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和收购

    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严谨大清早就跟着董清萍去了县城。

    赵开车过来接他俩的时候，秘书李坐在了副驾上，一路都盯着iPad上面的待办事项喋喋不休，中间夹杂着许多专业术语和百分比数字。

    严谨听得直瞌睡，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

    经营企业确实要比端盘子洗碗难得多，至少他之前的工作不需要太费脑子，让到店的顾客都能满意而归就足够了，但D&L光是周边三个省的门店数就有一百多家。

    李看着挺斯文的，高高瘦瘦，鼻梁上架着金属细框眼镜，两次见面穿得都很正式，大概是在董清萍身边待久了，言行举止显得特别干练。

    “这次人事调动要把影响降到最低……”董清萍，“不能耽误公司的正常运作。”

    “好的，董总节前已经办理完离职手续了，他的岗位会由之前运营中心的经理顶上……”李在屏幕上戳了两下，“谨总明天可以正式接手商品部。”

    严谨感觉有些不习惯，长这么大还没谁叫过他「谨总」。

    商品部又是干什么的？

    董总应该指的是董富斌，这倒是很好理解，从真相揭穿的那天起，他这位舅舅在D&L集团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董清萍不想提起法律诉讼，主要原因还是顾及那点儿亲情。

    哪怕这份亲情里充满了背叛和不堪。

    “我记得商品部的经理是胡威……”董清萍问，“他现在负责哪一块？”

    “胡来公司也有四年了，工作表现一直都还不错……”李回答，“人事那边的意思是让他来负责运营中心，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董清萍点了点头：“那就先这样安排吧，你帮我盯紧一点。”

    车子在县派出所门口停了下来，隔着老远就看到姑姑拽着严定德站在了路边的人行道上，严谨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四周的建筑好几年没变过，这会儿看着却感觉有些陌生。

    姑姑卖掉的那套房子离这里只有两条街，上中学的时候每天都会经过，毕业之后工的地方在县城的另一边，基本就很少来了。

    严谨看着几百米外的巷口，当年他经常被那群混混拖进巷子里围殴，早饭钱里省下来的几个硬币总会被搜刮一空，虽然派出所就在旁边，但他却不敢求助。

    没用的……

    谁会为了几块钱去报警，就算逮到人，顶多也是教育几句，下次就会被揍得更惨。

    就像带头的那个流氓的，他就是个野孩子，没人会替他出头。

    严谨转身看了眼董清萍，他现在有亲妈了，而且还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强人，什么都能给他最好的，也没人再欺负他，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谨，是我给你妈的电话……”姑姑快步迎了上来，“我过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美凤姐，我都听了，这些年辛苦你了……”董清萍拦在了她跟前，“你把谨教得很好，以后要是想他了，你可以来咱家看他。”

    姑姑两鬓的白发又添了许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看着很憔悴，前些日子肯定为这事儿操了不少心，严谨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搭不上话，只能隔着几步的距离默默看着，特别无力。

    严定德今天换了身体面的衣服，花白的头发也染成了黑色，手腕上还带着一只金表，董富斌给的那五十万也不知道够他花多久，估计已经所剩无几。

    “清萍妹子，谨这孩子从到大我一直都当亲儿子养着，从没亏待过他……”严定德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我跟你要点儿抚养费也不过分吧。”

    李抬起胳膊把他挡在了两米开外，目光里带着无声的警告。

    “你闭嘴！”姑姑扭头瞪了他一眼，满脸涨得通红，“人家不告你就不错了，你怎么还敢提钱，还嫌不够丢人是吧，赶紧道歉！”

    “我就是顺口一提，不愿意给就算了。”严定德声嘀咕了两句。

    “去办手续吧，我下午还得赶回公司开会。”董清萍没有理他，转身进了派出所。

    严定德翻了个白眼，拿着户口本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仿佛他才是整件事的受害者，丝毫看不出悔改之意。

    不堪入耳的咒骂声中，严谨听到了熟悉的三个字，赔钱货。

    “谨，你现在过得还好吗……”借着走流程的空档，姑姑拉着他悄悄问了句，“你跟着亲妈也好，至少将来有个奔头，毕竟是母子，她会照顾你的。”

