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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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家村,刘根生家。

    窗户扇上早就贴上了喜字窗花,门上更是早就贴好了大红的喜字,红灯笼也高高挂起,把整个院子都衬得喜气洋洋。

    坐席的人早早就过来了,生怕晚了没位置吃不上头一拨。此时桌上光秃秃的,还啥都没往上摆。有那好信的就上做饭那儿去走了一圈,回来就把这菜色给同桌人听。看得出,刘根生这回的席面可真不含糊,比自家俩儿子那喜宴还要好。

    猪肉炖粉条、鸡炖蘑菇、豆腐炖鱼、菠菜汤、白菜木耳、韭菜炒蛋、黄瓜拌干豆腐、拌芥菜丝,四碗四碟,这规格不在刘家村,就是在高岭镇那都是排得上号的。

    一听这菜色,妇人们赶紧去找自家孩子。这些崽子,今天可算逮着个吃零嘴的机会,一个个恨不得吃到顶脖才好。若是平时,妇人们自是不会拦阻,今天可不一样,若是崽子们现在就把肚皮撑得溜圆,等待会上菜时,岂不是吃不下了?这样好的席面,光看不能吃岂不是馋死个人?

    随着菜越做越多,院里飘满了菜香味,有些人就坐不住了,心里琢磨这新娘子啥时过来,他们可赶着吃席呢。可这人吧,越着急,就越觉得这时间过得慢。可巧了,又有人提起新娘子的嫁妆来。

    “抬嫁妆那天,你来看了吗?听那屋子都快给摆满了。”

    “那可不,那天人可多了,一拨接一拨的,我都没挤进去,就搁门口看了一眼。你,以前咱们咋没听过东沟村有这么一户人家呢?”

    “听是关内来的。咱村也有迁民,可没一户这样的。你,这老刘家人没白唬咱们吧?”

    “这可不好。我听我表妹她姨婆婆过,那姑娘在县上摆过摊,兴许是那时认识的。”

    “这搁县上干活就是好,还能给自己找个媳妇。你,那家人知不知道他这克亲的名头?”

    “那咱咋知道啊?不过你可别往外,若林氏知道了,那老娘们不得薅你头发去。”

    ……

    新娘子成亲当天除了要改样,就是改成已婚妇人的装扮外,还要绞脸,也叫开脸。绞脸就是拿一根环形线,一手向左,一手向右,拧成两个活套,然后用嘴叼住一个活套,两只手扯着另一个活套,拇指和食指一开一合,在新娘子脸上拉来拉去,就把脸上的汗毛给刮干净了。

    此时,秦雅正瞪着秦氏手里那根线,一脸抗拒。她可听了,绞脸可疼了。她正想厚脸皮地自己脸嫩,不用绞脸,就见陈氏一把把她按到炕上,秦氏跟着拿起线就放到了她脸上。

    她只觉自己就像那待宰的肥猪,眼睁睁看着屠户靠近,却啥也做不了,只能嚎叫。而她,连声都不能出,眼下屋子里到处都是人,若是她来上一嗓子,用不了半天,全村都要知道她绞个脸,就疼得嗷嗷叫。不得等回门那日,遇上这些大娘嫂子啥的,就得给人围住趣一番。

    见秦雅一脸紧张,秦氏倒给逗笑了:“你别紧张,不疼的。我和你,村里近些年出嫁的姑娘,都是我给绞脸的。若没有两下子,人家能找我来吗?你呀,把那心就放肚子里头,这大喜的日子,嫂子还能让你遭罪?”

