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的拳头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沈旭过来了一趟，大包包买了一堆，几乎把床头柜都塞满了，外婆还在820病房坚持不懈地给姑姑加油气，似乎忘记了她自己也是个病号。

    下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顾晰情绪低落地趴在窗台上，把大致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什么，谨的姑姑癌症复发了？”沈旭震惊地看着他，“严不严重？有没有生命危险？医生怎么的？治愈的几率大吗？”

    “你他妈一下问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顾晰叹了口气，“发现得还算及时，过几天要动手术，如果顺利的话，只要配合后续治疗应该能康复。”

    “那你还发什么愁……”沈旭笑了起来，“我倒觉得这是你俩修复关系的好机会。”

    “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顾晰摇了摇头，“还修复个屁啊。”

    他的心里有些怅然，没有收入，没有工作，就连个稳定的住所都没有，这些都是沮丧的根源，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卑。

    仔细想想还挺可笑的，刚认识严谨那会儿，顾晰对他的抠门行为颇有感慨，如今他俩的处境完全对调之后，许多事反而忽然之间豁然开朗。

    “你不会以为谨是因为钱才看上你的吧？”沈旭问。

    “我没这么想，只是……”顾晰的话还没完就被断了。

    “那不就行了，他和你不一样，不是天生的少爷命……”沈旭分析得头头是道，“没认识你之前他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清楚吗，真正介意这些的是你自己！”

    “是！我介意，我非常介意！”顾晰指着他吼，“你都没经历过挫折，凭什么教训我！”

    沈旭拧着眉，脸色迅速沉了下去：“我刚开公司的时候一样碰过钉子，走过弯路，但是我不像你，跌倒就爬不起来了，你冷静一下吧，要是继续消沉没人能帮得了你。”

    完这句，他转身往电梯厅走了过去。

    “等等……”顾晰立马叫住了他，咬着牙问了句，“帮我问问你朋友的公司还招人吗，办公室文员也行，我想找个工作，待遇低点儿也无所谓。”

    “你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吧，我那还缺一个房产经纪……”沈旭勾起了嘴角，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先好了，表现不佳我照样会扣你工资的。”

    “行，沈老板……”顾晰笑了起来，“你了算。”

    宝马车在月湖旁边的一家高级餐厅门口停了下来，严谨推开车门才发觉不对劲，一路上他都在琢磨顾晰的事，根本没有留意窗外的景色。

    “这里的T骨牛排不错，我订了个位子。”许睿，服务生领着他俩穿过大厅，从侧门绕到了湖边的露台上，手脚麻利地摆好了餐具。

    “你不是要送我回去吗……”严谨站在桌子旁边没动，“来这儿干嘛？”

    “来餐厅还能干嘛……”许睿答得理所当然，“前几天你过周末要请我吃饭的，我知道你最近因为姑姑的事儿心情不太好，这顿还是由我来请吧。”

    “不好意思，我给忙忘了……”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等我姑姑做完手术，我再给你补上，其实吃个饭也用不着跑这么远。”

    许睿忽然拉住了他的手，眼神看着和平时有些不同，除了电力十足，似乎还掺杂了别的情绪，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情深款款。

    严谨对于这种暧昧不清的气氛非常敏感，连忙把手往回抽，但他握得很紧，手腕就像被老虎钳夹住了似的，叉子被胳膊扫到了地上，发出了叮叮两声清响。

    “谨，你应该看得出来吧。”许睿盯着他问了句。

    “什么？”严谨放弃了挣扎，万一不心把桌上的水晶高脚杯也砸了，不但要赔偿餐厅的损失，还会把服务员引过来围观这场尴尬的闹剧。

    他并不傻，当然知道许睿指的是什么。

    但眼下只能装傻。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在酒吧街的超市工……”许睿放开了他，“那会儿我就觉得你这人特有意思，提着薯片和公文包追了我两个路口。”

    “你直接我傻就行了……”严谨移开了视线，“早知道你这么有钱，那几万块我就私吞了。”

    “你不会，你不是那种人……”许睿得斩钉截铁，对这个判断相当自信，“我过交道的人很多，像你这么单纯的却没几个，实话，我这个人比较多疑。”

    “看出来了……”严谨笑了笑，“不过这倒算不上什么缺点。”

    “还记着呢，咱们第二次见面我就过这句话……”许睿靠在椅背上，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天回家我就跟瑶瑶了这事儿，她也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没想到后来你们两个会在那种情况下遇到，还害得你丢了一份工作。”

