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通神散 后来渐渐发现胡王升原来是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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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芽草娘子吃不得。

    窦二爷也吃不得。

    那徐月所言必然是假的!

    佰娘很快反应了过来, 警觉道:“此地可真是不能久留了。若赵野知道了真相,一定会迁怒于您的。”

    她双手在胸前交握,碎碎念地祈祷着:“但愿郭大人能尽快来到冀州, 带咱们平安离开。”如今她对郭素无比信服, 将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窦瑜笑着拍拍她的手臂, 道:“莫怕。如今赵野远在他新得的辖地, 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赵野对于攻占土地的热爱远远胜于她这个假女儿,嫌弃将她带在身边碍事, 便发她来了冀州。送来冀州后也不管不顾, 只让苏木贞监视着自己。

    这些她都能应付。

    吕高子心中也有底,安慰佰娘:“确实不必担心, 郭子如今怕是日夜兼程地往此处赶呢。”又声嘟囔道, “他可比你心急。”

    只是他们在此处逗留太久了, 怕被府中的人怀疑, 吕高子出声提醒佰娘:“咱们该走了。”

    佰娘不舍地再次握紧了窦瑜的手,又想落泪了。

    窦瑜也不舍。

    今日发生的一切真如梦一般,猝不及防相见,转眼又要分别了。她巴不得尽快随佰娘吕公离开此处, 可这不是该心急的时候, 她有分寸。

    即使佰娘很想留下,苦于没有理由, 还是不得不随着吕高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结果还未等他们踏出门, 才刚走到门边,便听到门外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茂娘端着凉糕先一步将门推开了, 望向窦瑜慌张道:“娘子!无难师父不知为何忽然呕血了!”

    窦瑜一惊,立刻随吕高子等人一道去了偏厢。

    他们一进房中就看到无难师父正被侍女搀扶着,虚弱地倚坐在桌边的椅子上, 脸色青白,嘴唇嫣红,面前的地上还有一滩红黑色的血。

    他还在剧烈地咳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清俊的容貌微微有些扭曲。

    吕高子当即将随身携带的药丸掏出来让他和水服下,他手臂痉挛不停,连茶盏都握不住,狼狈至极。如此表现,绝非是普通受伤之人该有的。

    待药丸的药效渐渐起了作用,无难缓缓睁开眼,手上也有了几分力气,慢慢撑在膝上,从胸中缓上来一口气。他连睫毛上都凝着细的汗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吕高子将手搭上他的手腕,仔细号过脉,又看他的舌苔,详细询问他此刻的感受。

    无难如实地了。身上有了力气,心里却还泛着一波波层出不穷的痒意。

    吕高子又问他:“可用过通神散?”

    窦瑜知道通神散。

    此物最早出现于奉都城,最初有“长生散”之名,还曾在奉都城内掀起一股风气来,引得世家豪族竞相推崇,时人争相购买服用。又因兼有镇痛安神的奇效,偶尔也作为药用,谁知后来逐渐转为了享乐之物。

    通神散大量服用后可使人胸怀顺畅,五感灵敏,但若过量服用又会导致通体燥热难耐,长久服用的人喜爱穿单衣宽袍,赤足行走,经常袒胸露乳,尤其聚众饮宴之时场面十分不堪。

    高祖极度厌恶通神散,见滥食的情况愈演愈烈,开始大力整治此等风气,还将它定性为“恶物”,言其腐蚀心智,损害躯体。所以后来奉都城中就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地服用它了。

    没想到会在冀州再次听到这个东西的名字。

    无难正想摇头,茂娘却抢先点了点头,回道:“乌云塔觉得师父不驯,这东西能叫他听话,强喂过两次。师父自己并不知道。”

    无难当即皱眉。

    他见多识广,也知道通神散是何物。回忆起乌云塔曾命人强灌给他的汤水,才知道那日入口之物居然是混入了通神散的药汤。

    “果然如此。”吕高子捋着胡须道。

    窦瑜在旁边追问:“这东西会令人生瘾吧?”她虽然从没见过,更没服用过,可也听随着宫中将通神散列为禁药后,它在城中看似消弭,私底下仍有人在悄悄服用,宁愿花重金购买,只因为习惯服用后难以戒断。

    茂娘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生瘾?”

