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取血 窦瑜,她的亲妹妹,她怎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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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的炭笼发出噼啪的燃烧声。整间房被熏得很暖, 各处陈设简单,拔步床上挂的床帐却都是用着上好的轻纱,垂落着微微掩住空荡荡的床内。

    一旁的矮榻上倒是躺了一个人。

    躺着的是仍在昏迷中的善兰琼。衣袖自她一条手臂卷起向上, 露出的皮肤上缠着层层厚实的纱布, 内层微微有血红色渗出来。吕高子取血取得急, 也顾不得等她醒来了。

    取完了血也上药包扎过了, 赵克将榻上的善兰琼抱了起来,送她去了偏厢, 才又折返回来。

    等郭素赶来的工夫, 吕高子坐在桌边喝着苦茶,一时间忧国忧民起来, 望着屋外连天的风雪惆怅道:“雪再这样下个不停, 不知要有多少百姓受灾啊。”

    只是赵克和屋内另一个穿亲卫服的人都没有接他的话, 两人如同木头人一般, 已经杵在这儿好一会儿了,显得他像是自自话,难免有些尴尬。

    赵克左臂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洇湿了一大片,深蓝色的布料上泛出骇人的黑红色。吕高子清了清嗓子, 难得主动好心, 问他:“你手臂受了伤,可要老夫为你包扎一下?”

    赵克语气冷淡又客气地回道:“不必麻烦了。”

    见他因失血唇色都发白了, 被拒绝的吕高子腹诽这人当真是自己找罪受。两人腰间都挎着刀剑, 表情冷硬,他也不愿没话找话, 索性继续喝着自己的茶,学他们一样沉默起来。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吕高子自凳上站起身,“可是他们来了?”

    赵克比他的反应更快, 已经迅速到了门边,开了屋门。

    碎雪被一股寒风裹挟着卷进房中,扑在赵克的脸上和身上。郭素抱着窦瑜走到廊上,又与赵克擦肩而过进了屋。佰娘追在郭素身后努力给他和窦瑜撑着伞,但他的肩头还是落满了雪。午后她随窦瑜出府,但马车还未赶到吕高子的药铺便被骑马的郭素截下,随他改道来了此处暗宅中。

    郭素带了满身的寒气,快步靠近拔步床,将怀中人慢慢放在了上面。窦瑜被他好好地护着,衣裳干燥温暖,看起来已经又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之中。

    赵克看到了他怀里的窦瑜,右脚轻轻向前挪动了一些,又收回了,仍站定在门口,外面风雪声呼号,他回过神来慢慢将门合上了。

    吕高子拿起早已经备好的药,端着药碗凑近床边,对郭素:“血已经取到了,和着药给她一同服下,应能暂解体内部分毒性。”

    “劳烦吕公了。”郭素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低声谢道。

    窦五娘乃长公主亲生女儿,长公主越过她不救,反而救一个半路认下的义女。吕高子看着沉睡的窦瑜,不由觉得她有些可怜。怎么她也差一点就成了谢述的妻子,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吕高子才肯与郭素等人“狼狈为奸”,将那个善兰琼掳来,取血做药。

    如今也算上了贼船了。吕高子心下无奈。

    郭素将窦瑜唤醒。

    窦瑜勉强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被他一勺又一勺,喂完了一碗汤药。汤药里血腥味很重,她不知道里面真的有人血,紧皱着眉艰难地咽下去。

    见碗底空了,郭素将碗搁在床边的凳上,扶着窦瑜躺回床上。

    “表哥……”窦瑜眼皮像是要被粘住一般沉重,但还是软软地轻喃。

    郭素微蜷的手指一动。

    吕高子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郭素那只有意抬起的手。见他将手抬起来,缓慢靠近了窦五娘的脸,吕高子的眼睛也越睁越大——他却只是轻轻替窦五娘掖了掖被子。

    郭素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头看向他。

    吕高子鼻子里哼出一声,旧话重提:“朋友妻——”

    郭素莞尔:“吕公不必防贼一般对我。我对阿瑜,唯有兄妹之情。”

    “我并非信不过你——”吕高子话又一转,“谢述心思重,连他都肯信你,我又有什么信不过的。只是窦五娘貌美,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他斜眼看向郭素,故意反话,试探他的反应。

    窦瑜并不曾真的嫁给谢述,她想与谁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吕高子话里话外,是认定了他若与窦瑜生了感情便是对谢述的背叛,这种猜想无礼且荒唐。

    即便吕高子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替自己话,郭素依然收敛了面上淡淡的笑意,正色道:“阿瑜本也无须为谢将军守节,她往后若想嫁人,自然也是嫁得的,且无论嫁给谁。吕公不必再试探了。”

    又垂眸致歉:“建萍失礼了,请吕公不要见怪。”

    吕高子讨了个没趣,见他软硬兼施,竟也没生出什么怒气来。过去谢述这个臭子也擅长如此,他都习惯了,郭素这一番话下来,甚至让他生出些许亲切之感。甩了下袖子,去一边坐下了。

    今日负责护送善兰琼的亲卫首领轻声道:“郭大人,可否借一步话?”

