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缠枝 殿下不想报仇吗?
喝过热茶, 身体慢慢回暖。
谢临徽倒也乖觉,在王大力面前不多提一个字。
我不担心他会漏嘴了。
二皇子是王大力的亲表哥,我实在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他。二皇子的生母, 德妃娘娘, 是王大力的亲姑姑。
京中传言, 王、谢两位公子交情极好, 我也能看出谢临徽与王大力之间的熟稔,今日看, 倒不像传言中的那么好, 更多的,类似于认识了很久, 对彼此还算熟悉, 能得上话, 这种状态。
我放心不下父皇。
万一他累着, 或者因此……再醒不过来,那我又该如何呢?直接离开皇宫,还是独自面对太子?
“殿下,你可以放心回去。”谢临徽倒很镇定。
我点点头。
太过在意, 反倒会让太子看出来。
父皇当时支开王大力, 怕也是不想叫他知道。
“殿下,我背你吧。”
王大力蹲下。
“不用了, 我们一起走回去, 你给我伞。”
“好。”
我们走在同一把油纸伞下。
上次共伞,还是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我在御花园遇到云妃、十二, 强迫他给我伞,还了些厚颜无耻的话。他震惊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伞略向我这里倾斜, 已经转的雨被伞牢牢挡住。
“殿下回去记得喝姜汤。”
“好。”
“最近不知怎的,头一直痛。”我皱眉,揉揉眉心。
“殿下……看过太医没有?”他步子一顿。
“看过,老生常谈的那些话。总是什么思虑过度,诸如此类的话。一点实际效果都没有。”我有些埋怨。
“那殿下在思虑什么?”
“思虑的事太多了。二哥不喜欢我怎么办……会不会牵连你?你母亲的身体,还有徐如意。”
“殿下放心,一切有我。”王大力安慰道。
我笑笑不话。
他以为我听进去了,语气十分温柔:
“殿下不用那么累,独自面对所有事。”
“我知道了。”
他送我到华翎宫门口,我目送他远去。灯笼的火光在雨雾中有些模糊。
我并非缺这样一个替我伞的人。
宫人如此多,总不会叫我事事亲力亲为。
我只是难过,原以为能和他共度余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夜半三更,我听到窗户被敲动的声音。
开窗,谢临徽闪身进来。
“公主,冒犯了。”
“怎么了?是不是父皇……”
“陛下很好,睡着呢。”
“那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关于缠枝,之前没有清楚。其实这毒很麻烦,公主还是要做个心理准备。”
“有多麻烦?”我还是第一次体验中毒的感觉,未免有些新奇。
“这种毒要经过漫长的潜伏期,才能让人染上。中毒的人并不会有什么不适,一旦断开毒源,就会像殿下这样,头痛、发冷,这只是开始。”
“殿下会对它产生依赖性,中毒时间越长,依赖性越强。骤然脱离,痛意蚀骨,极其摧毁意志,如今形势未定,我建议殿下暂时不要尝试解毒。”
“我觉得这件事不适合告诉陛下,所以才隐瞒下来,希望殿下谅解。”
“嗯,我也这样想。”我点头,又问他:
“我中毒多长时间了?”
“大约有五六年了罢。”谢临徽皱眉。
“你香粉……其实我不太爱用香粉,殿内也不常熏香,不知源头在哪里?”
“我此次来,就是想找一找。”他环视一圈,盯着殿内的香炉。里面空空的,我开始头痛后,就不想闻见任何香料的味道。
“这毒,除了成瘾,虚弱,还有别的危害吗?”我问。
“会使人易怒易悲,放大情绪。”
“倒也不是那等剧烈的毒,既然想要害我,为什么不下猛药?”
“殿下笑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殿下焉知这毒不能害死你?幕后之人,必然是顾忌陛下,才不愿显露痕迹。其实这毒十分隐蔽,我能看出来,不过是因为我曾也中过。”
“殿下,我大约是从出生就常常闻那个味道,早就记到骨子里了。跟着师父学医多年,才把自己身上的毒解掉。之前与你隔得远,气味又淡,虽有怀疑,但不能确定。如今才笃定,殿下与我中了一样的毒。”
“这件事与威宁侯夫人有关系吗?”我问他。
“未必有。毒虽稀有,真想弄,还是能弄到的。殿下不如想想德妃,想想高妃。”
“左右是这么些人,其实,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笑着。
“殿下不想报仇吗?”他疑惑道。
“我想啊,找谁报仇呢?太子不必提。德妃娘娘死了。高妃娘娘,只有十二。威宁侯夫人,就一个独子,谢承安。你叫我找谁报仇?”
“我太累了。有没有什么药?给我弄点。”我朝谢临徽伸手。
“醒神丸,三天才能吃一粒,否则会像燕皇那样,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常年服用,还会有损寿数。”
他往我手里搁了一个药瓶,很少,我微微摇晃,稀稀落落。
“气鬼。父皇就常吃这个?”
