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打鸳鸯 若我为帝,阿窈定然是皇后。
宅子内部被沈识收拾得极好, 想来他是毫不吝啬地将秦太后赏的那几千两都砸了进来。寇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好奇问道:“怎么和寇家的宅子有些像?”
像就好,看来那么多银子没白花。沈识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因为我就是差人照着寇家的宅子改的。”这样你以后在这里住得也舒服些。
寇窈全然不知道她这些花花肠子, 只是想沈识着实很喜欢寇家,自己的宅子按着自家改,话本里的闺房也按照自己的屋子写。
她走路时脚腕上的银铃不住地响着,清脆又诱人。沈识便知道自己送的生辰礼她一直未摘下, 简直在身上烙成了一个暧昧又隐秘的记号,心登时软得一塌糊涂:“是先看宅子还是先用午膳?”
两人身后的谢芙不满地“啧”了一声, 对着沈识挑了挑眉:“这种事不应该先过问长辈么?”
长辈之一的裴安并没有发表意见。长辈之二的沈澜这段时日同沈识住在这儿, 对宅子已经没有了丝毫新鲜感:“先用膳吧,都午时了。”
沈识只装作没听到,目光定定地看着寇窈。
忙活了一个晌午,寇窈也确实有些饿了。她有些怀念沈识的手艺,略带希冀地问道:“咱们午膳吃什么呀?”
这馋嘴的丫头。沈识在她掌心按了按:“我让人在珍馐斋寻来了一只鸳鸯铜锅,咱们今日吃古董羹。”
铜锅下烧着无烟的银丝碳, 时不时发出“噼啪”的轻响。沈识用热油煎开事先调配好的底料, 再加入沸水咕噜噜地煮着。他考虑得颇为细致,还为吃不了辣的裴安准备了一半清汤锅底。
只不过平日里吃得并不清淡的谢芙和沈澜也坐在了裴安那边,他们这半边坐得是三个辈。
沈识私心不想让禾迦坐在寇窈另一侧, 含蓄地询问为何他们也坐在了那边,如果想的话可以同禾迦换换位置。想看热闹特意挑了几人对面坐的沈澜没有回话, 谢芙则是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沈识。
“……阿识, ”她指了指他们那半边的铜锅, “你不觉得这大热天吃古董羹,还吃那么辣不是个好主意么?”
何况他这宅子里还没有冰可以用,吃到一半真的不会被热死么?
沈识:“……”
他只想着寇窈爱吃什么了, 确实没有考量那么多。
不过并无大碍,一会儿她热了自己就带她到后院的花园里吹吹风转一转,刚好还能看看他精心布置的院子。
这边沈识正在同谢芙话,那边的禾迦也正在和寇窈咬耳朵:“巫女,你觉得沈识又长高了么?”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沈识这厮好像又长了些……他不怕变成根柱子么?
寇窈和他窃窃私语:“沈识本来就高我许多,他再长一些我也感觉不出什么……不过,”她严谨地看了看沈识的靴子,“官靴的底子比较厚,不定他是因为这个看起来又高了,你不要太忧心。”
禾迦仿佛想通了什么:“那我以后也可以穿底子比较厚的鞋……”
寇窈心中发笑,转过头来时却发现沈识正在以一种不太看得懂的目光盯着她。他语气仍旧温柔:“阿窈,靠过来些我帮你夹菜,省得热气烫到你的手。”
可这温柔却让寇窈感觉出一点儿害怕来——这个语气有些像以往他快要发脾气的时候,而不是像近些时日真正和她轻言软语的时候。
她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靠沈识近了些。沈识的眉眼看起来舒展了不少,将铜锅中滚过便熟透的牛肉夹给她。
不过一会儿寇窈身上便沁出了细细的汗,可她正口齿生津吃得畅快,没有太在意这些。沈识见她愈发鲜艳的唇色和白里透红的脸颊,只觉得秀色可餐,前几日因公务影响的胃口也好了许多。
可是看着看着,沈识便发觉寇窈距自己远了一点。
沈识:“……?”
他不信邪地又向寇窈靠近了些,寇窈果然下意识地躲了躲:“你像个火炉一样,离我远一些嘛。”
禾迦因常年养蛊和在苗疆虫谷里待惯了,身上自带着一股阴寒之气。可沈识便不一样了,他功法属阳,又年轻气盛,天气不热时还好,天气一热靠近他还挺折磨人。
对面的沈澜强忍住笑意斥责沈识:“瞧瞧你那边有多大空子,总挤阿窈做什么?”
