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入职日

    天气昏昏沉沉的，顾晰感觉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因为宿醉未醒，还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空气里有股憋屈的味道，很快就要下大雨了。

    沈旭车赶到的时候，他仍旧靠着铁门坐在地上。

    头顶的一声响雷把他从浑浑噩噩中炸了出来，这会儿才五点多，天色已经暗得需要路灯照明了，闷热裹在身上捂出了一层黏糊糊的细汗。

    “你来开车，我头晕。”顾晰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了过去。

    “好，咱们去晓川那儿吧……”沈旭接过钥匙，扶着他坐进了副驾，然后缓缓把车开出了区，“到底怎么回事，你在电话里得不清不楚的，我都听懵了。”

    顾晰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没有话。

    什么都没了。

    李薇把老爸老妈辛辛苦苦创建公司造没了，把他住了十几年的「家」也卖了，身边最重要的人都离开了，他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晓川预留了一个大包厢，又做了几道拿手菜，馆子里和往常一样挤满了顾客，喧闹的谈笑声被挡在了门外，谁也不会在乎隔壁那桌到底是开心还是痛苦。

    “吃点东西吧……”沈旭往他碗里夹了几块排骨，“我就不跟你喝酒了，你脸色看着不太好。”

    “无所谓，我也不想喝。”顾晰拿起筷子，拨弄了几下又放回了桌上。

    还喝什么喝。

    这大半个月都在醉生梦死中得过且过，等到清醒的时候，日子早就被他过得天翻地覆，剩下的只有毫无方向的迷茫，这种感觉他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晰子，你有什么算……”谢晓川问，“要不我找几个兄弟把那个姓许的揍一顿？”

    “拜托你用用脑子……”沈旭指了指他，“揍他一顿就能解决事情了吗，人家是什么家世背景，你这么做不但帮不上忙，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我去趟洗手间。”顾晰听得有些心烦，起身走出了包厢。

    他没有算，确切的是束手无策，仿佛前后左右全是悬崖峭壁，往哪边走都会一脚踩空，但他不能继续站在原地，因为脚下这块地也不踏实。

    开龙头洗了把脸，凉水暂时压住了冲破毛孔往外喷发的燥热，抬起头的瞬间，他透过镜子看到身后站着个年轻男人，靠着门框一直朝这边瞟。

    “你他妈看什么看！”顾晰撑着洗手台吼了一声，转身瞪着他。

    “顾晰？”男人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陶礼啊，你的大学同学，以前咱俩还住同一间宿舍呢。”

    什么逃离，桃李……

    顾晰迅速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遍，记忆中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上大学的前两年他还没搬进公寓，班上的同学能对上号的屈指可数。

    宿舍的另外三个男生他勉强有点印象，陶礼的老爸开了一间制衣厂，以外销业务为主。

    据生意做得还不错，或许是因为家庭背景比较相似，有段时间他俩几乎天天同进同出。

    后来林熠考进了C大，顾晰和他的关系才慢慢淡了下来。

    陶礼的样子变化很大，那会儿他对于名牌的热衷度相当高，不是大商场的品牌货绝不上身，今天穿得倒是挺朴素，头发也剪短了，所以顾晰第一眼根本就没认出来。

    不过他现在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家道中落的味道。

    “好多年没见，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陶礼笑了笑，从兜里摸出烟盒，拿了一根递到他面前，“外头那辆玛莎拉蒂是你的车吧？”

    顾晰皱起了眉头，没有接他的烟，这种试探性的提问总感觉背后隐藏着很强的目的性。

    “戒了吗……”陶礼笑容不改，叼着烟抽了几口，“下个月我们全家就要移民国外了，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其他同学我都没什么联系了。”

    “行，到时候再约时间。”顾晰掏出火机点了根烟，侧身往前迈了一步。

    明白人都能听得出他的是句客套话，陶礼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立马拿出手机递了过来，非得让他留个电话才肯罢休。

    顾晰一脸的不耐烦，接过手机戳了几下，要不是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他早就发飙了。

    “你是在自家公司上班吗……”陶礼在他第二次算离开的时候又追问了一句，“有没有兴趣出来单干，想自己创业的话我有个项目可以推荐给你。”

    “自己创业？”顾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爸想把厂子转出去……”陶礼连忙解释，“出国以后这边的生意也没个信得过的人帮着理，最近他一直在找合适的买家接手，主要是不想把招牌做砸了。”

