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变了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去，差不多到饭点了。

    二姨的一通无理取闹反而让顾晰的心情松快了不少，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了，这种感觉就像常年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的野兽忽然被放了出来。

    自由地沐浴在阳光下。

    他把日用品收拾整齐，走到病床前声问：“外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饭。”

    “我还不饿，你随便买点就行了。”外婆闹脾气似的用毯子蒙住了头。

    顾晰无奈地叹了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医院食堂的病号饭非常「建康」，吃进嘴里几乎尝不出味儿，他纠结了两秒钟后，立马放弃了这个选择。

    大门右边巷子里有间餐馆挺出名的，虽然面积不大，但是生意却异常火爆，不少陪护的病人家属差不多一日三餐都会在这家店解决。

    收银台前面已经有六七个顾客在排队了，顾晰赶紧跟上前面那人，站在了队伍的最后，灯箱餐牌上的菜色品种繁多，就是字有点儿，看着挺费劲的。

    他往前挪了半步，脚上那双老爹鞋的防滑性能实在是不敢恭维，踩着油乎乎的瓷砖都能滑，他一下没刹住，猛地撞在了前面那人的背上。

    “对不起。”顾晰扶着那人的肩膀稳住了身形，连忙道了个歉。

    “没关……”那人转过头，「系」字还没完，他俩就同时愣住了。

    严谨的变化挺大的，理了个碎发，穿着扮也很讲究，身上确实多了几分阔少爷的味道，只是眼睛里的神采黯淡了不少。

    从前由内而外透出来的开朗明俊也不见了。

    他的脸色有些憔悴，眼眶下挂着两条淡青色，或许是这段时间为了姑姑的事劳心劳力，就跟好几个晚上没睡觉似的，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沙哑。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顾晰酝酿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憋出了这么一句废话。

    “挺好的……”严谨错开了目光，往旁边移了两步，“你站前面来吧，我先走了。”

    顾晰立马拽住了他，然后又迅速把手缩了回来：“你不吃饭了？”

    “你们两个到底排不排队，没看到前面空了一截吗？”站在身后的那个老大爷不耐烦地咂了咂嘴，用力敲了两下手里的不锈钢饭盒。

    “我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严谨在胳膊上搓了搓，仿佛被狗挠了，“再联系……”

    真他妈伤自尊。

    再联系个屁啊，电话和微信都给拉黑了，完全就是一句客套话。

    顾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巷口，转身回到餐馆里重新排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就不信你还不回来了，守株待兔照样能逮到你。

    漫无目的地逃了两公里后，严谨扭头往身后看了眼，人群中没有发现可疑目标，他这才松了口气，马路旁边有家中西餐厅，装修很是气派，射灯把金色的门头上映得熠熠生辉。

    姑且不味道如何，毕竟他没在这家店用过餐，但消费肯定不是走的亲民路线。

    大厅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顾客，他在靠近吧台的长桌前坐了下来，服务员把菜单放在桌面上，笑容满面地介绍着今日的主厨推荐。

    顾晰怎么会去医院旁边的餐馆吃饭？

    那家馆子有这么出名吗？！

    严谨感觉心里五味杂陈，事情过去了将近两个月，刚才见到顾晰的那一瞬间，他才猛地意识到胸口的郁结早就消退得无影无踪，甚至还有些激动。

    满脑子都被回忆给填满了，曾经的那份快乐很单纯，是他此刻可望而不可及的。

    “先生？”服务员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您现在就点单吗？”

    “点，马上点。”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随口报了几个菜名，“可以外带吗？”

    “可以的，您先坐会儿，包好了我给您送过来。”服务员转身去了厨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渣没刮干净，顾晰瞧着比以前成熟了很多，话也变得更客气了，骨子里的桀骜不驯似乎有所收敛，感觉少了点儿个性。

    严谨挺感慨的，果然人都会长大，没有谁能始终如一，他也是如此。

    拎着贵且分量极少的包盒路过巷口的时候，严谨下意识地往餐馆的方向看了眼，顾晰还在里头吃饭吗，店里环境很一般，他应该坐不住吧。

    明天过去买饭还能碰到他吗？

    他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跑这儿来？

    我他妈到底是哪里有毛病！

    严谨啧了一声，快步走进了住院大楼，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里头嘻嘻哈哈的交谈声，穆雪和常峰在他出来之前就离开了，这个点还有谁会来探病？

    推开门的一刹那，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顾晰和姑姑还有杨阿姨正围在病床前共进晚餐，三个人有有笑，餐盒里菜已经所剩无几，看样子老早就吃上了。

    “谨，你怎么不吃完饭再过来……”姑姑勾着嘴角问了句，“晰你有急事要回趟家，你已经让他给咱们带了吃的，还买那么多干嘛？”

    谁让他带了！

    严谨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窗台那边瞪了一下眼睛，把包盒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凑到顾晰身边压低了声音：“你搞什么鬼，跟我出来。”

    “好嘞。”顾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嬉皮笑脸地跟着他去了走廊。

    “你怎么知道我姑姑住院了……”严谨拍了拍脑门，“是穆雪和常峰告诉你的？”

    “差不多吧……”顾晰抽出纸巾抹了把嘴，“我下午在楼下碰到他俩了，疯子只要到820病房就能堵到你，所以我就来碰碰运气了。”