    “姑姑，您别担心我了，要多注意身体，我……”严谨的话还没完就被断了。

    “谨，过来签字。”董清萍远远地喊了一嗓子。

    李秘书老早就把申请和证明材料准备妥当，公司的法律顾问也提前联络了相关机构，整个过程相当顺遂，只花了半天就走完了所有程序。

    离开县城的时候，董清萍连寒暄的功夫都省了，直接拉开车门上了后座，大概这就是商人的本色。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多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严谨贴在车窗上往外看，姑姑微笑着举起胳膊冲他挥了挥手，这个陪伴了他十几年的亲人模样苍老了很多，车子转入大马路，姑姑的身影消失了在拐角处。

    视线变得一片模糊，窗外的街景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伸手抹了把眼角的泪水。

    顾晰睡到下午才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浴室的镜子前面，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领口的污渍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镜子里的人有些陌生，翘起的头发，乌黑的眼圈，下巴上冒出了淡青色的胡渣，比桥洞底下的流浪汉高级不了多少，邋遢而颓废。

    他开龙头洗了把脸，脱掉T恤走了出去，拉开冰箱门的时候才发现里头已经空空如也，嘴里没味儿，肚子也不觉得饿，点个外卖应付一顿吧。

    刚走到茶几旁边，手机就在沙发的靠垫下面响了起来。

    顾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这些天除了谢晓川和沈旭会隔三差五过来确认他是否还活着，连广告推销和诈骗电话都没接到过一个。

    他举起手机按下了通话键：“哪位？”

    嗓子里发出的喉音把他自己都吓到了，感觉就像刚吃了几把沙子似的，又嘶又哑，在每天两包烟和一瓶洋酒的催化下，还能出声都是奇迹了。

    “顾董，这两天有时间吗……”电话那头传来了许睿的声音，“我想跟你谈谈股权转让的事。”

    “我了不卖，你他妈少来烦我！”顾晰怒吼，不过明显没什么震慑力。

    “你状态似乎不太好啊……”许睿笑了笑，“火气别这么大，当心气坏了身子。”

    顾晰咳嗽了两声，胸口剧烈起伏着，扯得头皮一阵发疼。

    “许氏集团收购了丽绮日化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上周已经完成了法人变更……”许睿，“我不介意你继续作为公司的股东，不过以后经营上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放你妈的屁，你上哪收购那么多股份……”顾晰破口大骂，“我们顾家就占股百分之六十，你要是不会算数就滚回去重新上学吧。”

    “看样子你还不知道，李薇和顾珅早就签署了股份转让协议……”许睿冷笑了一声，“其余股东也非常爽快，现在就差你手里那百分之三十了。”

    顾晰愣了能有一分钟，然后狠狠挂断了电话，从柜子里随手摸了件衣服套上，匆匆忙忙出了门，下电梯的时候他给李薇拨了过去。

    您好，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去你妈的……

    车子开进了丽景花苑，顾晰从驾驶室里窜了出来，刚冲到铁门前面又刹住了脚步，他转头看了眼隔壁董清萍家的院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冷冷清清。

    严谨这会儿在家吗？

    他曾经过很想去D&L总部上班，现在应该如愿以偿了吧。

    顾晰用力拍了拍脑门，让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然后抬起胳膊按响了门铃，等了半分钟也没人回应，他在数字键盘上输好密码，戳了一下解锁键。

    哔——密码错误。

    “操！”虽然他每次回来都是等人开门，但大门的密码这么多年从没换过，他几乎猜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却又无法服自己相信任何一种可能性。

    顾晰掏出手机找到了孙阿姨的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大少爷？”孙阿姨的语气有些惊讶。

    “孙阿姨，你在家吗？”听筒里很安静，顾晰连忙问了句。

    “我……”孙阿姨犹豫了好一会儿，“大少爷，我回老家已经半个月了，走之前本来是想跟你一声的，但是又怕惹你心烦，所以一直都没敢跟你联系。”

    “回老家？”顾晰拧着眉，继续追问，“你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是不是李薇刁难你，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

    “李总没告诉你吗？”孙阿姨叹了口气，“她带着二少爷走了，房子现在委托给中介公司在找买家，里头的家具差不多都搬空了。”

    顾晰感觉双腿有些发软，猛地靠在了铁门上，举着电话缓缓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