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上人(入v三合一) 沈识口中的那个……
寇窈坐上回南阳山的马车时, 人都是傻的。
在园子里沈识那么细致地同她了各处如何安排,她以为那是沈识让她留下的意思,结果事实却并非她所料。虽告别时沈识依旧语调温柔, 还让她在南阳山好好玩乐,但寇窈仍旧开心不起来。
分明不让她住,话里话外却都表示宅子的布置是为了讨她欢心,这人真是花言巧语!
可他又没有明会让自己住, 寇窈闷闷不乐地想,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呢?
还是老老实实在南阳山住着吧。
南阳山的日子依旧充实中带着一丝枯燥。寇窈与禾迦潜心研究了几日, 把能逼出噬心蛊的解药彻底捣鼓了出来。只不过令她难受的是, 真的没有找到能代替那些鱼鳞功效的东西。
……算了,反正她又不会吃这种药。
闲下来后寇窈和禾迦满山乱跑,抓了几只白胖胖的兔子回来。谢芙以为她要养着玩,兴致大发地想给兔子做个窝,可没想到寇窈却抱着兔子去找了现在已经满头秀发的厨子,问能不能剥了兔子皮留着冬日里做手套, 剩下的肉烤了吃, 多放点胡椒和孜然。
谢芙:“……”
虽然她吃烤兔子时吃得很香,但最后还是留下了两只养着。可这东西吃得多拉得更多,两天后就被裴安指使着阿彦丢回了山上。
但没料到它们仿佛成了精, 还时不时回行宫探望一下留自己一命的恩人。谢芙某日在自己的卧房发现一堆污物后,沉痛地反思了一下自己不该有的善心, 然后把两只兔子扔到了厨房。
不过安分了几日, 寇窈又找到一种形似麻雀、对气味敏感的鸟儿, 兴致勃勃地抓来驯养送信用,毕竟金陵城海东青飞来飞去太眼,信鸽又不能随便养。
裴安被一片叽叽喳喳声吵得心烦意乱, 勒令这两个不省心的跟着他读书。
禾迦听见读书登时就怕了,磕磕巴巴地保证自己只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养蝎子,绝不会再烦到裴安。寇窈却突然想起了书房里那一架子话本,动起了歪心思。
她不着痕迹地试探道:“但听殿下您一直在书房里处理各种杂事,我在里面不会干扰到您么?”
裴安淡淡道:“书房大得很,我在这头你在那头,有什么好干扰的。”
别像这几天这么闹腾就谢天谢地了。
寇窈目光真挚地看着裴安:“先生,我还是很爱看书的,多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禾迦则是目光惊恐地看着寇窈,心想巫女什么时候这种谎话都得出口了,她不是也不爱看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么?
在寇窈安安稳稳在书房待了一日后,禾迦心中的疑惑更重了。次日晌午,他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溜进了书房,算看看巫女是不是真的在认真看书。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寇窈身后,仔细辨认着她手中捧着的书本字迹,心中有些茫然。
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合在一起就觉得玄奥无比呢?“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腰和花有什么关系?
禾迦满心疑惑,干脆不再掩饰直接坐到了寇窈身边,怕吵到裴安压低了声音问道:“巫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寇窈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话本向前翻了一页,露出栩栩如生、纤毫毕现的插图来:“你结合画面仔细揣摩一下。”
这幅插图的冲击委实有些强,禾迦倒抽了一口凉气:“巫女!这这这……楼主知道了会生气的!”
虽在苗疆,像巫女这个年纪的姑娘情郎都换过一了,但楼主因刀法限制,成亲生子比别的姑娘晚了一大截。不过她觉得自己那个年纪通晓男女之事刚刚好,因此在这方面管巫女也严厉些。
而且楼主还是半个汉人,也不太愿意见到巫女像别的苗疆女子那般形骸放浪……平日里要是有人给巫女看了不三不四的东西,是要被丢去虫谷的!
寇窈威胁地看了他一眼,竖起手指贴在了唇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阿娘若是知道这件事会是谁泄露的呢?”
她露出的一截皓腕上,银龇牙咧嘴地对他吐了吐蛇信。
禾迦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咽了口唾沫道:“……可能是老天泄露的吧,反正不会是我。”
寇窈放下心来,继续心无旁骛地看话本。禾迦觉得自己待在院子里实在太过无趣,干脆也在寇窈手边的一摞里也挑了几本,就着插图半猜半想地看下去,渐渐也入迷了。
不过这两人难得的乖巧却引来了裴安的疑惑。
在禾迦刚进来时裴安便有所察觉,毕竟这子没有武功,走路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本以为禾迦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出去,谁料他居然留了那么久。
这可真是新奇,以前教他识两个字都像要了他的命,这一会儿他居然会安安心心读书?