“嗯。”他也不在意我他气,提了提药效:
“殿下晚上不要吃,不然会睡不着觉。我先找找缠枝的源头在哪里。”
他在殿内转了一圈,把香炉开,在内里刮了刮,皱眉。又去看那些胭脂水粉,朱红豆蔻,不但闻,还尝两口。
有些胭脂不能吃,我真担心他被毒死在这里,那我真不清楚了。
后来又闻衣服,深深皱眉。
“殿下,主要问题,出在衣服里。”
“原来是这样。”
“殿下应该知道是哪个宫女管衣服吧?不介意我带回去审问审问,到时候还你一个。”
“是青杏手下的青栀,在外间宫女房第三间,靠窗那张窗,她眼下有粒痣。”
很快,就看到他扛着青栀站在窗外。
“她还挺沉的。”
他低头感慨,消失在夜色里。
我了个哈欠,恍惚间看到德妃病时,为我做衣服的样子。
她做好的衣服都熏得香香的,再送给我。
青栀原也是德妃宫里的宫女,德妃病逝后,她就跟着我,负责整理我的衣服。
那香气并不难闻,清清浅浅,似有似无。听是用好几种香料调出的,是青栀的不传之秘。
我身边的东西都有人检验,想必那香气是真的没有损害。只是积久成毒而已。
最近又断了毒,是谁良心发现?还是有意如此,要让我露出破绽?
香味有好几种,每种闻起来都不同。随衣料而变化。
我不知现在穿的这件里衣有没有毒。
感觉穿着衣服好像有虫蚁在啃噬。
我换了身衣服,闻到香气都觉得恶心,手微微发颤,停都停不下来。
外间的宫女睡得很沉,大概谢临徽下过药。我出去,都没人察觉。青栀已经被谢临徽带走了。
最后找出六姐姐已经泛黄的旧衣换上,闻着陈年皂角的香气,才虚虚实实做了个梦。
“虽然我们十一的生母已经病逝了,但以后有娘娘疼你……我曾也该有个女儿,就和十一差不多大,可惜与我没有母子缘,看着十一,就觉得是我那个女儿回来了。”
德妃娘娘一下又一下为我梳头。
我背对着她。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在梦里,我终于能看见她的脸。
那是一种深沉的怨毒。
叫人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她盯着我,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惊醒,天色蒙蒙,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头越来越疼,倒出醒神药,看起来圆圆滚滚,吃了一颗。
竟是一颗糖豆。
有些桔子香气。
德妃娘娘早年亲自为我做的衣裳都被我珍重的放在箱子里。
我坐在箱子前,开,一股浅淡好闻的香气,被旧时光发酵过,越发显得沉谧。
殿内昏暗,我掌灯,看着衣裳上的刺绣。
我实在哭不出来。感觉眼睛干涩,被烟熏到,刺刺的疼。
殿内亮起两个幽绿的眼珠子。
“喵!”
大宝不知是没睡还是没睡醒,它朝我这里跑来,最后卧在我膝头,轻轻舔我的手背。
合上木箱,又重新爬回床上。
我把大宝也带上床,它倒很高兴。它喜欢趴在高软处,我从不准它爬上床,今日破例一回,它左右巡视一圈,最后趴在我枕边。
睡也睡不着,我仍闭着眼,听到宫女的声音。
“唉呀!门明明关好了,大宝是怎么跑上殿下的床的!先把这祖宗弄下来,别吵醒公主,等殿下醒了再请罪吧。”
我没睁开眼。
等宫女们轻手轻脚提起大宝,我才用余光,看它。
它嘴里塞着一块鱼干,后颈皮被拎着,以一副生无可恋的姿态被带走。
宫女们如此熟练,难道大宝以前也溜进来过?
不知在什么地方滚过,又爬到我床上。
这臭猫……哎……
翌日,又是和谐美好的一天。
由于燕皇被太子的册封礼累着,由太子代理朝政。
我听见十二叽叽喳喳话,脸上也相应露出笑容。
“十一姐,太子哥哥待你最好,以后太子哥哥继位,你要罩着我啊。”
“知道知道。”
“也不知父皇怎么样了,很久没见,他都把我忘光了。”十二苦着脸。
“怎么会忘记你?前几天父皇还提起你。”
“真的吗?肯定又是讲我的坏话。”十二先是一惊,又皱眉。
“没有,父皇夸你呢。”
“十一姐又唬我了。”
“对了,有个东西给你瞧瞧。”
我让宫女取来大水盆,在里面装了半盆水,把之前造出的木船放进去,拧过发条,再一松手。
雕工精致的木船在水盆里乘风破浪,势不可挡。
“哇!十一姐,你怎么弄出来的!这么厉害!”
“就和那木老鼠差不多。也多亏了谢世子的书。”
“明明是十一姐聪明伶俐,临徽哥哥就没弄出来过。光在这里玩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玉清池。”十二拉着我。
“好啊。”
池中已有荷,一如昔年。
我们寻了一个僻静处,把船放进去。
它是呈圆形行驶的,最后又会绕回来。
“姑姑,你们在玩什么,不带我。”
江熤挤进来,盯着船,一副震撼又蠢蠢欲动的样子。
“这么厉害的吗!会自己动?”
他眼睛亮极了。
“喜欢吗?”我摸摸他的头。
“喜欢!喜欢!”
“送给熤了。”
“哦,你又偏心,分明是我先看见的。”十二气呼呼看了眼江熤。终究没升起从江熤手中抢东西的念头。
“姑姑真好。以后熤长大了,送姑姑大船,真正的大船,能在江上游的那种哦……”
江熤抱住我,又张开双臂,比出一个巨大的姿势。
“江上游算什么本事?什么船不能在江上游?在海里游才厉害。”十二立刻开始击江熤的积极性。
“那就送姑姑海里游的大船。”江熤也不气恼,立刻改口。
“好啊,我等着熤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