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含羞面具 他的耳尖都红了
他声音倒真是好听。
胡贞走神想着。
胡王升的视线落在胡贞面上。他的双眸黑且清透, 但眼中的神采却像是被禁锢住了,因而望着人时才显得格外淡漠,可又仿佛能将人看穿一般。只是很快他便将视线从胡贞的身上移开了, 人也坐回了原位。
胡贞坐下后还在时不时看向自己这位陌生的堂兄。
胡王升礼数周全, 今日也为她备了厚礼。
母亲似乎很喜欢他, 问候过他家人, 又笑着起多年前曾去他家中拜访。
“那时候你才五六岁,我去到奉都城中探望老夫人, 看见你坐在院子里读书。”胡夫人以手比划了一下他当时的个头, “也就这么高,但话念书都很显稳重了, 那时我便知你往后的才学必不会差。”
“夫人谬赞, 攀玉不敢当。”胡王升自谦后, 又沉默了下来。
好在胡夫人擅交际, 即便胡王升问一句才会回一句,她依旧滔滔不绝地讲着话,全然不显冷场。
而胡贞插不上话,在一旁渐渐无聊起来。
虽为同姓, 她的祖父与胡王升的祖父乃同母兄弟, 各自婚娶后便分了家。胡王升的祖父投军,跟随大周皇帝天下立下汗马功劳, 族中这一支也随之一跃成为勋贵。她的祖父则一直留在河州, 也凭本事攒下了基业,但确实与奉都城的胡家比不得。
从前也不见这位堂兄回河州参加祭祖, 今年是吹了什么样的风,竟将这尊大佛给刮来了?
……
此日后,因为贵客胡王升的到来, 胡家更加用心地为祭祖做着准备,全家斋浴三日,迎接月底。
祭祖当日,众家开四面祠堂的大门,敲击祭鼓,奏礼乐,请牲酒,读祝文,再由子孙列队拜祭。
窦瑜入乡随俗,也在府中与祖父一道为养父母的牌位上了一柱香,又听祖父絮絮念着他们祖孙二人万事都好,望儿子儿媳泉下有知,护佑他们的女儿平安健康。
听了宝贝孙女在奉都城的经历后,秦风海巴不得这里也摆上窦家人的牌位。
等拜过养父母后回了院子,窦瑜才踏过院门,便见佰娘迎上来对她:“是大人来了,等了您有一会儿了。”
她往院中一瞧,表哥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听到脚步声便站起身来。
奇怪地问:“表哥过来找我,是有何事么?”
郭素抿嘴。
出乎意料,他道:“是想带你出去玩。”
他在外了数月的仗,直接将阿瑜一人扔在云水郡,如今终于能闲下几日,心中最清晰的念头便是这个。只要阿瑜开心,他也便开心许多。
窦瑜先是意外,但心中自然高兴,忙命佰娘收拾一番,自己则入房中迅速梳洗换衣。
而后撩开帘子从房中走出来。
郭素一直站在院子里静静等着她。见她面带笑容,几步轻快地走下台阶,开开心心地:“表哥,我已好了!咱们走吧。”
“好。”他恍了一瞬的神,定了定,答道。
窦瑜顺便将佰娘、茂娘和春珊都一并带出了府。不是想要她们随身伺候自己,而是额外给了三人银钱,好让她们借今日的机会痛痛快快地玩上一日,准许几人入夜再回府。
三人喜不自胜,谢过主子后相携另坐了一辆马车上街去玩儿了。
午后的郡中长街热闹非凡。
沿街搭起了数座火架。有穿灰衫的伎人扮作神仙,或扮作鬼兽,手持彩杖在百姓间漫步穿梭,以此来表示各家祖先借着这一日重新临世,游历人世。
长街中还架起了一座高高的灯台,约有三丈高,仰望时极为震撼,破晓之时由云水郡中的长寿之人一一摆放上数十盏烛台,待黄昏时分会依次点燃,燃烧整夜。
之前和表哥这样一同出游,还是他们在奉都城的时候。
窦瑜也如那日一样开心,郭素落后她半步,紧紧跟着她各处走。
“看这些面具!”窦瑜轻轻拉了一下表哥的衣袖,扯着他停在了一处摊前。
在奉都城也能看到许多卖面具的摊子,只是那里的面具大多青面獠牙,寓意在于驱邪避祸。可这里卖的面具却是画出了人的各类神态,有哀泣状、大笑状、含羞状、威严状、怒发冲冠状……挂满了一张摊。
窦瑜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圈,格外喜欢,感叹道:“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面具。”
这么美的娘子,无人不愿与其搭话,摊主立即笑得谄媚,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卖弄,郭素便已经和窦瑜解释了:“这叫‘千面人’。”
他指了指身后不远处表演着各类杂伎的伎人,接着道:“有种表演叫‘傀儡戏’,伎人便会带着这些面具随乐舞蹈。”
他言简意赅,堵住了摊主一肚子的长篇大论。
窦瑜挑选了一个含羞表情的面具,在手上掂来复去地量。
郭素正要取钱为她买下。
她看到表哥的动作,却出其不意地将手中的“含羞”面具扣在了他的脸上。表哥一向正经,如今却戴了一张娇俏的假面,再配上他的宽肩长身,实在有趣。
当即连眼睛都笑得弯弯的。
郭素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摸面具,却正好压住了窦瑜还停留着的半截细又柔滑的手指。
他一怔。
手指轻轻一屈时却像是将她指尖笼住了。
窦瑜感受到他手心中的温热,指尖微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他。
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眼睛睁得圆圆的,漆黑水润的眼睛显得娇气又懵懂,让他想起之前在河阴郡狩猎时,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射杀的那只鹿。当时他也不知为何会联想到阿瑜。