裴安被人称作“先生”久了,也染上了教人的恶习,有时看着禾迦与寇窈心中也会升起一点儿朽木不可雕的恨铁不成钢。如今“朽木”变了个样,他竟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欣慰。
于是他放下了书,算去看看两个辈有没有什么需要他指点迷津的地方。
还未走到二人跟前,他便瞧见了寇窈摊了一桌案的书,和其上一看便是游杂谈闲书的名字。
裴安:“……”
果然还是高看这两人了。
不过这闲书既然能引得禾迦这般不学无术的人读下去,想来也是野趣纵生。他难得对这种杂记趣闻起了点儿好奇心,像寻常先生那般抽过了禾迦手中的书,算看看他有没有写些疑虑注解。
谁料入眼的却是一阙露骨的艳词,裴安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把手中的话本重重扔在了书案上。寇窈也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手中那本向桌底一塞,背着手同禾迦一起战战兢兢地立起了身。
禾迦的牙齿都在颤儿:“先先先……先生……”
裴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有什么想的么?”
他这语气同楼内刺客杀人时问“还有什么遗言”别无二致,寇窈深感不妙,决定据理力争一下:“阴阳交合,男女之欢,是那个……呃,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看看也没什么的……吧?”
但是她到底心虚,把最后一句想要铿锵有力出来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变成了询问。裴安垂眸注视了她一会儿,冷笑了一声:“跟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亦步亦趋地跟在裴安身后,像两只颤颤巍巍的鸡仔。
裴安撩起袍子坐在自己的桌案旁,拿起了摆在笔架上的戒尺:“伸手。”
禾迦眼中透出些“又是这样”的悲壮,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伸出了手。寇窈心惊胆战地在心中数着,一、二、三……
十下!整整十下!
她此刻无比怀念起沈识来。虽沈识最初也不让她看话本,但后来却答应了,甚至还亲手写给她看。最重要的是,沈识不会她的手板呀!
可见裴安的样子,这一顿显然是逃不过的。寇窈伸出手,还没挨,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那把竹制的戒尺突兀地停在了半空。裴安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罢了。”
寇窈抽抽搭搭地低泣着:“先生,我错了。”
虽她感觉自己没什么错,但事先认个错总是会让长辈心软然后放过自己。可裴安是个不走寻常路的长辈,即便心软了也依旧严肃道:“仔细错哪儿了。”
寇窈有些卡壳,片刻后结结巴巴道:“错在……错在不该看这种书。”
裴安语气平静地继续追问:“为什么不该看这种书?”
寇窈不出理由来了。
这下子裴安是真真正正地气笑了。他用戒尺指了指门外:“你们两个都出去面壁。”
两个人并肩站在檐下,心中都有些不出来的滋味。禾迦是震惊于原来事先哭上一哭就能免去一顿板子,寇窈则是心疼那些可以称得上珍品的话本。
因为沈识已经开始差阿彦收拾那些话本扔去厨房生火了。
没有真正挨上一顿,寇窈总觉得事情还有一点儿转圜的余地,忍不住又开口央求裴安:“先生,能不能留下几本呀,不要那么香艳的也行。”
她刚刚哭完,眼圈红红的,眼底氤氲着一层雾蒙蒙的水色,实在是很难让人硬起心肠,语气也很是可怜:“我在南阳山实在是太无聊了,就只剩这一点儿消遣了。”
见裴安有所动容,她又道:“沈识也让我看的,您也可怜可怜我吧。”
裴安嘴角抽了抽:“……他让你看这种东西?”
禾迦也在心中暗暗记了沈识一笔,算等楼主回来和她告上一状。
裴安只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在男女之情上面着实有点拎不清,干脆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可以留几本,不过,”他抬起戒尺指了指身后,“得读完十本正经书,通过我考校之后才能看一本话本。”
寇窈看着他身后那一架子晦涩难懂的书名,面上浮现出绝望之色。
可这时她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含着点笑意的询问:“怎么了?这么垂头丧气的。”
寇窈扑了过去:“沈识,我好想你!”