    “再吧，我现在没考虑那么长远。”顾晰。

    “没事儿，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陶礼把他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拨通后又挂断了，“你存一下我的电话吧，考虑好了可以给我。”

    “嗯。”顾晰敷衍地点了点头，从他旁边穿了过去，快步离开了洗手间。

    这人大概是鼻炎晚期，竟然能若无其事地站在厕所里聊这么久，也不怕影响食欲。

    而且几年没见面，张口就跟他谈生意，就这察言观色的能力，厂子没倒闭都是奇迹。

    回到包厢后，沈旭装模作样地揉了揉鼻子，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我家厕所干净得很，四个角都放了空气清新剂……”谢晓川指了指他，“你再阴阳怪气我就把你的座位搬到蹲坑里去，保证你胃口大开。”

    “我什么了吗……”沈旭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肚子不舒服？”

    “碰到了一个大学同学，随便聊了几句。”顾晰并不算联系陶礼，于是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碟子里的菜又重新热了一遍，他夹了颗肉丸塞进嘴里，嚼了几口也没吃出鲜味。

    “晰子，我觉得……”沈旭犹豫了两秒钟，“如果许氏集团给的条件不错，你可以把股份转出去，拿着钱自己创个业不好吗？”

    谢晓川喝光了杯子里的啤酒，仰头了个饱隔：“你这是变着法的夸自己呢，让他学你开个房产中介公司是吧，创业难道就没风险了，留着股份年年分红多好啊。”

    “这年头做什么没风险，上着班还有可能被裁员……”沈旭给他把酒满上了，“看着自己的公司被外人指手画脚，每年跟拿退休金一样领点儿钱，换了是你乐意吗？”

    “你之前过会帮我联系他……”顾晰转开了话题，“他答应见你了吗？”

    “这个……”沈旭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谨还没完就把我电话给挂了。”

    顾晰垂下了眼皮，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拿起桌上刚开的那瓶啤酒，对着瓶口仰头灌了下去，舌尖残留着苦涩的味道，一口气从胃里冲上了脑门，把眼睛都给胀红了。

    电梯在38层停了下来，董清萍今天要去外省出差，特意安排了一个名叫琪的姑娘带着严谨去品牌子公司办理入职。

    “谨总，这是您的工号牌……”进门的时候，琪替他录好了指纹，“董事长在40楼办公，39楼是百货和地产子公司，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给我电话。”

    “这三层楼都是D&L集团的办公室吗？”严谨惊讶地张大了嘴。

    办理完收养手续，按道理他应该要改成老爸的姓氏，准确的他的新名字叫林谨，但自从秘书李开了个头之后，司机也就跟着叫他谨总了。

    “是的，董事长交代过，您只是暂时在子公司熟悉业务流程，过些日子就会调到40楼接手集团事务了。”琪把他带到了大办公区的右侧。

    头顶上方悬着块长方形的黑色牌子，上面印着白色的三个大字，商品部。

    严谨的座位被安排在了靠近经理办公室的那张桌子，整个部门有五名买手，三名专员，两名文员，他一露面就迎来了众人满怀揣度的目光。

    房间的门是开着的，琪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眼，部门经理这会儿没在，直接由她介绍似乎不符合流程，琪刚掏出手机就有电话了进来。

    声交谈了几句，她转身走到严谨身边：“人事那边的入职手续都办好了，我得赶回楼上准备一个紧急会议，您先坐会儿，晚点儿我再过来一趟。”

    “好的。”严谨点了点头，从她手里接过一大叠资料，坐在位子上慢慢翻阅。

    企业文化，员工手册，ERP系统账号和密码，OA账号和密码、办公系统操作指南……摞起来都能赶上一本山海经的厚度了，没个两天怕是很难看完。

    二十分钟后，洗手间那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隔着几米都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味儿，根据经验判断，起码得连着抽上半包烟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经过身边的时候男人停住了脚步，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冷着声音问了句：“你就是新来的主管？看着还挺年轻的，你以前在哪家公司做？”

    “拾光咖啡馆。”严谨连忙站起身，非常诚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什么？”男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逗我呢，你从来没做过商品吗？”

    “没有。”严谨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男人仔仔细细地把他从头到脚扫描了两遍，“你几年前是不是替公司拍过一期杂志封面？”

    严谨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老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