    窦瑜奇怪茂娘知道通神散,却又似乎不知它的坏处,进一步解释道:“就是会十分依赖此物,吃不到便觉得受不了,像无难师父方才的那副样子。”

    “这个……奴婢倒是不知了。这种东西乌云塔也在吃的,在整个河阴郡的世家间都十分盛行。”茂娘迟疑着继续道,“世家望族日日供应不断的,应该无害处吧……”

    可无难师父刚刚的反应那么可怕,茂娘的语气越来越不确定了。

    吕高子哼道:“害处可大着呢,而且确实会生瘾。师父既然只服用过几次,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应当是前几次服用得过多了。”

    “奉都城禁食多年的东西,居然在这冀州如此盛行……”吕高子曾见过许多痴迷服用通神散,以至于倾家荡产又掏空了身子的人,不由叹道。

    ……

    奉都城。

    浮金楼雅间。

    胡王升穿着白衣坐在桌边,赵克则站在他身后。

    他已经穿了好多天素白衣裳了,连束发的冠都是全白的,武公侯府中无一人敢劝阻他,任由他如此装束。他也很少离府,闷在房中几乎连屋门都不出,今日难得出来一回,径直来到浮金楼指名要这处雅间,点了一桌子菜,却也不吃,只静静地喝着酒。

    因为那一次的经历胡王升每日饮食再也不能碰任何荤腥,哪怕是闻一下都不行。

    他养伤时下人还不知道他多了这个忌讳,给他做的药粥里掺杂了些许肉糜,虽然只有一点点,可才入口他便忽然开始呕吐不止,最后甚至呕出血来了。

    吓得府上的人还以为郭素刺进他肩头的那一枪伤到了他的内脏。

    后来渐渐发现胡王升原来是吃不得、见不得荤腥。

    这简直要过和尚的日子了。

    此时桌上也皆是素菜。

    浮金楼的店主不明白胡大人为何执意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哪怕方才有人,也硬生生在楼下等候着,让他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唯恐使人久等再得罪了这尊大佛,好歹才将上一桌的人“请”走了。店主又怕又疑,赵克却知道缘由——

    大人是听庆云郡主曾来过这里,而且当日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

    胡王升隔窗望出去,此处视野极好,能完整地看到奉都城的长街。

    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似乎还是过去那个繁华的奉都城,但其实暗藏风云,随时会有外力破这种脆弱的假象。

    他曾经想守护这种繁华。

    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只是个无比自私的人,再没有那么伟大的念想了。

    善兰琼抱着一只匣子呆呆站在浮金楼的楼下。她知道自己不该上楼去,已经在楼下犹豫很久很久了。

    胡王升始终不肯见她,原本她都快要放弃了,没想到今日会偶遇他。见他瘦得厉害,双颊几乎都凹陷了下去,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在不远处痴痴地望着他。

    身上的那件素衣刺痛着她的眼睛。

    他难不成是在为窦瑜守孝吗?