    严谨叹了口气，那些过往再次重温的时候依旧鲜活饱满，褪去苦涩后只留下了一丝微甜，可惜事过境迁，如今只能埋藏在内心深处持续发酵，再也回不去了。

    “怎么，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吗？”许睿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沿着湖畔点缀的灯带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彩，被夜风轻轻一吹，就在水波荡漾的湖面上碎成了大片闪耀的光斑，没多久又聚拢在了一块儿。

    只能远远地观赏，一旦触碰就会立刻散开，犹如梦幻泡影。

    “就那样吧，谈不上满意或者不满……”严谨有些无奈，“我也没有选择权。”

    “你有，如果你愿意的话……”许睿犹豫了两秒钟，“你愿意跟我交往吗，让我来照顾你，要是你不想待在董阿姨身边，我们就一起去国外。”

    “去国外？”严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家的生意怎么办，公司谁来管？”

    “还记得去年平安夜，你在冰室跟我的话吗？”许睿问。

    “都过了这么久了，而且咱们那天晚上了很多话，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句……”严谨清了清嗓子，连忙转开了话题，“这家店上菜真慢，我都饿过头了。”

    事实上，他记得非常清楚。

    当时许睿出人意料地坦白了性取向，还把自己和前男友分手的原因告诉了他。

    “如果我是他的话，肯定会跟你一起回国，毕竟你才是要陪他走一辈子的那个人。”

    严谨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出这番话的本意是出于安慰和同情，许睿忽略了至关重要前缀。如果，这是个假设的回答，然而他对许睿并没有那个想法。

    “谨，你很聪明，肯定明白我的意思……”许睿这顶高帽子感觉能压死人，“我比顾晰更适合你，至少我比他懂得什么叫珍惜，而且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

    “这是两码事，对待感情我没有你那么理性……”严谨起身往大门那边走了过去，“谢谢你的好意，这顿饭我还是不吃了，餐费我一会儿转给你。”

    许睿噌的站了起来，两步冲到跟前，用力掐住了他的肩膀，眼神里写满了愤怒和不甘，歇斯底里地吼着：“你就那么喜欢他吗，顾晰有什么好的，阴沟里的烂泥都比他强。”

    “放手！”严谨一边挣扎一边咆哮，“我喜不喜欢他关你什么事！”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对顾晰仍然还有些执念，更加没办法自欺欺人地出违心的谎话，其实他在车上的时候就想明白了，顾晰会落得今天这般田地，其中必然少不了许睿的功劳。

    阴沟里的烂泥又怎么样。

    千金难买我乐意。

    他没有想过要和顾晰重归于好，不过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压力越大反抗就越大，这句不堪入耳的比喻仿佛点燃了他心里的怒火，瞬间把理智烧成了灰烬。

    许睿忽然凑了过来，猝不及防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去你妈的……

    惊慌失措中，严谨抡起拳头往他脸上砸了过去，这一拳的力道不，直接在了许睿的颧骨上，甚至能听到一声清晰的闷响，指关节泛起了火辣辣的钝痛。

    许睿捂着脸往后踉跄了几步，严谨趁着空档仓惶地逃出了餐厅，路边刚好停着一辆的士，他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扭头喊了一嗓子：“丽景花苑，快开车！”

    司机似乎受到了惊吓，一脚油门轰了出去，抢着黄灯冲过了路口的斑马线。

    -对不起，我为刚才的事道歉。

    严谨靠在床头点开了微信，盯着聊天框里这行简短的文字看了能有十分钟，手指在屏幕上晃荡了老半天，最后直接把手机塞进了枕头下面。

    没关系？

    我们还是朋友？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好像此时此刻任何一种回复都不合适，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冷处理，或者过段时间大家还能心平气和地把话开，又或者从此不再联系。

    隔天赶到医院的时候，外婆正在病床前陪着姑姑吃早饭，护工的活都快被她抢着干完了，顺便还充当了一把安慰天使的角色。

    “吴阿姨，您还病着呢，要多卧床静养，不用整天过来陪我了。”姑姑。

    “我没事儿，能吃能睡，老躺着浑身难受……”外婆给她剥了个橙子，“严，我跟你啊，癌症并不可怕，关键是心态要好，只要有信念就能战胜病魔。”

    这句台词听着有些耳熟。

    刚才路过816病房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顾晰，他对外婆的事都特别上心，按理应该不会撇下老太太置之不理，自己跑回家睡大觉才对。

    “外婆，顾晰今天怎么没过来？”严谨走到她俩旁边问了句。

    “他呀，去沈旭的公司上班了……”外婆笑着，“反正我也不需要人伺候。”

    严谨顿时愣住了，震惊地张了张嘴：“他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