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疏的亲妈

    董清萍捶在他胸口上的几拳虽然下手很重，但比起之前赏给董富斌的那一巴掌还是要显得柔和不少，至少视觉和听觉上的冲击没那么强烈。

    你这个杀人凶手！

    如果拳脚相加是董清萍表达憎恶的方式，那这句没头没脑的指控显然杀伤力要大得多。

    她俩是认识的，听这口气似乎还有一段深仇大恨。

    短短的半个时里，严谨感觉自己接收到的信息量已经严重超标，内心的震撼就像不断升级的台风，把他整个人都刮懵了。

    “我不是杀人凶手……”顾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这边摇了摇头，“我没有，我没杀人。”

    “你没有？”董清萍含着眼泪大声嘶吼，“要不是因为你，我儿子怎么会出车祸，你敢熠的死你跟没有关系，你敢吗！”

    “我……”顾晰咬着嘴唇，双手捏紧了拳头。

    严谨猛地反应过来。

    那天晚上沈旭过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溪岭曾经发生过的重大交通事故，罗齐满脸惊恐如同见鬼的表情，这些从未细想的疑点，此刻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被串连在了一起。

    死的那个人就是林熠？！

    玻璃门再次开，四名身穿制服的保安冲进了房间。

    “顾总，你还是先回去吧……”大概是听到了董清萍的怒吼，李非常机警地赶了过来，“董事长现在没有心情会客，如果你不配合，我只能让保安请你离开。”

    “严谨，跟我走。”顾晰侧了个身，几名保安瞬间把他团团围住了。

    “你有什么资格带他走，我不会再让你接近他……”董清萍垮着脸冷笑了一声，“送他出去！”

    左边的保安刚抬起胳膊，顾晰迅速拧住了他的手腕，接着一记摆拳挥在了他的脸上，那名保安顺势转了个圈，仰面倒在了地上。

    其余三人纷纷抽出了警棍，从不同方向一涌而上，场面顿时陷入了混乱。

    “别了！”严谨急忙出声喝止，扭在一起的人群立马往旁边散开了。

    顾晰的手臂上有几道红印，应该是被警棍砸伤的，几名保安的下巴眼角也都挂了彩，如果惊动了警察，到时候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你走吧，我还有些事没弄明白……”严谨看着他，感觉心里乱的很，犹豫了五秒钟，“等我想清楚了自然会去找你的。”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顾晰接得很快。

    “我还能相信你吗？”严谨断了他的话，然后转开了视线。

    “顾董，我们一起下楼吧……”许睿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朝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谨和董阿姨分开了这么多年，肯定有很多话要谈，你难道不希望她们母子团聚吗？”

    这个问题相当尖锐，顾晰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感觉这会儿什么都是错，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他挖的坑里，为了避免适得其反，只能暂时离开。

    下到负二楼后，许睿勾着嘴角走到车身左侧，扭过头笑着了句：“去年平安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底牌了，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蠢。”

    “什么意思……”顾晰冲过去按住了车门，“你搞这么多事到底想干嘛？”

    “第一，我要在两个月内完成对丽绮日化的全面收购……”许睿，“第二，我比你更适合严谨，无论事业还是感情，你最终都是输家。”

    “你他妈吃饱了撑的，老子没兴趣做你的假想敌……”顾晰一拳砸在了引擎盖上，宝马车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别我跟他还没分手，就算真的分了也没你的份！”

    “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许睿用力拨开了他的手，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然后放下车窗看了他一眼，“有没有我的份可不是你了算的。”

    顾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了拐角的出口，抱着头缓缓蹲了下去。

    如果事先仔细调查过许睿的身份。

    如果第一时间主动把真相和盘托出。

    如果今天下午半路拦住了他俩的车。

    是不是现在所有的困扰就都不存在了，又或者在泥足深陷之前把失落感降到最低，起码任何一种可能性都不会比眼下的处境更糟糕。

    但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如果……

    严谨跟着董清萍上了一辆特别宽敞的白色轿车，尾箱盖上的车标是个带着翅膀的英文字母B，后排只能坐两个人，光是车门上的按钮就有一大堆，空调出风口还装了台电视。

    看完那段视频之后他并没体会到找着亲妈的兴奋和激动，也没想过要认祖归宗做个有钱人，除了震惊，剩下的只有满肚子的疑问。

    之所以留下完全是为了解开这些疑问，至于往后的事他还来不及细想。

    一路上董清萍都没再跟他搭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司机把车开进了城北的丽景花苑，在一栋三层楼的别墅门口停了下来。

    这片儿是出了名的富人区，家家户户住的都是带院子和车库的洋房，环境清幽鸟语花香，属于藏在市中心喧嚣背后的一块净土，仿佛吸口空气都能闻到钞票的味道。

    “进来吧。”董清萍在数字键盘上戳了几下，推开了右边的铁门，“密码是你的生日。”

    严谨快步跟了进去，反手轻轻关上了门，虽然院子里的草坪修剪得非常整齐，却不像旁边几家那般花团锦簇，少了几分生气。

    车库里停着一辆方方正正的奔驰SUV，银色的漆面一尘不染然，大概刚洗完没多久，连轮胎都乌黑发亮，简直像是没开过的新车。

    防盗门上装的是指纹锁，厨房里的保姆听到开门声，端着盘子迎了上来：“太太，马上就开饭了，我去泡茶，您先坐一会儿……”