    多么可笑。

    他娶了窦瑜的尸首,将她视作亡妻,人也如同游魂一般。窦瑜死了,可也带走了他的所有“活气”,令他成了行尸走肉。

    善兰琼想到现如今母亲与自己的凄惨之处,心中仍压着一口气,一定要当面问问他。裙下的脚已经先于心中所想,迈了出去,她索性一鼓作气快步上了二楼。

    离他更近,心中更沉,也更多了几分畏惧。

    她喘着粗气,胸前起伏,眼泪仍在不停地掉,看到他坐在那里,不知是委屈还是绝望。

    赵克最先发现了她,向她看过来的同时皱紧了眉。

    胡王升伸出手欲拿起酒盏时才看到了她,但也只是淡漠地望了她一眼,而后自顾自端起酒慢慢一饮而尽。

    他花钱雇人将歌谣散布街头巷尾,借了百姓对天灾的畏惧,促使他们对徐氏上位者生出怨怼,引得皇室动荡,进而使各地起义有了出师之名。

    现在如愿了,却又觉得无趣。

    任何人都令他提不起兴趣。

    善兰琼见他如此漠视自己,抹了一把泪,又向前走了两步,哑声:“如今……你可满意了?”

    胡王升还是没有理会她。

    赵克挡在桌前,将胡王升遮住,手慢慢压在腰间的佩剑上,朝善兰琼克制地冷声道:“请你离开。”

    他不明白大人为何还要放徐月和善兰琼一命,难不成还在顾念旧情吗?若他可以随心所欲,必要手刃这对母女,以告慰庆云郡主的在天之灵。

    胡王升却要他们活着。

    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泥沼里一日比一日陷得更深。

    见自己被他忽视得彻底,善兰琼苦笑起来。

    她脚底发沉,依旧不死心,不愿离开。但对上赵克恨不能当场将自己斩杀的狠厉眼神,畏惧感再次爬上心尖,方才那股不管不顾直冲上脑的勇气已经消散尽了,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

    浮金楼的二楼呈环状,窦云本坐在对面的位子上等待好友,谁知撞见了这一幕。

    虽然她听不清善兰琼了什么,可仔细一看对面人是胡王升,怪道善兰琼的胆子可真是够大的。

    若她提前得知胡王升在浮金楼,今日必不会与人相约在此。

    胡王升现在就是一条疯狗。

    她可是不敢再对他有从前那样的心思了。

    他娶了死去的窦瑜不,还怪窦家将窦瑜送了出去,间接害死了她。

    善兰琼这种罪魁祸首竟还敢在他面前晃悠。窦云刚刚甚至以为胡王升会命随从将善兰琼直接从二楼扔下去。

    见善兰琼跑下了楼,她忙支起手将脸挡住。即便坐得够远,也生怕胡王升发现了自己,进而被迁怒。

    闫银梦来时便看到窦云这一副心虚躲避的表情。她走近桌边坐下,莫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窦云没有和她解释,放下手直起身来,表情也转为哀怨,斜了她一眼,有些阴阳怪气地对她:“三催四请才肯来,二娘你可当真是个大忙人!”

    闫银梦因为心虚躲开了她的视线,支支吾吾道:“我已快要成亲了,杂事实在许多,不方便出门……”之前她母亲总拦着她,想让她与窦家人保持距离,以免被无辜波及。

    窦云却知道闫银梦没有对自己真话,如今奉都城里又有哪一家愿意和他们窦家人来往?过去谢家出事都没像今日这样害得窦家成了众矢之的!窦云暗恨着就是因为徐月与善兰琼,窦家的名声一落千丈,如今连自己从前的好友都要慢慢疏远她了。

    今日闫银梦肯赴约,怕也是听了自己将要进宫的事,再收到她的帖子才不敢不来。

    闫银梦确实是听窦云极有可能入宫为妃,不敢与她真的闹僵了。

    如今徐寿登基,仍在国丧之中,选妃以充实后宫的事暂缓。但窦云的表姐杜静棠过去是三皇子的侧妃,如今一跃成了宫中的贵妃,频频叫姑母杜舒兰入宫联络感情,窦云也几次随母亲入宫。风声便这样传出来的,还传得有鼻子有眼。

    好像窦云自幼得高僧批命,乃是“有凤来仪,可镇灾危”的金贵之命。新帝迷信,便动了纳她进宫的念头。

    两人各怀心思地了一会儿话,总也不似从前亲昵自然了。

    窦云本来存了耀武扬威的心思,可看到唯唯诺诺的闫二娘,心思也歇了一半,觉得没什么意思。

    到分别时,闫银梦对窦云到底有几分真情意,没忍住轻声提醒她道:“杜贵妃善妒……”

    前几日母亲与她提及窦云时随口了句杜贵妃无容人之量,从前还在三皇子府时就可窥得一二,即便是亲表妹,怕也不希望顺利入宫夺了自己的风头,且又有那样好的命格,往后岂不是要压自己这个贵妃一头?