以往十八年他为何会觉得沈澜可靠呢?沈识心中有些麻木,对寇窈道:“若是热了便去后院的园子逛逛,那里很是凉快。”
寇窈也吃得差不多了,闻言放下了筷子:“那我现在就去。”
园子背阴,确实是个凉爽的地方,只不过花草也因此长势不好。沈识带着她一一看过去:“日后可以在那边的石桌旁看话本,凉快又不伤眼睛。冬日便挪到前院的廊下去,能晒到太阳却又不至于光照太强。”
他又指了指角落里刚搭起不久的一架秋千:“坐在那里也可以。”
见寇窈面上的神色还算满意,沈识只觉得前几日劳神费力的安排都值得了。他笑道:“只可惜这院子难见光,怕是养不了药草。”
“这有什么难的。”寇窈哼了一声,“苗疆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我都能养出好的来,这个院子还难得住我?”
听起来她这是有意自己将这个园子再修整一番了。沈识只觉得心中被柔软的情绪填满,斜倚在廊柱看着她跑着前去荡秋千。美中不足的是禾迦突然窜了出来,兴冲冲地要去为寇窈推秋千。
他眉头皱起刚想走过去,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是裴安。
裴安的目光里带着点平静的审视:“沈识,你是想让寇家姑娘留在这处宅子里陪你么?”
沈识不明白裴安出于何因询问此事,只是淡淡回答道:“确实如此。”
他出门在外时寇窈可以在这里看话本、做胭脂或是炮制药材,他回来后可以同她话、为她做些爱吃的饭食。
金陵为官着实苦闷无趣,但若是有寇窈,再多艰难他也受得。
谁料裴安却是满眼嘲讽地看着他,嗤笑道:“真是荒谬。”
他被这个“荒谬”震得缓不过神,还未反驳便听到裴安继续道:“她虽非京中贵女,却也是大家姐。若是留在你府中,传出去金陵百姓怎么想?她自甘下贱还是自奔为妾?你是怕众人口诛笔伐压不死她么?”
这世道对女子委实太过艰难,当初分明是谢亦不愿扩充六宫,责骂声却依旧落在长姐身上。
寇窈好好一个姑娘,万万不可被那些攻讦给毁了。
沈识怔住了,片刻后苦笑道:“……您得对,是我思虑不周。”
秋千上的寇窈被禾迦推着高高荡起,艳红的裙摆被风荡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脚腕上的银铃依旧不住响着,叮铃,叮铃。
沈识的心绪也随着那响声不断起伏,他深深呼了口气:“……但我离不开她,待师父师公回来,我便去提亲。”
裴安眼底的讽刺意味更浓了:“你若是不能保她一世无忧,还是别这么做的好。”
“我不明白您为何觉得我一定会负她。”沈识的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疑惑,“但我最终选择这条路,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我想让这世间如她所愿如她所想,我想给她最好的。”
裴安扯了扯唇角:“你的生父当年也是这么的。”
他其实心中明白自己不应在心中提前给沈识判处罪行,但午夜梦回之时想起长姐的早逝,裴家的分崩离析,王朝的江河日下,心中又抑制不住地生出一丝悔恨与痛意。
如果长姐当初没有嫁给谢亦,是不是便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即便发生,也与他们裴家无关。
当初裴家只剩下一个刚满十二的自己,他谨慎微,在秦家无处不在的刁难与恶意中长大,甚至还成了天下文士眼中的君子表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是世人眼中那般光风霁月。
仇恨将大长公主困在那段独属于“长公主”的岁月里,也将他年少时的清贵傲骨尽数毁去了。他想让沈识成为一个好皇帝,却不想让寇窈做沈识身边的那个人。
若是旁人,他可能会冷眼旁观看着她重蹈长姐的覆辙,但寇家的姑娘救了他的命。
沈识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所以您便觉得阿窈也定会受那么多苦么?”
他此时竟显露出一蛊锋芒毕露的凌厉来,一瞬之间裴安仿佛看到了谢亦的影子,只不过他数年来行走江湖的锐气竟比谢亦还要慑人。
沈识语气有些冷:“若我为帝,阿窈定然是皇后。我只会有她一个人,至于多嘴多舌的朝臣,”他讽刺一笑,“若他们还意识不到如今秦家之祸就是因为他们干扰后宫引起的,那便没有继续留在朝中的必要了。”
这孩子确实比他的父亲还要果断。
裴安沉默了一瞬:“……那便希望你真的能做到。”
如此一来,他也不用做那棒鸳鸯的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