把箱子扛了起来，拉开门就往楼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