    只是闫银梦话刚起了个头又后悔了,生怕祸从口出,便立刻闭紧嘴不再多言。

    窦云不以为然。

    虽然她不是杜家的女儿,从前与杜表姐也少有往来。但她身负凤命,若一朝得势,那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这几次进宫表姐待她也异常亲昵热情,可见是希望她能入宫,姐妹二人相护扶持的。

    ……

    善兰琼失落地乘车回到了如今居住的宅子,刚一进院子,秋芝便迎出来了。

    自从徐月被贬为庶民,还在窦家褪衣受了鞭刑,整个人大受击。

    徐寿丝毫不顾忌她的身份,也不因她是自己的姑母而心慈手软。行罚时还命窦家所有的下人都站在一旁观看,以作为对她的惩戒。

    心高气傲的徐月又怎能忍受如此对待,伤都还未养好,便从窦家搬了出来。

    且她夜里总生噩梦,多数时候是梦到刘家母子和窦瑜。

    他们身上都血淋淋的,纠缠着她,要她偿命。

    有时是梦到了死去的丈夫窦晏恒,但这样的时候极少。

    还有的时候会梦到赵野。

    其实她宁愿自己梦到赵野,梦里有恨,会使她更加坦然一些,不至于那么恐惧。

    因为用着上好的伤药,徐月身上的鞭伤已经愈合了,可她仍然觉得患处疼痛,甚至比受刑当日还要痛上一些。尤其是夜里瘙痒入骨,仿佛有虫子在不断地往伤口里钻,常令她因疼痛大声喊叫。

    善兰琼花钱请了一个又一个大夫来看过,可也一直诊不出原因。

    秋芝觉得这应当是心病,只是她不敢直接对徐月。

    “娘子,东西可买到了?”秋芝上前问善兰琼。

    善兰琼将抱在怀中的匣子交到她手上。

    秋芝开后惊喜道:“奴婢这就去给公主殿下服下!今夜总算能令殿下安稳地睡一觉了。”她还习惯于像从前那样称呼徐月,但每听到一次,善兰琼内心就多一分苦涩。

    这样的坚持还有何意义?

    她扯住秋芝的手臂,犹豫道:“这通神散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经人家皆以此为耻,严禁儿孙触碰服食。

    因为是禁药,通神散十分难买。善兰琼也费尽心思,花了不少钱才能买到一点。母亲被贬为庶民后,连她的公主冠服都被抄走送回了宫中,更别其余珠宝玉器。

    太皇太后怜惜女儿,悄悄接济着她们,她们才能买下这间宅子,继续使唤仆婢。不过她远在深宫,即便有心接济也能力有限,不能事事兼顾。通神散这样金贵,以她们如今的财力若持续购买下去怕也快捉襟见肘了。

    秋芝当然也知道通神散的厉害,但确实没别的可用的法子了,声:“公主殿下是离不开这东西的,又能怎么办?您一定要再想想办法才是。”

    善兰琼从前还是窦琦时笔下画作价值千金,可如今再仿照那时的技法风格画出来,甚至水平更胜一筹,却连卖出去都困难。她作的画,画工虽然上佳,可如她这样的人奉都城不知凡几,没有了过去的名声加持,不过能得些微薄得可怜的报酬罢了。

    看着买家手上那几串可怜的铜板,善兰琼只觉得受辱。

    她们还没有惨到那个地步,善兰琼心中存有傲气,也就不愿卖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