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离开了

    保姆张姐把楼上的一个房间扫了出来，里头所有的生活用品都一应俱全，甚至连柜子里的换洗衣物都已准备妥当，比拎包入住还要方便。

    “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之前那些东西别要了，重新买过……”董清萍站在门口交代了几句，“明天去把咖啡馆的工作辞了吧，到公司来帮我。”

    这间屋子十分宽敞，两米四的大床即使横着躺也不显局促，浴室里的三角按摩浴缸只在偶像剧里见过，书桌上还有一台崭新的苹果笔记本电脑。

    眼前的一切都很奢华，但是却总感觉缺了些「家」的味道。

    毕竟不是亲手带大的孩子，董清萍的语气非常强势，这样的对话通常只出现在上司和下属之间，严谨有种正在接受老板指派任务的错觉。

    “我得回去一趟，有点重要的东西留在那边了……”他犹豫了五秒钟，声开了口。

    “是什么东西，我叫人去帮你拿……”董清萍皱起了眉头，“你列个明细出来。”

    “妈，不用了，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清楚……”严谨无奈地叹了口气，“您放心，不会耽搁太久，晚饭前我一定会赶回来的。”

    “行吧，划清界限也好，省得他继续纠缠你……”董清萍，“谨，做事不要拖泥带水。”

    “嗯，我知道。”严谨点头应了一声。

    或许是出于对董清萍的同情，或许是觉得本就应该如此，在董清萍提出让他搬过来住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犹豫。

    今天是他过往的人生里最精彩纷呈的一天，他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扎堆而来的真相，此时此刻他不知道究竟哪儿才是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夜里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在窗户上噼里啪啦一阵响，严谨躺在舒适的床垫上翻来覆去，很累，从心底升起的累，但身体却没有一丝困意。

    他披着睡袍走出了卧室，屋外黑漆漆的，划破夜空的闪电映得走廊忽明忽暗，隔壁的房门上贴着一张Taylor Swift的海报，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林熠的房间。

    严谨站在门口纠结了好半天，伸手握住门把拧了半圈，房门咔的一声开了。

    房间的格局和他那屋如出一辙，大到装修家具，到摆件挂画，就跟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挂在墙角的几个木制相框了。

    他轻轻把门带上，抬手开了吊灯的开关，床和柜子用白布蒙了起来，桌椅书架上一尘不染，看得出不久前刚扫过。

    相框里装的都是老照片，从上到下不规则的排列着十几副，有的已经明显泛黄，严谨在左上角看到了顾晰和林熠时候拍摄的一张合照。

    背景是这栋洋楼前面的院子，门廊下还摆着盆景和鲜花，充满了生气，两个不到十岁的少年勾肩搭背坐在台阶上，笑容特别灿烂，旁边还放着一对同款书包。

    再往下大概是林熠上高中那会儿拍的，严谨看着照片上的那个人感觉就像在照镜子。

    顾晰理了个学生头，林熠从身后伏在了他的肩膀上，两人各自举着一支草莓甜筒，嘴唇上沾了一圈粉色的冰淇淋，不远处是家甜品店……

    这不是南湾欢乐城吗？

    严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顾晰头一次见到他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世，却又这么长时间对他只字未提，董清萍的怀疑的确不是没有道理。

    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顾晰一直把他当成了某人的影子。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兄弟，严谨依然无法容忍。

    顾晰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整夜，电视里播的是什么他都不知道，大号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他默默看着挂钟的秒针重复圈，不知不觉等到了天亮。

    早9点多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钥匙声，顾晰噌的坐了起来，两步冲进了玄关，房门开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张同样憔悴的脸。

    “你……”他的话还没完就被断了。

    “我是回来收拾行李的。”严谨冷着脸回了一句，然后径直走进了卧室。

    “为什么！”顾晰大声吼了一嗓子，用力拽住了他的胳膊，“是不是董清萍跟你了什么，你就那么相信她，就算你要判我死刑也得给我个申辩的机会吧？”

    “好，那我来问，你只管回答……”严谨甩开了他的手，“你爸是丽绮日化的老板？”

    “是。”顾晰沉默了很长时间，点了点头。

    “你和林熠是不是从就认识？”严谨问。

    “是……”顾晰赶紧解释，“他是我邻居，学到大学我们一直都是校友。”

