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最新] 王琅 我们还有时间,往后总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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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姐姐要准备出征的事, 也不好在人前送我,只送到城门口抱了抱我。

    “一路平安。”

    “我会叫人送信的。”我已经太久没见到六姐姐,才见面不久, 又要分开, 心中很是不舍。

    她有许多变化, 我也有。当我认出她的那一刻, 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我心中有了更多底气,不管做什么, 只要我想, 就敢去做。

    我年幼时,以为长大后, 我和六姐姐会像其他皇室公主一样, 有个还不错的皇夫, 可能有孩子, 平时理中馈,闲时见面,赏花宴会,聊着胭脂香粉、衣裳布料、养儿琐事。

    未曾想, 眼下这一切离我幼时所想天差地别, 又如此合我心意,真是再好不过。

    我只盼这样的时日能天长地久, 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维护我拥有的、我珍视的所有。

    我在六姐姐注视下上了马车,离乐陵城越来越远, 城门上立着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人影,始终看着我这里。

    书信遥远,见面更难, 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如此复杂,又如此易变,我只希望他日再逢,仍如此刻。

    我们这一行人混在其他几个商队中,一点也不醒目,城主府那边会配合我作出我还在乐陵城的假象,务必使我这里安全隐蔽。

    回程还算顺遂,遇到了几次山贼,有时商队会各自出些钱物当买路财,有些时候会直接回去。

    我第一次经历这些,初时颇为新奇,后来渐生忧虑,落草为寇的除了一些逃犯,江湖游侠儿,还有不少活不下去的平民百姓。

    有些是苍国的,有些是燕国的,税并不重,落到地方上就繁多起来,经过层层盘剥,百姓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安居乐业,非一日之功。殿下不必烦忧,我们还有时间,往后总会越来越好。”谢临徽劝道。

    “你得是。”我点点头。

    “海外真的有新粮种吗?”我问。

    “有。”他语气笃定。

    谢临徽曾,有粮种“玉米”、“红薯”、“土豆”,能亩产千斤不止,父皇意动,遣人去寻,未果。

    谢临徽的粮种可能在海外,一些波斯商人见过,但粮种保管不易,那些异域商人不通种植之法,带回来零星一点也不顶用。

    如果真的想寻到粮种,还是要造船出海。燕国只有江船,这样的船在海上经不了风浪,想要做海船需要大量投入。

    “等和梁国完这场仗之后再吧……来日方长。”我不止想造船出海,还想亲自去其他国家瞧瞧,番邦人与我们这里的生的不太一样,还有好几种不同的发色,想想就有趣。

    “嗯,来日方长。”谢临徽应了一声。

    等我们过了几座城池,改走水路,一路顺风,很快就到了燕都。

    我与大哥商议两国盟约,仍然与那群老臣见面。这次出使苍国以我为主导,张简又留在苍国,他们无论如何都撇不开我,渐渐也适应了。

    不时没人弹劾,此类奏折大哥都留中不发,要是骂的厉害,大哥就让人在家休养,别上朝了,久而久之,朝堂对我参政议政之事不再侧目。

    大哥与父皇不同,父皇再如何待我好,我始终都知道他是燕国君王,有江山社稷,有政务朝事。

    大哥更看重家人,他待皇后仍如以往,待子女也是,又很护短,容不得朝臣指责。

    他性格颇有些随心所欲,行事天马行空,反而给人一种君心难测的感觉,渐渐不再有臣子试探他的底线,朝堂彻底稳固。

    朝臣改而开始培养江熠,试图把他养成一代圣君,至少不能像大哥这样,纵容我一个女子参政。

    然而江熠从就与我亲近,聪慧仁善,胸怀坦荡,从不觉得我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把几个古板的夫子头发气掉不少。

    燕国与苍国联合起来,着帮梁国抗击犬戎的名义,一路横推,不管是梁国人还是犬戎,都没放过。

    梁国本就到了大厦倾颓的境地,贵族奢靡成风,民众苦不堪言,又逢战乱,已经遍地荒野,哀嚎不绝。而燕国、苍国蓄养良久,两箱合作,所向披靡。

    梁国领地其实是三个国家中最的,但气候温暖适宜,土地肥沃,一直是三国之间最为安定富裕的那一个。

    梁国的国都被犬戎烧毁,末帝逃亡,死于乱匪之间,这个歌舞升平、太平安乐的国家终于走到了终焉时刻。

    燕国仍要与苍国谈判,关于城池分割问题,要稍作调整,这次谈判的地点定在梁国都城。

    帝王不可轻易出京都,大哥经历宫变之后就有些怕死,在我请命前往梁国以后,他爽快地放行,并安排了众多将士随行。

    上次出门他各种担心,这次出去他就平和多了,梁国多珠玉,战利品还在梁都,他让我多挑些喜欢的,年轻姑娘就该多扮扮。若还是放不下王琅,找他也无妨。

    我大抵是放下了,见面不知会怎样。

    但我还是想见一见他。

    这次谢临徽、十二随行,江熠年纪还,又在上学,怕路上不太平,任他求了许久,我都没答应带他。

    我以长公主仪仗前往梁都,有一万多将士同行,山匪退避,一路顺遂。只是所见之处满目疮痍、人烟寥落,让人心中颇为复杂。

    “唉……”十二比我更难过。

    “人只要活着,生命力是很强的,不需要太久,又恢复成往日那样繁盛了。”