沈识被寇窈这直白的、不加掩饰的亲昵话语砸了个晕头转向,本以为她会扑自己个满怀,结果却只是被拉住了袖口。
不过这样他也很满意了:“怎么今日嘴这么甜?”
听到了两人对话的裴安冷笑着泼冷水:“我看她不是想你,是想你让她看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本。”
沈识:“……”
他心知裴安的才是事实,好气又好笑地在寇窈发顶揉了揉:“做坏事时才知道想我,你可真没良心。”
裴安仍旧不依不饶地添油加醋:“不仅如此,她还带着禾迦一起呢。”
沈识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带着禾迦一起看那些话本?!
他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心中翻滚的异样情绪压下去,任由寇窈拉着自己的袖子跟着迈进书房:“他们两个年纪不懂事,还得请您好好教导一番。”
寇窈顿觉五雷轰顶:“沈识!你怎么……”
你怎么会出那么残忍的话?!
可沈识觉得只让裴安教导还不够,用商讨的口吻对裴安道:“若您觉得那些话本妨碍了他们,烧了也无妨。”
裴安端起茶杯掩住自己唇边嘲讽的笑:“你自己准她看话本,却让我当这个恶人烧了她的心爱之物?”
沈识:“……”
难怪今日裴安夹枪带棒格外厉害,原来是不满意他同意寇窈看那些话本。沈识想起自己写话本的混账事,目光有些游移。
这种荒唐事可不能让裴安知道,估计他听到之后能气个半死。
寇窈早在听到沈识提议“烧话本”的时候就松开了他的袖子,正鼓起脸颊偏着头生闷气。沈识有心想收拾收拾她,记起自己此番回南阳山的缘由又歇了心思。
他从怀里摸出几张请帖来,无可奈何地扳过她的肩膀:“别气了,看看这是什么。”
寇窈冷眼瞧着:“不就是请帖么,有什么好稀罕的。”
裴安从中挑出了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见是顾大学士夫人的寿宴请帖。沈识道:“还有一张是给殿下的,到时候让殿下带着你去和京中贵女们混混脸熟,日后她们一些女儿家的聚会你也能去凑个热闹。”
寇窈长这么大,身边的同龄人不是禾迦这样在蛊虫堆里滚儿的就是沈识这样习武的,又因着她不是一直待在寇家,和西南蜀地的姑娘姐们也不太熟悉,也没有多少参加这些杂七杂八宴会的机会。
此刻她心中升起一点儿兴趣来,又有些担忧:“万一金陵的姑娘们不喜欢我怎么办呀?”
沈识笑道:“杞人忧天。”
可见她是真情实感地在忧心,沈识也替她出法子:“她们左右不过是些胭脂香膏,钗环衣裳,你在这方面可是行家,还怕同她们不上话么?”
听殿下,金陵城的贵女们难伺候也难伺候,毕竟她们的身份摆在那里,个个都骄矜的不得了。可容易亲近倒也容易,只要能有让她们折服的地方,她们也愿意和你交好。
沈识只觉得寇窈样样都出挑,京中贵女们若是对她冷眼相待就是有眼无珠,也不值得她深交了。
何况寇窈想要讨人喜欢,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么?
两日后辛夷在谢芙的指点下为寇窈精心扮了一番,争取做到像谢芙形容的那样“别出心裁又不喧宾夺主,娇艳动人且能不落俗套”,可实在很是困难。
谢芙量着寇窈那张脸,觉得“不喧宾夺主”的要求很难达到,有些惆怅道:“这下阿识可有的烦了。”
也不知道那子是怎么想的,非得把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姑娘放在饿狼堆里露露脸,日后金陵的公子哥儿日日惦记,他又免不了争风吃醋。
顾家同裴家一样,是大周绵延了百年多的清贵世家,同秦家这样近些年才发迹的家族不同。但又因着这种清贵世家的子弟们都有些心比天高、过刚易折的文人通病,少有在仕途上走得远的,反倒是才名更为出众些。
即便顾家权势比不上如日中天的秦家,前来给顾老夫人贺寿的人仍旧踏破了门槛,甚至秦家也不得不出于脸面让人来贺寿。
几乎是谢芙带着寇窈出现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投了过去。这两人的容色俱是顶尖,站在一起时简直有种夺人心魄的美感。
谢芙早已习惯了这种注视,但寇窈却被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宴席一侧传来酒樽不轻不重落下的声音,寇窈下意识偏头看了过去。
是沈识。
他的面色很平静,眼底的情绪却让人辨不清楚,似乎有点难言的懊悔,还有种“果真如此”的无奈。在座的众人向谢芙行了礼,谢芙则在他们满含探究的目光中笑着拉住了寇窈的手。
“这是我的故友之女,西南寇家寇谨的掌上明珠寇窈。”谢芙道,“我在金陵待得无趣,多亏有她陪在身边才好受些。只是怕她一直同我待在南阳山太过烦闷,所以带她出来见见人。”
上首的顾老夫人闻言对着寇窈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让我瞧瞧。”
寇窈走过去,乖巧地向顾老夫人问了好。顾老夫人见她漂亮又嘴甜,心中很是喜欢,满怀慈爱地问道:“姑娘多大年纪了?定亲没有?”
