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鬼顾三岁

    整座城市不久之前刚经历了一场万家爆竹的疯狂洗礼，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路面堆了一层红色的碎纸屑，空气里还弥留着淡淡的硝烟味。

    这片老区里住的大部分是本地居民，许多窗口都亮着灯，比那些以租户为主的商住一体公寓楼要热闹得多，不过街道上依然看不到几个行人。

    灯火通明的背后隐隐透着一丝寂寞。

    严谨揣着不能和家人团聚的失落，顾晰虽然吃了一顿别开生面、热闹非凡的年夜饭，不过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这会儿心情并不美丽。

    或许温暖踏实和人数的多寡没有直接的关联。

    “你去点引线……”顾晰把纸箱放在了人行道上，点了根烟递给他，“那个像大炮一样的东西能射出降落伞，我时候最喜欢玩儿了。”

    “我知道……”严谨按照他的指示，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个跟腿差不多粗细的烟花筒，“我看邻居家的孩儿放过，但是晚上可能看不太清楚。”

    “要不留着白天再放？”顾晰问。

    “谁白天放烟花啊，没气氛。”严谨找到了块空地，确定上方没有电线和树枝，弯着腰半蹲下去，左手捂住耳朵，右手捏着烟头点着了引线。

    砰！砰砰！

    火星一闪，他立马拔腿跑开了，身后接二连三地响了几声，橙黄色的光点嗖的冲上了半空，在头顶噼里啪啦炸开了花。

    五六个海碗那么大的降落伞晃晃悠悠飘在空中，夜风刮过，其中两个落到了四楼的雨棚上，剩下的全都被电线给挂住了。

    严谨笑着追了几步，然后一脸沮丧地抬头望着无法落地的纸伞：“我还想捡回来收着呢，应该要去那边的广场上放的。”

    “你捡这些做什么？”顾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玩儿啊……”严谨回答得很干脆，“以前家里不给买花炮，我就看别人放，等人家放完了，我就去捡没烧坏的那些，拿到附近的楼顶往下扔，就这么楼上楼下跑着玩儿。”

    “别捡了……”顾晰揉了揉鼻子，“你想要的话我天天给你买。”

    “这东西也就过年的时候才有得卖……”严谨摇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玩这个挺幼稚的。”

    记得读高中那会儿，他的抽屉里还有很多这种简陋的降落伞，每次遇到烦心事，他就会写张纸条挂在绳子下面的土块上，爬到姑姑家顶楼放一个。

    看着纸伞慢慢飘向远处，感觉烦恼也跟着被风一起刮走了。

    “幼稚你还捡……”顾晰笑了起来，“你很喜欢烟花吗？”

    “嗯……”严谨，“我时候特别无聊，会去街上找那些散鞭炮塞进矿泉水瓶里，再把火药撒在地上点燃，看着瓶子被炸飞。”

    “很正常，我也经常这么干，不过我用的是刮炮，隔一会儿才会炸的那种……”顾晰附和，“你没压岁钱吗，想玩儿可以自己买啊。”

    “没有，老爸老妈上学就不能再拿压岁钱了……”严谨耸了耸肩，“但是我弟弟有。”

    顾晰拧着眉，没有话，掏出手机点了两下。

    纸箱里摆着个四四方方的礼炮，新店开张好像都会在门口放一排，这玩意儿又大又沉，冲上天的时候还会发出巨大的轰响。

    拖着尾巴的光晕越升越高，两秒钟后，漆黑的夜幕里绽开了一朵绚丽的火花，眨眼的功夫又像大片粉碎的星星，闪烁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谨看得有些出神，愣了一会儿，赶紧举起手机拍了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再抬起头，夺目的火花已经不见了，只有几团青烟浮在空中。

    “就你这拍照水平我都懒得吐槽……”顾晰凑过来往屏幕上扫了眼，“全拍糊了，我拿座机都比你拍得好，删了吧。”

    严谨叹了口气：“懒得吐槽你还这么多。”

    楼道里跑出来两个男孩，个头差不多高，长得很稚气，大概是听到了刚才的礼炮声，他俩站在一旁看着严谨手里火星四射的烟花棒，笑得特别开心。

    其中一个怯生生地走过来问了句：“哥哥，可以给我们几根吗？”

    “你亲这个哥哥一下，我就把这一箱花炮都送给你。”顾晰指了指严谨。

    “为什么，我又不是女孩子。”男孩羞红了脸，转过头盯着地上的纸箱，又舍不得走开，搓着手指犹豫了老半天。

    “你什么毛病……”严谨瞪大了眼睛，一巴掌甩在顾晰的胳膊上，“朋友面前别乱话。”

    顾晰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哈哈大笑：“弟弟，快亲他。”

    “神经……”严谨啧了一声，弯着腰把纸箱拖到男孩旁边，“别理他，这些你们拿去玩吧，不过要注意安全，那些大个儿的让家里人帮你们点引线。”

    男孩笑着从他手里接过火机，伸长脖子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谢谢哥哥。”

