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请求 谢将军与窦五娘,彼此相知……情……
窦家就在不远处, 但郭素心知没有解药,即便赶回去也无济于事。阿瑜性命攸关,实在耽搁不得, 他再气愤也不得不松了手上扼住胡王升的力道。
胡王升预感到他不会在冲动间杀了自己, 徒将性命舍在此处, 而置阿瑜不顾。终于得以顺畅呼吸, 冰凉的夜风呛进口鼻,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沙哑道:“若需我帮助, 自当全力以赴。”
他面上依旧带了痛色,肩背剧痛, 像被撞断了骨头一样。
郭素深深看了胡王升一眼, 眼底泛着怒极的红, 冷声道:“那就不劳烦你了。”下了马车后又重新翻身上马。浓重夜色之中, 他身形修长,稳稳坐在高马上,冷肃的眉眼衬得整个人如刀刃般锋利骇人,猛地调转了马头, 往窦府的反方向驾马飞奔而去。
随从提刀想追。
胡王升却:“不必拦他。”
他倚着车厢半天未动。围在马车边的随从皆跪了一地, 他们没想到郭素身手竟有如此诡谲,就连与郭素同行过几日的赵克都仅知他身手不错, 作为胡王升护卫, 却险些无法护主子周全,自然要请罪。
胡王升无心计较了, 缓声:“都起来吧。”他远望着早已经没有那人身影的巷尾,慢慢攥紧了手心,只希望郭素真的能再找到解毒的方法。
可就算有意鼎力相助, 郭素怕也是不会再信他了。
踏风的蹄声急而有力,几欲震破夜色,它与主人一路辛苦,也只歇过几次。郭素骑着它穿过数条街巷,最后停在一条巷子尾端的一间极的药铺门前。
药铺自外部看来十分简陋,门板单薄,此时紧紧闭着两扇门。
屋内油灯昏暗摇晃,吕高子正盘腿坐在矮炕上眯着眼睛对账。木板门忽然被重重敲响,吓了他一跳。
他有些耳背了,屏息听了一会儿,闻得又是一阵短促有力的敲击,这才披上衣裳,下来开门。
只是开门后,才刚一看清外面站着的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迅速关闭大门。
郭素的反应却极快,直接将一只脚踩入室内,以膝生生别着门板,任凭吕高子如何用力也关不上。他仿佛不怕痛一般,面无表情地挡在两扇门之间。
两人角力半晌,吕高子爱惜自己的门,最先败下阵,松开手由他进来。
郭素上辈子没做过这种几乎算是无赖的事。
谢家郎君是出了名的守礼知节,他为了能上战场忤逆祖母和母亲,已算那二十余年短暂的一生中唯一一次离经叛道了。
可他别无他法。看到吕高子悻悻放弃,他也不进门,还是站在寒风瑟瑟的门外,抱拳道:“吕公,我有急事相求!”
吕高子瞪着一双窄细的眼睛将他从上看到下,见他脸色极差,靴上满是泥泞雪水,一身狼狈,无奈道:“怎么又是你?”
拢了拢衣衫,冷面赶客:“夜深困倦,老夫已要睡了!你若有病要看,还是速速去别处问医吧!”
郭素的手如铁钳一般,一手撑着木门,一手越进屋内急急扣住了吕高子的手臂。吕高子年岁已高,瘦的身材也经不住他的拉扯,脚下一个踉跄,表情皱作一团,斥责道:“你你你——不尊老者,无礼蛮横!”
“抱歉。”郭素迅速松开了手,又将他稳稳托住,一双清亮至极的眼望向了他。吕高子活了五十多年,少见如此清澈的眼睛,心知他既是谢述故人,应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可谢述和他的母亲惨死后,吕高子怒火攻心,决意不再为高门贵人、皇族王室及为官者问诊,厌恶他们为一己私利坑害忠良。若非郭素是谢述故人,之前也不会出手帮他。
郭素恳求道:“吕公,求你。十万火急。”
吕高子斥他得寸进尺:“我已帮你开过一次药了!”上一回他伪装成寻常大夫,去春井巷给一个丫头看过病,那时便是应郭素之请。
郭素对他并未隐瞒自己的身份。从军做官者,也在他拒诊名单之列,自然无好脸色对他。吕高子最后之所以肯去救人,是因为郭素拿出了谢述的手信,以过往恩情胁迫于他。
吕高子又道:“这次又想让我帮你救谁?若是普通百姓,哪怕是沿街乞儿,倒还好!”