    哐啷！

    话刚到一半，保姆朝门口看了眼，和严谨的目光对上后，盘子瞬间从她的手里滑落，在客厅的白色大理石地板上绘出了一副极其抽象的「油画」。

    “王姐，扫一扫……”董清萍皱了皱眉头，“拿双拖鞋给他换。”

    亲妈管自己叫「他」。

    保姆好歹还有个姓氏，严谨却只得到了冷冰冰的一个代称。

    楼上收拾房间的阿姨急匆匆地跑了下来，看清楚他的样子后差点直接滚下了楼梯，撑着扶手愣了半天，两颗眼珠子几乎夺眶而出。

    这顿晚饭吃得特别压抑，严谨很少使用公筷，跟姑姑和朋友一起吃饭就没有这么多规矩，好几次直接举着筷子伸向餐盘，中途又吓得缩了回去。

    “如果你不习惯叫我妈……”董清萍顿了两秒，“可以先叫我阿姨。”

    “我……”严谨张了张嘴，实在有些喊不出口，于是赶紧转了个话题，“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叫他杀人凶手，林熠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们搬来这里没多久他俩就认识了，那年熠六岁，刚上一年级……”董清萍的很艰难，语调里带着颤，“那时候郑丽绮还没死，他们家就住隔壁那一栋。”

    “隔壁？你是顾晰以前就住在……”严谨问。

    “嗯，咱们两家有段时间走得很近，俩孩子关系也特别好，跟亲兄弟似的……”董清萍，“一直到郑出车祸去世，顾晰被外公外婆接过去住了几年，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

    “他其实也挺可怜的，老妈忽然没了，老爸又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严谨连忙解释，“一下子受了这么大的击，性格有些扭曲也是正常的。”

    “顾家的事我也听了，所以我也没有反对熠和他来往……”董清萍越越激动，“原本我算送熠去国外念书，可他坚持要上C大，谁知到大一下学期……”

    严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董清萍却没继续往下。

    顾晰绝不可能伤害林熠，从他对待朋友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尤其是林熠曾经还和他那么亲密，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顾常盛坚持要把李薇娶进门，顾晰搬出去之后就整天和那群流氓混在一起……”董清萍抹了把眼泪，“熠劝了很多次他都不肯听，还动手人。”

    “他过林熠？”严谨震惊了，“可这也不能证明他杀了人啊。”

    “那天晚上顾晰约了姓罗的那个流氓去溪岭飙车……”董清萍抖得很厉害，声音里裹着怨气，“结果他自己没去，让熠给顶上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严谨飞快地接了一句。

    “你还帮他话……”董清萍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熠在医院抢救了两个时，最后还是走了，警方竟然告诉我这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他和那个姓罗的都是凶手！”

    严谨特别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换了任何人大概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董清萍的眼线液被泪水晕开，在脸上留下了两条浅黑色的痕迹，她把头埋进胳膊里，哭得泣不成声，和下午气场强大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妈，别哭了。”严谨的心瞬间软了下去，这声称呼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和反复挣扎，几乎是脱口而出，反应过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你叫我什么……”董清萍立马抬起了头，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你……能再叫一次吗？”

    “妈。”严谨犹豫了一会儿，咬着牙声重复了一遍。

    董清萍一把搂住了他，或许是太过激动，力气非常大，他感觉有些喘不上气，这个姿势维持了能有五分钟，偌大的屋子里除了细微的抽泣，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我爸呢？”严谨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你和熠还没出世他就走了……”董清萍拉着他的手，情绪平静了许多，“他叫林建兴，是建筑公司的一名工人，那时候我在镇上的纺织厂上班。”

    严谨拧着眉，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来他的亲生父亲早就不在了。

    “结婚两年后我们有了孩子，就在你和熠出生前的一个月，工地上发生了重大事故……”董清萍叹了口气，“他走得很突然，都没来得及看你们一眼。”

    “这些年都是你和林熠相依为命吗？”严谨问。

    “你舅舅和舅妈也帮衬了一点，领了赔偿款之后，我就跟着他们来了省城，租了个店做服装生意……”

    董清萍，“没过两年又开起了分店，生意越做越大，日子也越来越忙，好在熠他很乖，从到大没让我操什么心。”

    一个单亲妈妈要照顾孩子，还能把事业做得这么成功，这份坚韧和毅力就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严谨忍不住感慨，他怎么就没有遗传到亲妈的这些优点。

    “谨，你以后不许再和他来往。”董清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

    “我……”严谨实在没有勇气坦白他和顾晰的关系，更加做不到敷衍着答应这个要求。

    “熠过世之后我就终止了丽绮日化的所有生意合作，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董清萍提高了声音，“他是在利用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

    利用？报复？！

    严谨觉得这会儿脑子有些不好使，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这些解不开的纠葛，仿佛绕成一团满死结的丝线，剪不断理还乱。

    除此之外，他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