    话的功夫,这脸就给绞得干干净净,就连眉毛也给修了修。接下来就得上妆梳头,换喜服,最后把盖头蒙上,就等着刘家来迎亲了。

    随着锣鼓声越来越近,秦雅的心也跟着那鼓槌,一下下,咚咚咚,跳得越来越急。陈氏此时已是泪水涟涟,都哭嫁哭嫁,成亲这天,女方家人一定要哭着送新娘子。本来,秦大川安排天冬担了这活,眼下见他娘先哭上了,他这心总算放下了,这下不用担心天冬哭不出来了。

    哪成想,他娘那泪还没收起来,旁边的天冬倒哇哇哭起来,登时把秦大川给带得眼圈也红了。这叫什么事啊?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哪能动不动就哭呢?他使劲眨眨眼睛,才把这哭意给瞪回去。

    刘力进院时,就见秦大川正站在门口,大睁双眼,瞪着自己。这子怎么像看仇人一样看自己?又不是嫁到几十里地外去,至于嘛!可想想这是自己亲舅子,就是上来自己一拳,他也得受着。

    此时,屋里一团哭声,不止陈氏哭,秦雅也哭了。若之前她还有些不真实感,眼下锣鼓进院,她才真觉出离别意来。往后,她再回来,就只能被人称一声秦氏,而不是秦大丫了。

    吉时已到,不管秦家人再如何舍不得,也不敢误了时辰。秦大川抬手将秦雅扶上毛驴,挥别秦百福和陈氏,跟着送亲队伍一起去了刘家村。

    到了刘家,拜过堂,秦雅就被送进了喜房。

    “力子,赶快掀盖头,我们还没见过新娘子呢。”看热闹的妇人们催促道。

    刘媒婆端来喜盘,刘力拿起喜秤,轻轻挑开盖头,露出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庞。

    “哟,这新娘子真好看,你看,力子都看呆了。”

    这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刘力有点不好意思,他想自己才刚只是一愣神,才不是看呆了。可对上这些大娘婶子,他觉着就是自己浑身长满了嘴,怕是也不清了。

    刘媒婆端过托盘,上面是两只酒杯。两人一人一杯,凑到近前,手臂交叉,喝完了交杯酒。

    喝完酒,刘力看着没啥,秦雅却羞得低下了头,脸蛋上也飞起两朵红云。私下里两人也牵过手,可现下围着这么多人,着实有些让她不好意思。不管别人咋看,她这可是头回成亲,不好意思也是正常,秦雅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

    喝过酒,又吃了饺子,苏氏问秦雅时,她声道:“生。”心里却想,到底啥时才算完?

    幸好,吃完饺子没多久,看热闹的人就被苏氏给请了出去。昨晚婆婆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看着点,可别让那些人闹得太过。

    等人散去,刘力陪秦雅坐下,道:“你先在这儿歇会,待会大嫂会送来吃食,你先吃点。外边还闹着,我得上外头一趟。若是乏了,就先眯一会。”

    “那你少喝点。”

    “没事,柱子跟着我倒酒,那酒都给掺了水,喝不醉。再了,我酒量可好了,喝多少都误不了事。”

    就在这时,苏氏端着托盘进来了,刘力就出去了。他走得有点急,出去时让门槛给绊了一下,苏氏笑着趣道:“这刚喝一杯,人就醉了?”

    “弟妹,你先垫补点。力子你爱吃爽口的,我就没给你拿大肉。这都是我提前给留出来的,放心吃吧。”

    秦雅以前听刘力过刘家的事,对苏氏的性子也有些了解,眼下见苏氏连这个都考虑到了,心里自是感激。

    她先道了谢,然后把托盘放到桌上,刚想请苏氏坐下,苏氏就赶着告辞,原来外头有人在喊,她担心出了啥事,就紧着出门了。

    吃过饭,秦雅又喝了杯水。这新娘子可真不易,过了午时,她就再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饭,就怕路上不方便。吃饱喝足了,她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坐了这么久,骨头都坐僵了。

    正准备伸个懒腰,就听不知哪儿传来轻轻的呼噜声。难道刘家还养了猫?或是狗?总不能是人吧?这可是喜房。

    她在屋里四下搜罗了一圈,又凝神听了一会,发现这声音是从柜子里传来的。她踮着脚,缓缓走到柜子前,又侧耳听了听,确定呼噜声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反正外边都是人,即使有啥事也不怕。

    想到这里,秦雅猛地把柜门拉开,就见一个胖娃娃正趴柜子里头呼呼大睡。

    这孩子可真心大,竟然跑到别人屋里睡着了,待会他娘找不着他,不得急坏了?