……怎么这位老夫人开口就问人亲事呢?
寇窈只觉得这件事距自己格外遥远,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摆在台面上来问:“刚满十五,还没有……呃,没有定亲。”
下首两侧都摆了宴,男女分席而坐。裴安的身份坐在哪里都有种微妙的古怪,干脆毫不避讳地坐到了沈识旁边。
他瞥了一眼沈识,嗤笑道:“别把杯子捏碎了。”
沈识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顾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裴安自顾自地斟茶:“金陵的女眷谈论最多的便是嫁娶之事,各府上的宴会也都是公子姑娘们相看亲事的好地方,你居然不知道。”
沈识悲愤莫名:“我去哪里知道这些。”
回金陵之后,众人碍于他的身份鲜少有敢请他出门吃酒玩乐的,因此他对这些弯弯绕绕的规矩也并不精通。沈澜在这方面也是个半吊子,裴安和谢芙又没有专门提点过他,他哪里知道这些!
他心疼寇窈总在南阳山闷着,好不容易有个让她出来玩玩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因此还专门劝自己不要在意她被别的男人觊觎,反正寇窈看不上。可没想到这老寿星上来就是要给她亲的意思!
顾老夫人“哎呀”了一声:“这么俊俏的姑娘,以后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家的子。”
谢芙在顾老夫人下首的第一个席位坐了,见寇窈实在局促,忙唤她下来给她解了围。她们身侧是顾老夫人的儿媳陈氏,和她的两个女儿顾采薇、顾识薇。
顾采薇是那日寇窈在宫门前瞧见的那位姑娘,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是金陵城首屈一指的闺秀。她的妹妹识薇便不同了,年纪又活泼爱动,时不时向寇窈这边瞧上一眼,惹得陈夫人不住轻声斥责她。
过了一会儿顾识薇终于忍不住了,趁着母亲不注意向寇窈这边挪了挪,拽住了她的裙角:“这位姐姐,你用的是哪家铺子的熏香呀?好好闻。”
她梳了个双丫髻,脸颊上还带着点稚气的软肉,下巴倒是尖尖的,像个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寇窈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往沈识他们总爱捏自己的脸颊,她此刻也想动手捏捏自己面前这个丫头。
不过第一次见面这样做实在失礼,寇窈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熏香是我自己调的,金陵城里可能买不到。”
她话时凑近了顾识薇一点儿,这丫头看着她突然放大的明艳脸庞,一时有些呆滞,红着脸夸道:“你唇上的胭脂也好漂亮,也是自己做的么?”
寇窈和她话时的声音也格外软:“对呀,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以后也给你做一点儿。”
陈夫人见这两个姑娘聊得来,索性没有再管。谢芙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喝着酒,时不时扫上一眼对面是谁家的公子在偷看寇窈,再看看沈识越来越难看的表情。
哎呀,年轻人。
那边秦家的大公子秦则好像吃醉了酒,被下人扶去了客房歇息。顾老夫人见状忙让厨房将醒酒汤送了上来,谁料谢芙这边的侍女却笨手笨脚,不慎把汤泼了寇窈一身。
侍女登时吓白了脸,忙抽出帕子去擦拭寇窈身上的汤水:“姑娘恕罪!”
寇窈在她掏出帕子的一瞬鼻尖动了动,眼底露出些奇异的神色。
如果没有闻错的话,那帕子上似乎有情药的气息。
居然有人想用情药谋害她这个苗疆的巫女。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露面,是谁想害她呢?