    郭素点点头,随他走出了屋子。

    两人顶着风雪并肩走到院中,亲卫首领朝郭素一拱手:“千岁大人的吩咐,属下已办到了。”

    郭素抬眼与他对视,低低道:“还要多谢千岁大人。”

    亲卫首领恭敬地:“您救了千岁大人两次,这点忙,属下义不容辞。您也大可放心,若非挖地三尺,大肆全城搜查,轻易是找不到这里的。为了善娘子的名声,长公主也必然不敢声张。”

    只是他这个身份往后用不得了,大抵是要改头换面再继续为郑世芳做事。

    他充作郑世芳喉舌,又再次提醒郭素:“启源城生乱,三皇子受不住二皇子的激将之法,执意要带兵上战场。千岁大人实在忧心三皇子的安危,才想让您一同前往,跟护左右。大概明日旨意便会下来了。”

    这是郭素应下来的条件。他语气格外平静,回道:“我知道的。”

    窦老夫人病得太过凑巧,看来是不会为阿瑜出头了。也正是由于看清了这一点,郭素才会向郑世芳提出请求。郑世芳也出相应的条件后动用了自己放在长公主身边的人,为他行方便。

    阿瑜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到底长公主与她了什么,才能服她装病,眼睁睁看着阿瑜送死?长公主将善家的女儿视作亲生女儿一般,过去胡王升与善家的女儿根本从无来往,竟也能被长公主动。

    郭素是重生之人,自然比常人更敢于推断——

    如果他可以重生,难道窦琦不可以么?若他的猜测成立,一切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但这一切与他并无关系了。

    因为他只需要善兰琼的血,来救窦瑜一命。

    亲卫首领既将话带到了,也就不再久留,向郭素施礼后离开了宅子。

    郭素看着他的背影再次陷入沉思。

    长公主徐月身边这一批亲卫竟然全都听命于郑世芳。他重生前并不知徐月与郑世芳还有着如此深的交集。徐月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个毫无实权的公主,徒有尊贵无比的名头,几乎不插手宫中事务。而郑世芳却在朝堂之上钻营多年了,两人背地有往来,此事怎么看都不单纯。

    赵克也推门出来了。

    他走到郭素面前,沉默了片刻,才:“原本就是我没能信守承诺,如今我将人带来了,也该去向我家大人请罪。”

    郭素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冷淡:“你以为他见了这伤,就会信你的话吗?”

    赵克划伤自己,装作没能护住善兰琼实在是一步险棋,可他并不后悔。

    “我家大人本就对郡主殿下有愧,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罢了。即便大人看穿了,只要善娘子性命无忧,相信他也不会取我的性命。”

    霜雪吹到了他的眉毛和眼睫上,他眨眨眼,唇色更白了。

    “郭大人,殿下还是有救的,对吧?”

    ……

    屋内。

    善兰琼听到风雪重重拍窗棂的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醒来后只觉得脖子剧痛,脑袋也昏沉沉的,抬手去摸额头时,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随着感官苏醒,意识回笼,纱布之下皮肉撕扯的痛感也渐渐明显起来,只觉得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吸了一口冷气。

    余光又猛然看到床边还坐了一个人,吓得惊叫了一声。

    “不必害怕。”吕高子勉强算是慈眉善目,外貌并不丑陋。最重要的是,善兰琼是认得他的。

    吕高子曾是当世名医,不过过去他并不像如今这般苍老瘦,穿着几乎称得上落魄。若非善兰琼是如此近距离与他相见,认得这双眼睛,怕也不能轻易认出他来。

    “你认得我。”吕高子以陈述的语气着。他眼利,辨认出了善兰琼的表情。

    虽然身处的环境陌生,认出了面前人的身份,善兰琼也没那么害怕了,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吕高子也没有继续问她为何会认得自己,笑眯眯地直入主题:“你可知,你身体里的毒是如何解的?”

    善兰琼知道自己之前是中了毒,但徐月又怎么会告诉她,她的命是从亲妹妹手上抢回来的?所以她诚实地轻声答:“不知道。”

    “是有人拼死拼活拿回了解药,准备去救别人的。可胡王升和你的母亲,为了救你昧下了这份药,可害苦了别人啊。”吕高子长叹道,“你若是个讲道理的,欠了别人的总要归还。”

    这件事总归是藏不住的。窦家人知道窦瑜需要用善兰琼的血,善兰琼只要能活着回去,他们自然能猜出她手臂上的伤是用来取血的。

    到时候徐月这个长公主要如何为宠爱的义女出气,就是郭素需要头疼的事了。

    吕高子好心,想提前劝一劝善兰琼。若她心性不差,也就不会厚着脸皮为难郭素。

    “……这药,原本是要救谁的?”善兰琼神色一僵。解药明明是攀玉哥拿来的,以他的脾气秉性怎会昧下别人的药?

    “你既然做了长公主的义女,应该也很清楚,长公主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吧?”

    善兰琼聪慧,一点便懂了。

    窦瑜,她的亲妹妹,她怎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