    秦雅抬腿就想往外走去喊人,那手快要够着门栓时才想起来,自己是新娘子,可不能出去。再喊也不行,那外头都是吃席的人,她这一声喊,怕是惊得人饭都吃不好。那就只能先把人抱出来,在柜子里睡算是怎么个事?

    这孩子想来平时也是个觉大的,她都把人从柜子抱出来,放到炕上了,也没醒。只在躺到炕上时翻了个身,就接着睡了。幸亏这炕不凉,否则她肯定得把人摇醒。

    等刘力把人都送走,进门一瞧。炕上一大一,大的那个靠在炕柜上,闭着眼,不知是睡还是没睡着;的那个,身子摆成个青蛙样,正在那儿酣睡。

    都不用去看,他就知道那的是谁,除了柱子家的狗蛋没别人。他在这儿睡得倒是香,可知他娘刚才在外边都快急疯了。这天都黑了,一个孩子若是跑到了外头,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他回过身,到院里找到苏氏,狗蛋就在自己屋里。

    苏氏一听,怒冲冲就奔着新房过来。等到了屋里,见秦雅合着眼,她也没敢出声,蹑手蹑脚地到了炕边,伸手把狗蛋抱起来,就往外走。快到门边时,狗蛋醒了,问道:“娘,你咋来了?你要把我抱哪儿去?二婶还没给我红包呢。”

    见人醒了,苏氏再不憋着了,伸手在狗蛋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也没话,等出了门才喝道:“给啥给?你听谁的?”

    “三婶,只要我在那屋给他们几句好话,二婶准给我红包。她还二婶有钱,不差那点银子。”

    狗蛋这话可没收着声,院里忙乎的人都给听了个全,接着就齐齐看向黑子媳妇杜氏。

    杜氏也急了,赶紧解释道:“我那是逗着玩的,没想孩子竟当了真。”

    “哪有这么玩的?你进门时我让狗蛋朝你要红包了吗?”林氏黑了脸,力子才刚成亲,就给人添堵。可碍于这是大喜的日子,就是算账也得换个日子。

    杜氏嗫嚅着没敢话,只偷偷瞧了黑子一眼,见男人看都没看她,就觉得没意思起来。罢了,反正也没人信她,还解释啥?她低着头再没一句。

    林氏见二儿媳竟然没回嘴,心觉稀奇,但她也没细琢磨,有事过几天再。

    秦雅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她一个新娘子,吃过饭就这么靠在那儿睡着了,实在不像话。所以她一直等到苏氏出了门才敢睁眼。这一睁眼,正对上刘力那张脸,吓了她一跳。

    “你咋没出声?快吓死我了。”

    “不睡了?要不你先洗洗,待会早点睡。”

    也不知是自己想得多,还是刘力的那话让人多想,秦雅只觉得刚才那话另有深意。她心里有些突突,觉着还是等等再,道:“没事,我不困了。咱俩话吧。”

    “那你先歇着,我去洗洗,刚才敬酒被人洒上了酒。”

    等人再回来,果然清爽许多,至少没了那呛人的酒味。他坐下,问道:“那你饿不饿?刚才吃饱没?”

    秦雅想起桌上的空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刚才好像全给吃光了。还饿啥饿?“那饭菜都被我给吃光了,还能饿?你刚才在外头吃饭了吗?要是没吃,现在吃点。”

    刘力看着眼前的女子,唇红齿白,皮肤就像刚剥了壳的鸡蛋,又嫩又白。那双眼睛就像黑葡萄搁在了白瓷碗里,圆圆溜溜的,煞是好看。被他这么一瞧,两颊飞红,手像拧麻花似的绞个不停,他忽然觉得嘴巴有些发干。

    “你瞅啥?问你话呢。”秦雅见这人直不楞腾地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瞧,心下着慌。这没生过孩子还没听过孩子哭?何况她娘昨晚拉着她还了一嘴。她眼前忽的闪过几个画面,脸上顿时烧起来。

    秦雅等了一会,也没见这人话,心一横,梗着脖子,把脸扬得高高的,谁怕谁呀?看就看。哪知这人见了,直往她跟前凑,最后挨着她坐下,一偏头堵住了她的嘴,把人给按到了床上。

    洞房花烛夜,哪来那么多话要?