寇窈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事,一时有些激动,反手碰了碰腕上的银。
快醒醒,一会儿估计有你的活干了。
银察觉到主人不惊反喜的情绪,蠢蠢欲动地吐了吐蛇信。
不过用情药陷害这事,总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苦主。寇窈向男宾席扫了一眼,发现许多人都因喝多了去花园透风,甚至连沈识都不在。
一旁的陈夫人斥责着侍女:“怎么办事的,还不快带寇姑娘去客房更衣!”
谢芙察觉到了一点儿异样,略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寇窈,在瞧见她眼中跃跃欲试的光时轻笑了一下:“快去吧,不要耽搁太久。”
这丫头可不像金陵的一些高门贵女那么柔弱可欺。
谁料这时顾采薇却开口道:“还是我带寇姑娘去吧。我身形与她相似,她穿我的衣服应该正合适。”
谢芙的目光有些微妙,寇窈却笑眯眯道:“好呀,那便麻烦采薇姑娘了。”
顾采薇似乎是担忧她此刻衣衫不整遇到旁人显得不成规矩,于是专门挑了条人少的路走。寇窈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不紧不慢的步伐突然出声问道:“采薇姑娘,您知道这种事在话本子里是怎么写的么?”
寇窈也没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道:“可怜的姑娘被侍女不慎泼了一身酒水,然后带姑娘去换衣裳,谁料那厢房里恰巧躺着位醉酒的公子,不慎把姑娘看光了。侍女又撞破了这件事宣扬的到处都是,两人只能被迫‘喜结连理’了。”
走在前面的顾采薇脚步顿住了,随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确实如此。”
她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寇窈:“寇姑娘,祖母寿宴是我一手操持,但我见方才那个为殿下盛汤的侍女却觉得面生,想了想还是亲自带你去我院子里更衣比较妥当。”
寇窈见她并无什么异样反应,轻轻弹了弹指尖的药粉,不知何时停驻在顾采薇耳垂处的一只米粒大的飞虫便悄悄飞走了。她真情实感道:“那便多谢采薇姑娘替我解围。”
若是她刚刚谎,那只感知敏锐的蛊虫便会从她的耳朵里钻进去了。
顾采薇原本以为这位寇姑娘会怀疑她,已经做好了义正辞严自证清白的准备,没想到寇窈居然轻易便相信了她。她在心中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寇窈心性太过纯良了些。
万一真的是她做的呢?
顾采薇只觉不能辜负了寇窈这般的信任,保证道:“寇姑娘放心,待祖母寿宴结束后我自会仔细拷问那个侍女,定当给你一个交待。”
她刚想继续带寇窈去换衣裳,却瞧见远远走过来两个人影,心中微动,低声询问寇窈:“可否劳烦寇姑娘同我在假山后躲上一躲?”
远处的那两个人影似乎是沈识和顾大学士。寇窈不太明白为何要躲,却看在顾采薇帮了自己的份上同她一起藏在了假山后。
顾大学士和沈识慢慢走了过来,交谈声也由远及近变得更加清晰。顾大学士语气里带着点儿对辈的亲昵,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敬重:“日后成亲,你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假山后的寇窈闻言身体绷紧了些,脚腕上的银铃发出了点不易察觉的细碎声响。顾大学士和顾老夫人是怎么回事,怎么都那么爱关心人的亲事?
身旁的顾采薇呼吸也放轻了些。
沈识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又含着几分郑重:“当然是娶我喜欢的。”
顾大学士沉吟着捻了捻胡子,似乎不太赞同他的话:“娶妻当娶贤。”
那样方能担得国母之位。
沈识同样不赞同顾大学士的法:“我是娶妻,又不是找谋士,为何要如此在意贤德之名?若是她性格本就那般便罢了,但若是她本性并非如此,我也绝不会强求她改变什么。”
他的语气沉静又认真:“若我的妻子连自己想做什么都要受限,那我身居高位又有何用?”
这话其实很不得顾大学士的心,但他又不能指责什么:“喜欢的可以娶,但还是得有个贤内助帮衬,方能成就大业。”
沈识的语气渐渐冷了下去:“我只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对顾大学士摆出这样不敬的神色:“顾老,我知曾经您也是上奏让他广纳后宫的臣子之一,不知您可曾想过,若是他只有那一位皇后,天下并不会乱成现在这番模样?”