    我听到谢临徽安抚她,也承认他得有道理。有时候感觉天塌地陷,活不下去,只要过了这一关,过段时间又行了。

    这一路曾见许多人为了活下来,食树皮草根,藏在山野里,即使身形枯瘦,眼中仍亮着,那种爆发的求生欲触人心弦。

    我有时会被那种野草一样的生命力震惊,觉得活着是如此美好、如此珍贵一件事,更应该珍惜当下,不可虚度、不可蹉跎。

    不到半月,我们到了梁都。

    我不知道苍国使臣是谁,但六姐姐应该在。

    王琅率亲卫来迎,他比在京中时瘦了,眉尾还有一道伤痕,应该是箭羽扫出来的。

    因这伤痕,他气势愈发凌厉,像一柄开锋的利剑,像锻铁炉中炽烈的火,眼神沉沉,每次注视我时,都有些莫名意味。

    这一路他沉默寡言,不见多少喜色,敛去了所有情绪。我不知该与他什么,客套两句之后,沉默下来。

    他策马在仪仗外,我抬眼就能看到,明明这么近,却相顾无言。

    他生的清俊,幼时羸弱,我初见他时,悄悄在心里笑他是豆芽菜,现在已经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

    我们终究回不到最初,我本有许多话想和他,最后却不知什么。

    他随身携带的剑是我送的,剑穗是我编的,腰间悬挂的那个丑丑的香囊是我绣的,里面装着我送他的平安符。

    他不发一言,又好像什么都了。

    我心中亦有千万种情绪,无法与人倾诉。这种情绪,直到见到苍国使臣才暂时压下,我竟看到了荣王,和通信已久的容浔。

    “昭昭。”容浔与我有三分相似,剩下几分都像舅舅,青衣如竹,眉目精致,难掩羸弱之色。

    荣王脸色苍白,身体也不太好,看我时眼中笑意温煦,同样唤了一身昭昭。

    “舅舅!”我扶住荣王,再看荣王世子却叫不出一声哥哥。虽然我们常通信,但他和溯之一起瞒我。

    而且我与他同一天出生,他只先我一时半刻降生,我心里当他是兄长,见他是个和我一般大的少年,就喊不出口。

    “陛下这次还想出来,我真不想监国,就带着父王一起出来了。”他笑道。

    “陛下近来可好?”我问。

    “他没出来,应该不太好。”容浔一笑,有点得意,“不过他总是要习惯的,以前只是在京中修道,现在还想四处走,政务谁来处理?不能总丢给我吧……”

    他应该与溯之关系极好,言语无忌。我猜溯之也不是能次次都能出宫的,不能总那样任性。

    能看到荣王、容浔,我就已经极开心了。

    即使第一次见容浔,我瞬间就与他熟悉起来,就像认识了许多年,天生亲近。

    “等商谈完,我们就去燕国,父王也去,到时候我就是江洄了。”容浔笑着看我。

    他虽然身体不好,性情却极好,笑起来明朗灿烂,不见丝毫阴霾,一看就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很好。

    “到时候去江都吧,我的封地在那里,公主府建好一年了,我至今都没去过呢。”

    “好,父王也去,他也想去燕国看看。”容浔道。

    我与他在梁都转了几天,彻底熟识,才知道舅舅的原配王妃是燕国公主,是我父皇的妹妹。她很早就病逝了,唯一的孩儿没活过满月。

    荣王天生病弱,后来又被下了毒,王妃也中了毒,那时还怀着孕,即使求到神医解毒,也太晚了。

    父皇将哥哥送去,荣王当作亲子养大,他在哥哥幼时就请封世子,爱之重之,一心只想哥哥能无忧无虑,长命百岁。

    荣王能活到此时已经殊为不易,只想看看妻子幼时的居所,也算了却遗憾。

    我心生怅然,平时尽量多陪着舅舅些。

    舅舅待我极好,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给我,他原本就极为疼爱妹妹,也爱屋及乌,疼爱我和哥哥。

    一想到舅舅的身体状况,我心情就不太好,搜罗了不少药材送去,每日尽量将舅舅哄高兴些。

    当然,在公事上仍然公办,寸步不让。商谈有点拉锯战的意思,都要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水路、商路、金银铁矿都要分割,并非一日之功。

    这不止是我和荣王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国家各方面的交锋、合作,还有许多许多细节,需要由六部各官员统筹协商,和苍国使臣交涉。

    我不用混在里面据理力争,每日听人汇报进度,下达指令就好,还算清闲。

    我以为王琅不会再来见我,他总在练兵,不常出现在我面前,我从荣王那里回来,发现王琅在外等我。

    “去哪儿谈?”我与他对视一眼,心中仍然郁郁,见他双眼泛红,疲惫至极,还直挺挺站在我身前,像久居笼中的困兽,空洞又绝望,便生出一点类似怜爱的情绪。

    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他过得好。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为官为将,或是白衣,都希望他心念通达,不必背负他人寄望,不必违背自己的意愿。

    “都可。”他跟在我身后,总在人群中将我护得很好,一如既往的尽职尽责。

    父皇很自责,觉得不该订下我们的婚约。有时我也不知婚约该不该存在,那好像是错误的开始,但我曾经有过一段很高兴的时光。

    我带着他在燕京到处逛,什么也不必担心,我知道他会保护我,只要他在我身后,就敢向前走。

    好像也没有过去多久,却像是很遥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