郭素慢慢放开了手,又将手向后伸绑好面具两侧的系带。
他的耳尖都红了,倒是很配这张含羞面。
窦瑜很想取笑他,可嘴巴却像是被黏住了,慌忙转过身,又给自己挑选了一个“威严状”面具戴在脸上。
但她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手笨,怎么也绑不好系带。
“我来。”郭素低声道,然后走到了她身后。
窦瑜一路与表哥并身而来,也没有留意到他身上的气味。此刻却能清楚地闻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淡又清冽的暖香味道。不似熏香,也不似皂荚,格外好闻。
不自觉中她的身体都发木了。
只知呆呆地抬手按着面具,任由他为自己绑好脑后的带子。
郭素的动作十分心谨慎,但手背还是难免碰到窦瑜微凉柔滑的发丝,耳朵也更红了。本想系出一个漂亮的结扣,可手指竟忽然不听使唤了一样,将带子绑得一团糟。
他尴尬地放手,心道:好在阿瑜看不到后面。
带子已经在他的“巧”手下扭作了一团,乱七八糟地堆在窦瑜的脑后。
恰在这时,表演火戏的伎人喷出火焰,围观的百姓鼓掌惊呼,又不由得纷纷后退避让火光,一层推挤着一层,最外层的人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撞上了郭素。
郭素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将带子解开重新系好,一时不察,没能及时躲闪开。他被后面的人狠狠一撞,向前一倾碰上了窦瑜的后背,手也虚虚笼着她单薄的肩头。
窦瑜吓了一跳,几乎是贴在他的怀里转过身。抬起头时,郭素正欲低头询问,而她的额头直接撞上了他的下巴。
两人同时“嘶”了一声。
“抱歉啊,抱歉!”身后有人叠声向郭素道歉。
郭素顾不上去揉自己被撞痛的地方,手按向窦瑜额角,关切地问:“没事吧?”
窦瑜又尴尬又觉得好笑,盯着他眼睛,“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郭素被她的笑声感染,眼里也带上了笑意。
“觉得我们两个突然变得好笨。”又,“而且我还戴了面具,该痛的是你吧!”
他下巴处红了一片。
却答:“不疼。”
窦瑜向四处看。杂伎人吐完火,又开始舞刀弄枪,围观的人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多,若再留在此处,怕是连落脚都难了。
“这里人太多了,咱们去别处吧。”话时再次轻轻拉扯表哥的衣袖边角。
郭素像是无形中穿了一根细线在身上,窦瑜轻轻一捏,便能轻易操纵他一般。应了声好,将钱付给摊主后心地护着她,两人绕过拥挤的人群,往长街对面走去。
两人前脚刚离开,另一穿白衣的人慢慢走到了两人停留过的摊前。
这人站得久了,摊主便热情道:“郎君您要看些什么?”
胡王升得到下人禀报之后离开了沿街的食肆,一直站在长街一角,真切地看到了方才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不言,抬手摸了摸与窦瑜买走的那张相似的“威严”面,又转而拿起方才她给郭素挑选的那种面具。
默默掏出钱,道:“要这个。”
他一边转身,一边将面具戴在脸上。
隔着攒动的行人,他停下了脚步,遥遥望向她。她和郭素刚走到对面,视线也正好扫了过来。
因为他戴上了和郭素一样的面具,果然吸引了窦瑜的视线。
竟然要通过这样才能得她多看一眼。
她真的还活在世上。
胡王升眼中一热,袖中的手一直在轻颤,耳中鼓噪,街上的喧闹在一瞬间都离他渐远,难以入耳。
郭素问窦瑜:“在看什么。”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之前去过的面具摊前站了一个瘦高的人。他戴着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具,似乎也在看着他们二人。
窦瑜回答道:“那边有人和表哥戴了一样的面具。”
她越看表哥脸上的面具越觉得想笑,:“还以为这种面具不会有郎君主动买下。”
……
胡王升此前予一刺客千金,雇他去刺杀赵野,谁知赵野奸猾,竟失手了。不过这个刺客虽没杀成赵野,却给胡王升带回来了一个消息:窦瑜很有可能还活在世上。
刺客去了赵野身边后隐约听他和大周公主曾有一个女儿,推测便是窦瑜。
胡王升不出当日心中的滋味,狂喜后几经查探,才得知赵野将窦瑜送到了冀州河阴郡。可等他快马加鞭赶去河阴郡,窦瑜已经又不知所踪了。
直到最近他有了强烈的预感,窦瑜一定是被郭素带走了。
提着一口气,拖着被自己折腾得骨瘦如柴的身体一路奔波赶来河州。可此时此刻真的见到了窦瑜,却半步都不敢再上前了。
胡王升失魂落魄地徒步走回了胡府。
他手上还提着那张面具,回府后抱着面具浑浑噩噩躺在床上,夜里便忽然咳出了血。
消息传到胡夫人院中,胡贞坐在母亲身侧,听闻后脱口而出道:“他可别在咱们家出事了。”
胡夫人被女儿这句话吓了一跳,声责备道:“胡言乱语些什么?口无遮拦!”
胡贞被训斥后噘了噘嘴,初见堂兄时就觉得他不大康健,怪不得之前从不来河州,看来是体弱难以远行。
真还不如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