在和顾大学士这位悲剧的推手之一提及此事时,沈识甚至不敢用“父母”这样的字眼。他尽力把自己摆在一个不必受到情绪干扰的局外人的身份上:“若是后宫只有皇后一个人,不会有现在的秦家,也不会有这样腐朽到快要湮灭的王朝。”
顾大学士的声音压低了,有些悔恨的痛苦也含着某种固执的坚定:“可正是有了这样的贤后,武帝在位时才有如此显赫的功绩。”
“——然后你们就用这所谓的‘贤名’束缚住了她,让她不得已为丈夫扩充后宫,最后二人都死在了秦氏的狼子野心中。”沈识嘲讽道,“贤德又有何用?”
不过是世人给予的一副枷锁罢了。
“我不需要把我应该肩负的重担放在我爱的人身上。”沈识道,“若您觉得我一人担不起这些,那便不要选择我。”
这话实在是太重了,顾大学士担待不起。看沈识这模样,以后定然会只有一人,那干脆便在这个“一人”上使一使功夫:“是老夫失言。那斗胆一问,你喜欢的姑娘又是什么模样的?”
沈识诡异地沉默了下去。
顾大学士以为他这样子是还没有喜欢的人,于是继续问道:“我的孙女采薇,虽不如明德皇后年少时天姿国色学识渊博,却也称得上德才兼备,不知你觉得如何?”
身侧的顾采薇似乎也提起了一口气,而寇窈则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也对,当初在宫门前顾采薇也赶来见过沈识,想来心中是很喜欢他的。可沈识呢?沈识会娶顾采薇么?
若是他想要登基为帝,金陵城内怕是没有比顾采薇更适合做皇后的姑娘了。她会成为沈识口中的那个“唯一”么?
沈识会在自己的院子里陪顾采薇看书么?会在闲暇时为顾采薇推秋千么?
酸涩的情绪就这样突然地控制住了寇窈的心神,这一次她竟然比在宫门前想象他会妃嫔成群时还要难过。她不明白这难过是因为自己会失去一个玩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识有些无奈的声音就在这时传入她的耳中,将她从那快要溺毙的感觉中解救了出来:“您莫要笑了,我喜欢的姑娘听到生气怎么办?”
喜欢的……姑娘?
沈识有喜欢的姑娘了?
顾采薇愣了愣,提起的那口气松了下去,像是放弃了一个不可能达成的幻想,心中又升起一股自责与羞愧来——若是因为她让祖父的这一问坏了沈公子与心爱之人的情意,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外面的两人已经渐渐走远了。顾采薇有些难堪地唤了声寇窈,可寇窈许久才回过神,声音里也含着些异样情绪:“你喜欢沈识么?”
顾采薇被这直白的询问羞红了脸,却又觉得必须要清,否则传出去对她和沈识都是不的困扰:“也称不上喜欢,只是觉得沈公子堪为良配。只不过他既然有了喜欢的姑娘,我必然不会去插那一脚。”
寇窈听了这话只觉心头揪紧的感觉放松了些,可其他情绪仍旧像是一团乱麻。偏偏这时假山那头还传来了熟悉的含着笑意的声音:“谁家的姑娘躲在假山后面偷听人话?”
——沈识竟又孤身一人折回来了!
听到声音的顾采薇也惊了一惊,可她的反应远没有寇窈大。寇窈被吓得直直后退一步撞到了假山上,脚腕上的铃铛被撞出了清脆的响声。
这响动让沈识心中一颤,也顾不得再逗弄她,慌乱地翻过假山来查看情况:“怎么回事?撞疼了没有?”
寇窈被笼罩在他身形的阴影之下,只觉得心中更乱了:“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呀?”
沈识瞧见了寇窈身旁的顾采薇,面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他低声道:“铃铛稍稍有些响动我便知道是你了……只是不曾料到顾姐也在这儿。”
他还以为是谢芙。
顾采薇此刻回过味儿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假山上。
早就听闻沈识的养父曾在寇家做事,那沈识和寇窈必然是认识的。瞧他们现在相处的模样,沈识口中的心上人也定然是寇窈。
那刚刚那些话……
活了十六年,顾采薇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让自己羞愤欲死的事情,简直是欲哭无泪。她同手同脚地挪到了另一边去:“你们……你们先话,稍后我再带寇姑娘去换衣裳。”
沈识这才注意到寇窈裙摆上一大片浸湿的痕迹,蹲下了身去:“这是怎么弄的?”
他是天之骄子,是未来的帝王,可此刻却这般自然地在她面前弯下了腰。
寇窈从纷杂的思绪中捋出了一根线,如梦初醒般察觉到了什么。
——沈识口中的那个心上人,难道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