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再相逢 沈识连同他的刀,已经成为了她……
与此同时, 满庭芳。
不知是不是寇窈在这里的缘故,青衣总觉得近几日的人多了些。在秦则到来后,她明白自己的猜测并非错觉——那些人的眼神总向秦则身上瞟, 时刻在意着他怀中有没有寇家那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
青衣心中一哂,在门口侍卫的注视下推门进去。
桌案上的胭脂香膏零散摆着,都有被用过的痕迹。寇窈唇边残留着一丝古怪的红,不像是正经涂了口脂, 倒像是入口服用留下的痕迹。
青衣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寇窈笑了笑, 竟偏头咳出了一口浓黑的血。
骨头里的痛意轻了些, 逼出毒血后好受了不少。只不过用这些东西调出的药到底太过粗浅,只能将这毒解个四五分。
她苍白的脸颊红润了些,总算有了几分活人气,少了几分油尽灯枯的模样。不过两日她又消瘦了许多,柔弱到仿佛碰一碰就碎了。
青衣颤抖着将她唇边的血擦拭掉,低声道:“……我来给你梳妆。”
寇窈被她搀着坐在铜镜旁, 看到镜中的自己时竟有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不由得伸手在脸颊上捏了捏。
“这下真的一点肉都没有了。”她喃喃道。
都捏不住什么了。
青衣为她盘发,安抚她道:“还是很漂亮。”
几个月前这位寇姑娘扮做男人来满庭芳玩乐,脸上还带着些稚气, 鲜艳明媚得像是初绽的花。几个月后她却已然经过雨露摧折,不似以往活泼, 却更招人怜爱了。
她细细在寇窈额头上描着花钿, 如实道:“外头来了很多人。”
……不定有人能带你摆脱这困境。
未尽之言被吞入腹中, 隔墙有耳,她连这样一句话都不敢出口。
寇窈的眼睫颤了颤,轻轻“嗯”了一声。
繁复的衣裙上身, 一层一层捂得严实。寇窈看了一眼青衣半露的香肩,道:“多谢你。”
青衣为她整理披帛的手顿了顿:“寇姑娘太客气了,这些都是秦公子吩咐做的。”
可这衣裙却是她自己在柜子里挑的。
寇窈将这位青衣姑娘心中深藏的不忍与挣扎的好意尽数记在心中,不再言语。
即便穿得已经比以往厚实许多,寇窈还是觉得寒意不住地从骨缝里冒出来。披帛很宽,她干脆抖开裹在了肩头,只觉得这样暖和些,心中也安稳些。
青衣看着她层层衣衫都掩不住的不盈一握的纤腰,只觉得触目惊心。
再受些磋磨,她就要断了。
寇窈亦步亦趋跟着她走出房门。
扑面而来的是醉生梦死的莺啼燕语与阵阵香风,她却听不清也闻不明。只是出门她才知晓自己这几日一直待在满庭芳的二楼,眼前的这方栏杆是沈识当时驻足的地方,不远处的角落里就是他们跳下去的那扇窗户。
寇窈笑了笑。
四下突然便静了。
楼下大堂中的秦则放下杯盏,挥手让高台上卖弄风情的舞姬散了,饶有兴趣地抬头看向寇窈。
在这个角度,他刚好将寇窈脸上的神色看得分明,也看出她脸上这笑很是真心实意。
秦则只当是寇窈想通了,心中很是畅快,却在看清她的穿着后皱了皱眉。
周围人神态各异,脸上或是贪婪或是担忧,只不过寇窈看不清楚。她只听到秦则轻佻的声音:“白银千两换寇姑娘肩上披帛,不知你肯不肯?”
接二连三的抽气声响起。
现在是要她取下披帛,取下披帛之后呢?罩衫,襦裙,难道要一件件用银子换她褪尽么?
若只是个寻常的青楼女子,这一掷千金可能会被传为秦楼楚馆烟花巷陌的风流事。但在座的不少公子都知晓寇窈虽不是出身高门,但到底是个锦衣玉食的大家姑娘。
甚至在不久前的宫宴上,他们还为这位姑娘的风姿倾倒。
这是明晃晃的折辱,是将高挂枝头的花践踏进烂泥中的轻慢。
寇窈没有听清楚。她向前一步半倚在栏杆上,慢条斯理地问道:“什么?”