    又是这个大嘴巴干的好事。

    严谨有种现在就杀过去把常峰暴揍一顿的冲动，他抬起胳膊指了指电梯厅：“你现在如愿以偿了，赶紧离开，不然我就跟护士长你骚扰病人。”

    “那可不行……”顾晰懒洋洋地靠在了墙上，“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来医院？”

    “请问……”严谨清了清嗓子，“您为什么会来医院。”

    “想知道吗，跟我来吧。”顾晰挑了挑眉毛，转身推开了旁边816病房的门。

    严谨跟着他走了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里头住着什么人，耳边顿时就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谨？上次吃完年夜饭你就再没去过我那儿了，你是不是和顾晰闹矛盾啦？”

    “没有没有……”跟外婆的视线对上后，严谨迅速收起冷脸，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微笑，“最近工作有点儿忙，一听您住院了我就立马忙赶了过来，连探病的东西都忘了买。”

    这个阴险的混蛋。

    顾晰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在长辈面前肯定会保持克制，所以什么阴招损招都敢使，他郑重地推翻了之前的判断，这人根本就没变化，还是如此无赖。

    “啥也不用买，你能过来我就很开心了……”外婆开抽屉翻出了几块旺旺雪饼，又从柜子里拿了盒牛奶递给他，“还没吃饭吧，先垫垫肚子，一会儿让顾晰带你去吃顿好的。”

    “谢谢外婆……”严谨笑着接了一把，“您感觉好些了吗？”

    “老毛病了，不紧……”外婆拆开一包鱼皮花生吃了起来，“住一个星期就能回家了。”

    “外婆，谨的姑姑也住院了，就在旁边的820病房。”顾晰拉长声音叹了口气。

    严谨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这他妈唱的是哪一出，竟然还用上了连环计，两间病房隔得这么近，看样子往后几天想回避都不可能了。

    “怎么回事……”外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手把零食扔在了床头，掀开被子就要起身，“你姑姑也病了？严不严重，我这就去看看她！”

    “您快躺下……”严谨急忙过去拦住了外婆，“她的病不严重。”

    “瞎……”顾晰啧了一声，“宫颈癌都不算严重的话，那就没人来医院了。”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严谨咬牙切齿地暗骂了一句，然后默默下定了决心，明天必须把常峰暴揍一顿。不，至少得揍三顿，早午晚各一次。

    “癌症？！”外婆趿着拖鞋就往门外冲，“哎呀，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咱们得多关心她，鼓励她，保持良好的心态才能战胜病魔。”

    严谨看着外婆健步如飞地窜了出去，那速度估计许多坐办公室的白领都不一定能追得上，他赶到病房前的时候，里头两个病患都已经聊上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顾晰不声不响地走到他身后，忽然冒了一句。

    “没有，差不多都安排好了……”严谨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瞪着他，“外婆没啥事儿吧，她还生着病怎么也不忌口，还吃旺旺雪饼。”

    “血压有点高，估计是被我二姨给气的……”顾晰笑了笑，“老太太脾气还挺倔，你要不让她吃就骂人，回头还得自己偷偷出去买。”

    “是吗，外婆还是老样子……”严谨也笑了起来，“跟个孩子似的。”

    顾晰盯着他看了五秒钟，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

    这个没有具体时限的词汇可以包含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严谨没有话，他不知道接下去该什么，哪怕只是叙旧也总有绕不过去的坎，他不可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更不可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哟，顾董也在……”走廊那头传来了许睿的声音，没有吃惊，语气非常平和，“听你最近收购的那家服装厂倒闭了，是来找谨借钱的吗？”

    “你盘了个服装厂？”严谨脱口问了句，“怎么会倒闭的？”

    顾晰皱起了眉头，捏紧拳头望着漆黑的窗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也没吭声。

    “不好意思，看来是我误会你了……”许睿，“顾董已经把丽绮日化的股份卖给我了，隔天就拿着那笔钱从他同学手上接了个要死不活的厂子，真是可惜，一千多万就这么赔光了，存在银行吃利息也好呀。”

    “你是怎么知道的？”顾晰刚问完就后悔了。

    许睿的人脉和信息渠道非常广，就连严谨的身世都能调查得一清二楚，想要了解他的近况简直易如反掌，当面破无非是想羞辱他。

    接下来的谈话内容纯粹就是在补刀，毫无悬念。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许睿挑了挑眉毛，“你为了收拾烂摊子，把花语星城的房子也卖了，对吧，你现在租的那套单身公寓是我朋友的房子。”

    “你想怎么样……”顾晰感觉身子一阵哆嗦，声音都在颤，“租房合同都签了，房租我也交了，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临时搬出去？”

    “这倒不至于，我只是觉得以你现在的经济状况没必要租那么贵的房子……”许睿，“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太好，你又没有稳定的工作，何必这么讲究。”

    “关你屁事！”顾晰指着他吼了一嗓子。

    “算我多嘴……”许睿耸了耸肩，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扭头看着旁边一脸震惊的严谨，“谨，董阿姨让你今晚回去一趟，我专程过来接你的。”

    “严谨……”顾晰不由自主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目光相接的瞬间，他又缓缓垂下了头。

    许睿冷笑了一声，严谨就像个失去自由的牵线木偶，有气无力地被他拽着胳膊拉进了轿厢，整个过程都没有任何挣扎反抗。

    顾晰追过去的时候，电梯的层门已经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