    “你是狗……”秦雅话还没完,就又让人堵了嘴,然后就再也顾不上话了。

    屋外,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天上,把院子照得朦朦胧胧。有那调皮的白云偷偷跑到它身后,蒙住了它的眼睛。院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清,树上的鸟儿啾啾叫个不停,老母鸡领着自家半大的鸡崽子在院里找食吃,不时发出“咯咯哒”的声音。

    秦雅模模糊糊中听到院里传来话声,费力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屋顶,才反应过来,自己嫁了人。

    她往旁边看看,发现炕上只有自己,莫不是起晚了?她赶紧坐起来,透过窗缝量几眼,见外头并未大亮,心里先松了一口气。若是家里只她和刘力两人,那她肯定要躺下再睡一会。可这家里头,老的老的,若是待会连狗蛋都起来了,自己还赖炕上,怕是要遭人笑话。

    唉,乡下就是这点不好,不管大人还是孩子,起得都早。也不知啥时能搬到县上去,她也好睡个懒觉。

    左右现在天还没大亮,她拿起衣裳,慢吞吞往身上套。这时,门一响,刘力从外头进来。

    “你咋起来了?再睡会。饭还没做好。”他坐到秦雅旁边,伸手在她脖子上抓了一把。

    秦雅顿时一个激灵,本还混混沌沌的,这下困意全无。她抬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嗔道:“也不看看啥时候了。早起用做饭不?”

    “啥时候?天还没大亮呢。”

    “我问你正事呢。”

    “伯娘领着嫂子做饭呢,不用你做。我们家没那规矩。若是歇好了,等白天你帮着摘摘菜就行了。反正也住不了几天,过几天就上县上了。”

    “你就不怕人家不愿意?大家都是媳妇,凭啥我就啥都不用干?”想起昨晚狗蛋的话,秦雅问道。

    “她愿不愿意和咱也没关系,她是大房的,咱是二房的,咱咋做也碍不着她的事。”至于杜氏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他也不想去追究,自己这好日子刚开始,没得让那无关之人搅了兴致。

    “对了。”刘力刚完杜氏的事,就想起了什么,凑近秦雅耳根问了一句。

    秦雅尴尬不已,先摇头又点头,刘力看完更糊涂了,这到底是啥意思?

    她也没理他,就让他猜去吧。穿好衣裳,她顺手把被子叠起来,堆到柜子上。这时才看到,炕上竟还有本书。这可真是稀奇,往日里也没听这人这么好学,咋就成亲都不忘看书?

    她伸手拿起来,正要开,刘力一把抢了过去。不对,这肯定不是啥正经书,他这反应不对。她笑盈盈看着刘力,伸出手。

    “不是,这里头没啥。”

    “那就给我看看。我也好知道知道,你平时都看了些啥。”秦雅猜也能猜出这是啥书,可她也好奇,这时候的册子到底是啥样的。

    刘力见瞒不过,只好磨磨蹭蹭把书递过来,还:“就给你看一眼。”

    秦雅伸手一把拽过来,开一看,就这?这要是没事先告诉她,她都看不出这上面画的竟然是个人。也不知这画画的是在哪儿学的技,竟能把人画成这副模样。她顿时没了兴趣,就这样的册子,也值得他藏着掖着地看。

    刘力本还提着心,怕把人给吓到了,没想人家比自己镇定多了,连眼睛都不带眨的,看了一眼真就给换回来了,弄得他都以为自己给的不是那册子,而是本《论语》了。

    秦雅也没告诉他,起身往外走,走到门边才想起来,她不知道茅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