于是秦则又提高嗓门了一遍。
寇窈知晓这是他的侮辱与轻视,他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属于他的、想要让别人钦羡的玩物。她摸着身上绯色织金薄纱罗的披帛,心中一哂。
这东西也值得千金来换了。
千金换她的苦难。
苦难这两个字在心中扎根发芽。寇窈想起远在北疆的江果儿,被折磨到疯的吕婉宁,原本金尊玉贵的谢芙手上厚厚的茧,以及离开苗疆后见到的种种不平。
她曾以为自己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她自己是苗疆的巫女,阿爹是西南首富,阿娘是严杀楼的楼主,她的玩伴都是江湖上令人胆寒的刺客。
可当满怀恶意的权势倾轧过来时,她只不过是苦难中的一员。
在洛阳时,她曾问沈识如果这天下的主人是他,是不是这些事便会少上一些。沈识握着她的手给予肯定的答复,自那之后他便一直为此努力着。
寇窈心道,她真的好想好想沈识。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熟悉的、斩阎罗的嗡鸣声。分明五感在衰退,可她却捕捉到了那点众人未曾察觉的响动。
在很多个日日夜夜,这刀声曾伴着她入睡,也随着她醒来。她有时习惯听着这声音制毒读书,有时也埋怨这声音总出现在她身旁。
沈识连同他的刀,已经成为了她骨血的一部分,熟悉到此刻即便她看不清楼下人的模样也笃定他已经来到了自己身旁。
寇窈笑了笑,开口道:“好啊。”
真好。
披帛被她取下在半空中荡开,若隐若现的一片红,像嫁娶之时新娘头上的红盖头。众人的心都收紧了,目光也随着那片红荡开,心中想着那姑娘松手之时这片柔软会不会恰巧落入自己怀中。
寇窈松开手,随即向后一倒。
她看到青衣惊慌失措想要拉住她的手,也听到了众人的惊呼,随后感受到自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刚刚快马加鞭赶到此处的沈识飞身抱住他的姑娘,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阿窈。”他哑声唤道,“我来晚了。”
披帛落下盖住了他们,像是几个月前那场同在此处的闹剧之中被扯落的纱帘。沈识离开苗疆后他们在这里带着针锋相对重逢,如今又在此处,他是来救自己的英雄。
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寇窈揽住他的脖颈抽泣道:“不,你来得刚刚好。”
几日来强行撑起的精神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了下去,寇窈一瞬之间便觉得睡意上涌。刀剑的嗡鸣声突然便多且杂乱起来,众人惊呼着散开,随后她又感觉到自己被另外一个人抱了过去。
寇窈强着精神睁开眼,看到面色再难看不过的阿爹,他身后快要哭出来的阿娘和更多熟悉的人。
她终于放心地坠入了沉眠之中。
*
沈识在寇谨阴沉的目光下将那块披帛轻柔地掖在寇窈臂弯中,横刀指向了秦则。
秦则身后是簇拥着他的秦家暗卫与被他掌管的京卫。他的三白眼惊疑地看向刚刚闯进来的这些明显和沈识是一伙的江湖人士,出声问道:“怎么,你想勾结这群草莽杀我?”
“不。”沈识眉眼中带着令人胆寒的凌厉,“是我要杀你。”
若是裴安在此处,定会告诫他此时杀了秦则不是什么好选择,传出去恐怕被当做争风吃醋,还不如把他和其他秦家人留在最后一道收拾。
他留在京中行事着实得了裴安不少指点,变成了一个人人都满意的无名却有实的储君。这几个月下来,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
他选择这条路,不是仅仅为了登上那个皇位,更是为了报仇,为了给他的姑娘一个允诺过的河清海晏。
一举一动处处受制,甚至让寇窈受到牵连,那以后他会不会重蹈亲生父母的覆辙?
在拥有“先帝遗孤”这个身份前,他做了十几年的斩阎罗,他本就不该是被权势绊住脚的人。
手中的刀发出渴血的震颤,寒意慑人的刀身映出秦则惊惧的脸。莫如霜带着严杀楼中的一众刺客缠住了秦则身后的那群人,独独把他留给了沈识。
秦则自忖武功在金陵城中称得上佼佼,可却敌不过沈识轻而易举的一刀。他节节败退,注视着这个让自己多次受挫的年轻男人,咬牙切齿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识扼住了他的喉咙:“来杀你的人。”
京卫们自顾不暇,无人来得及救他。秦则感受到自己被狠狠砸在了地上,四肢百骸的骨头似乎都要被沈识强劲的内力震碎。
他嗬嗬地喘着粗气,紧紧扒着沈识扣住他脖子的手,却不能动他分毫。沈识阴冷到骇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早该杀了你。”
手上的力气更加重了,沈识继续道:“在知道你垂涎她的时候,在你算计她的时候……甚至更早,在我当初进京杀了你那个三叔的时候,我就该将你们这群杂种尽数杀了。”
秦则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他用气声道:“你是斩……斩……”
斩阎罗。
他看到刀身上迸出的血色,听到自己喉骨的碎裂声和似乎格外遥远的沈识的冷淡嗓音。
“第二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