郭素答:“是去窦家。”
“窦家?”吕高子回忆片刻,哼哼两声,“昔年欲与谢家结亲,在谢将军遭祸后,恨不得断尾求生,再不敢提及两家过去的来往。——可是这个窦家?”
他往地面唾了一口,推搡着郭素道:“滚!老夫不救这等人!”
“生病之人,”郭素在原地站得稳当当的,如铁墙一般,吕高子推不动他。听他语气稍停,复而正色道,“是谢将军的未婚妻子。”
“那也仍未过门。窦家无情,窦女生养于此,便是好人么?”吕高子仍是不屑。
郭素沉下一颗心,撇开眼盯着漆黑脱皮的木门,无奈道:“据我所知,谢将军与窦五娘,彼此相知……情投意合。”他此言有损阿瑜名声,实在不该。可事急从权,吕公也不是喜好多嘴多舌之人,他只好谎以求吕公松口。
完他又看向了吕高子,语气顺畅了许多:“若谢将军未死,窦五娘一定会是他的妻子。这样,您也不肯救吗?”
那子戎马几年,连个媳妇都没娶上,早早就被人害死了,若当真有意中人,却因为自己袖手旁观死了,等他百年后到地下遇见那子,一张老脸也没地方摆了。吕高子弓着身慢慢坐回炕上,于心中天人交战许久,心思几转,叹道:“……老夫不登门,你要想求我救人,将人带出来罢。”
“好!”郭素也不继续耽搁,抱拳再施一礼,快速了句,“还请吕公等我。”
夜色笼罩下的窦府,有人欢喜有人愁。
自胡王升离开,善兰琼的魂儿也跟着跑了,但她脸色渐润,不似中毒时死气萦绕。徐月知道女儿是挺过来了,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发,笑中含泪,陪伴左右,母女二人依偎着喁喁私语。
善兰琼三句话就要提一遍胡王升。徐月了然,只:“待你大好了,总归是要与他成婚的,急什么?”
“可我不能……不能负了刘家。”善兰琼垂泪。
另一头的窦老夫人流泪流得头疼,本已经命下人吹熄了灯,卧在床榻昏睡。时而梦见幼子生前言笑晏晏的模样,时而又梦到阿瑜初回府上的情形,浑浑噩噩间却忽然被苏音轻轻推醒。
“老夫人,表郎君回来了!”苏音语气意外,也抱了一丝浅浅的希望,“要带殿下去外面看大夫,如今正在院子里头等着呢。瞧他风尘仆仆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急得厉害。”
“快扶我去见他!”窦老夫人忙伸手让苏音将她扶起,连声问:“怎么不将大夫请来府上?”
苏音亦是不解。
等见到了人,还未及窦老夫人开口,郭素便道:“老夫人,我知道一位神医或能为阿瑜解毒。只是神医从不出诊,还请老夫人允许我带阿瑜出府。”
“好好好!”窦老夫人也顾不得细想,迎上前握住郭素的手,落着泪,“好孩子,外祖母将你表妹托付给你,一定要将她救回来啊!”她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总比看着孙女在府上等死要好。
这还是窦老夫人头一回面对郭素时以“外祖母”自称。她是窦晏宁的嫡母不假,但又心知肚明郭素并非窦晏宁的亲生儿子,从前是报着“予他一口饭吃”的行善心思。此刻有所求,才会在嘴上称呼得如此亲昵。
郭素来找老夫人之前就已经让下人备好了马车,又着人去了荷枝院知会一声。佰娘提前将窦瑜从床上扶抱起,给她穿好了衣裳和披风,长发都来不及拢,又将她背出门。
出了门,郭素已经站在台阶下等着了。他顾不得礼数,伸手接过窦瑜。
佰娘只犹豫了一瞬,还是将窦瑜交到了郭素手中。
她哭着问:“当真能救么?”
郭素没有回答她,心翼翼地托抱着窦瑜,将她护在怀中,转过身大步往院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