    严谨顿时愣住了，接着就听到了顾晰响彻天际的狂笑。

    低级趣味……

    男孩挥动烟花棒绕着路边的花坛你追我赶，明亮的火光映出了两张天真的笑脸，严谨感觉心情也跟着扬了起来。

    “陪我走走吧。”顾晰揽着他的肩膀拐进了右边的岔路。

    岔路的尽头是个公园，入口两侧架着一排健身设施，中间有座三米多高的老鹰雕像，大过年的不会有人来这儿闲逛，里头看着空荡荡的。

    “这片是汽水厂的集资房……”顾晰指着正对公园后门那栋房子的三楼，“我以前在那住过。”

    “那就是你家？”严谨声问。

    顾晰过老妈去世之后他就一直跟外公外婆住在一块儿，初二才被老爸接回了自己家，没想到他口中的那个家竟然隔得这么近。

    屋子里亮着灯，现在住那儿的是李薇母子吗？

    “可以这么……”顾晰的声音很低，“那时候我还不到一岁，为了给我爸凑够做生意的本钱，老妈把房子卖了，我也是听外婆提起这件事才知道的。”

    “房子没了你们住哪？”严谨又问。

    “租房啊……”顾晰答得很坦然，“后来老爸赚了点钱，就在城北买了新房，不过六岁之前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严谨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这会儿应该点什么，顾晰忽然跟他谈论过去，大概和今晚发生的争执有关，但他没敢继续追问。

    “二姨和姨觉得外公外婆太偏心，背地里肯定也觉得我妈很傻……”顾晰眼眶有些发红，话也带上了鼻音，“其实我们家最亏欠的就是外公外婆，老爸有钱的时候从来没照顾过他俩，顾常盛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严谨把他搂了过来，抬起胳膊在他背上轻轻拍着：“都过去了，以后你好好孝顺外婆，替你爸妈尽孝心，我看得出来外婆很疼你，她不会怪你的。”

    “嗯。”顾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

    “没事了，别哭了，没事了……”严谨声重复着。

    他不懂得怎么安慰人，这些话是他结合课文、、电视剧台词，牺牲了成千上万的脑细胞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完之后就感觉没词儿了。

    “我没哭……”面对面站了能有两分钟，顾晰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偏过头在他脸上鸡啄米似的亲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过了身，“回去吧……”

    “弟弟，你亲我也没用……”严谨叹了口气，“哥哥没有烟花棒给你了。”

    “你他妈找抽是吧……”顾晰指了指他，“没见过你这么爱记仇的。”

    回到房间的时候，外婆正盯着电视里的相声表演呵呵笑，茶几上摆着两袋拆开的旺旺大礼包，她把雪饼都挑了出来堆在了一起，嘎嘣嘎嘣地啃着。

    “外婆，这东西糖分很高……”顾晰走到她旁边坐了下来，“你少吃点儿。”

    “偶尔吃一次不紧……”外婆把剩下的半块塞进了嘴里，“花炮都放完了？早知道就多买两箱了，时候不给你买你还哭鼻子，赖在商店里撒泼滚。”

    严谨飞快地侧过脸，没绷住笑出了声。

    “笑屁啊……”顾晰啧了一声，“外婆，你这些干什么。”

    “现在知道害羞了……”外婆也笑了起来，“你们饿不饿，我去给你们做甜酒煮鸡蛋。”

    “晚饭还没消化完呢……”顾晰，“要吃咱们自己煮，你歇会儿吧。”

    “你别进厨房啊，我怕你把房子烧了……”外婆从兜里掏出两封红包，捏在手里晃了晃，“谨，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严谨愣了两秒，赶紧站起身，双脚并拢，弯腰鞠了个躬。

    “没规矩……”顾晰清了清嗓子：“收外婆的红包你得磕头。”

    县城里的孩儿给老人家拜年确实要磕头行礼，没想到省城也有这样的习俗，严谨没多想，屈起膝盖就要往地上跪。

    “不用不用，你别听他瞎……”外婆连忙扶了他一把，反手往顾晰背上甩了一巴掌，“你从收我的红包，怎么没见你给我磕头谢恩呢？”

    “谢谢外婆……”严谨立马了几句吉祥话，“祝外婆万事如意，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外婆，新年……”顾晰大摇大摆地走到旁边，嬉皮笑脸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上火，严谨悄悄在他腰上用力一掐，他的声音瞬间飘了起来，“好——”

    “你鬼哭狼嚎什么！”外婆又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严谨靠在沙发上笑得前俯后仰。

    他还是头一次收到分量这么沉的压岁钱，姑姑虽然收入不高，但每年除夕都会象征性的给他包张红票子，这些钱他都放进了存钱罐，一直没动过。

    春晚播完了，外婆点开视频APP，又看了几集还珠格格，熬到凌三点多，外婆关掉电视了个哈欠：“你们俩这几天也没啥事儿，干脆就住我这吧。”

    严谨张了张嘴，犹豫了一阵又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明天家里会来客人……”顾晰替他开了口，“天亮咱们就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