    他的回答有些避重就轻，最迷茫的那段日子里林熠始终守在他身边，哪怕面对他的恶言相向和拳脚相加也从未离开，但这些话他不出口，就怕引来更大的误会。

    “你那晚在酒吧街跟着我的时候就把我误认为是他了吧？”严谨又问。

    “我当时喝得很醉，第二天清醒过来就知道认错人了。”顾晰。

    “你为什么会喝醉，因为那天是他的忌日……”严谨替他补全了答案，“四年了，你根本就没有忘记过他的死，你曾经和他走得那么近，看到我的样子一点也不惊讶吗？”

    “我……”顾晰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

    “你既然偷偷调查过我，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严谨继续追问。

    顾晰皱紧了眉头，没有话。

    “为什么？”严谨重复了一遍，然后换了个更直白的问话方式，“你是为了报复我妈吗？”

    顾晰依旧拧着眉，这次是无话可。

    “林熠是不是因为你才发生的意外？你接近我是不是因为我和他长得像？是不是因为你想要弥补内心的愧疚？”严谨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一开始是……”顾晰感觉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锋利无比的钢钉，深深地扎进心脏，随着胸膛起伏抽着疼，“但是后来……”

    “行了，我懂了……”严谨没等他完就开了衣柜，只拿走了那些旧衣服，他送的几身行头全都没碰，走出卧室之前又把电话卡从手机里取了出来。

    那台iPhone留在了床头柜上，屏幕上显示手机正在恢复出厂设置。

    顾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确切的，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严谨决定留在D&L总部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内心的那点儿不甘却让他抱着哪怕几率不到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不肯撒手。

    有些谎言一旦戳破就再也圆不回去了，仿佛摔坏的玻璃瓶，即使粘好也会留下永远无法修复的裂痕，就像他和严谨的关系。

    不，还不能放弃。

    顾晰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冲进了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只木漆盒子，这盒子原本是一对，另外一只送给了严谨，盒子还有手钏那是他唯二没有还回来的礼物。

    “钥匙和门禁卡放茶几上了……”严谨拎着行李箱开了房门，“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等等……”顾晰冲过去按住了门，当着他的面揭开了盒盖，“这张欠条我一直收着。”

    严谨看到木盒里的纸条后，瞬间就愣住了。

    那是顾晰从他的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一页，上头写着：8月1日，顾晰揍了我一拳。

    这是他的亲笔，这行文字的下方歪歪扭扭又加上了一句：8月4日，顾晰踹了我一脚。

    “什么意思？”严谨抬眼看着他。

    “我来还账了，你如果气急了可以揍我踹我……”顾晰的语速很快，“别走行吗？”

    严谨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确是心软了，可最后还是没能迈过心里的那道坎，他并不奢望顾晰在感情上的付出和他是对等的，毕竟大多数情侣都做不到。

    但他不能忍受被人欺骗和愚弄，更不愿意继续做别人的影子，在这段关系里，他可以没有脾气，但不能没有尊严和底线。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吗？”严谨声问。

    “我……”顾晰咬着嘴唇低下头，“记得……”

    “你没有做到，却要我信守承诺？”严谨叹了口气，“这大半年都是我追着你跑，我追累了，每一次表白你都没有回应过我，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

    “不是，其实我……”顾晰憋得满脸通红，声音里带着嘶哑。

    严谨把纸条对折了两下，捏住中间用力腾开，嘶啦几声扯了个稀碎，白色的纸片从指缝中漏了下去，飘飘扬扬撒了满地。

    过来的路上他就已经考虑清楚了，既然一开始就是错，至少结束的时候可以洒脱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从来不愿意去争，包括感情。

    顾晰盯着地上的纸屑愣了两秒，弯腰蹲了下去，手忙脚乱地往掌心里扫，连指甲盖大的碎片也不肯放过，嘴里还轻声念叨着：“能拼好，还能拼起来。”

    他的背影有些狼狈，甚至用可怜两个字形容也毫不为过。

    严谨感觉眼眶有些发热，赶紧移开了视线，他只知道不能继续待在这，也不敢再多看一眼，否则随时可能软下心肠改变主意。

    他咬了咬牙，拉开房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