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帝五十四章 你生病了
夜初静, 僻静的乡村已关了门户,点起一盏夜间的油灯。
老丈给月楹端来一碗热汤面,“姑娘趁热吃吧。”
月楹笑吟吟接过, “多谢老丈。”温热的汤面下肚, □□粮挤压的胃部带来的不适缓解许多。
孩儿还没睡着, 非要挤到月楹怀里, 举着自己视若珍宝的糖果,“姐姐, 吃。”
“好。”她笑着。
“老儿家中没多余的褥子, 去隔壁王婆家借了床旧的,姑娘莫要嫌弃。”
“怎会?”
她安排好了一切, 拜托了施舒二位姑娘, 也去了码头, 客船远比她想象的难混进去。到了夜间, 码头更是全面封锁,她知道萧沂已经得知了她逃离的消息,她将身上的衣裙与船上人交换后,启用第二个方案。
找个偏远的村子躲起来, 许是她运气不错。甫一进村, 就遇上了她救治过的老丈。
老丈拿她们给的银子置办了间屋子,老丈还有力气, 能种的动地, 靠着理田地也能过活。
“老丈不问问我为何大半夜出现在这山村里?”
“姑娘想自然会。”老丈笑道,“老儿有个娘舅, 活到八十才去世,就是因为他不管闲事。”
月楹也笑起来,“您收留我, 已经管了闲事,我也许会给您带来麻烦。”
“老儿不过收留了个过路人而已,能有什么麻烦。”
月楹无声微笑,轻拍着豆子的背,孩子已经在她怀里睡着。
明日就是萧沂离开两淮的日子,她不确定他会不会按照原计划离开?
假使没有,她要在这里躲到何时?
“老丈,您明日能帮我一个忙吗?”
“姑娘你。”
……
“施家与舒家的马车都追回来了,是空马车,里面都有一件白色的衣裙。”燕风呈上东西。
夏风认出来,“这是姑娘在奇货居买的,只是我不知她买了好几件。”想来是她去换衣服时买的。
“奇货居……”萧沂口中喃喃念着这几个字。
“码头搜仔细点,她没有路引,陆路出城门很困难。一旦发现有可疑之人,立即扣押。”
那日去穆家,他见过她扮男装的功力,乔装改扮,对她来轻而易举。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月楹还藏在城里。只是偌大一个淮南城,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世子,明日还要启程回京吗?”
目前的这个情况,想在明日之前找到月楹,基本不可能。
萧沂眸光阴沉,“要。”她挑在这一天,就是在赌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能不能因为这件事改变行程。
他当然不能让她失望,当然要按照原计划离开。
月已偏西,萧沂闭着眼睛假寐。
“指挥使,码头那边有消息了。”
萧沂猛然睁开眼,“带进来。”
很快两个被捂住嘴的姑娘被带进来,哭的梨花带雨。
两个姑娘望着为首戴着面具的男子,“你……你们是谁,想做什么?”她坐船做得好好的,船莫名其妙被拦下,然后就到来这里。
萧沂看见她们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裙,问道,“你们的衣裙哪里来的?”
他身上的迫人气势让她们下意识回答,“是个姑娘与我换的。”
“我也一样。”
燕风拿出月楹的画像,“是她吗?”
两个姑娘点头如捣蒜,“是,就是她!”
“换了衣裙之后呢,那姑娘往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瞧着料子好看……我不知道那姑娘去哪儿了…”
两个姑娘此时全都万分懊悔,不该贪一时便宜,就让自己落入了险境。
有个姑娘胆子,自进来时就已经泣不成声。
萧沂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放了她们走,两个姑娘一个上淮北城,一个下青城。
又是月楹抛出来的烟雾弹。
送走这两位无辜的姑娘,施惜柔与舒眉欣被带到。
两人手牵着手,不明白萧沂怎么就突然变了想法,想要带她们走。
舒眉欣一点儿都不想去京城,施惜柔也在听了周家那位下场之后消了念头。
萧沂负手而立,“你们帮了月楹什么忙?”
两人对视一眼,面露疑惑。
萧沂心沉下去,这两个估计也不知道什么。
施惜柔道,“月楹姑娘让我雇一辆马车和一个姑娘,穿上上次她在奇货居买的衣裙,往城东走。”
“我也一样,不过是往城西。”
舒眉欣敏锐察觉到了不对,“月楹姑娘呢?她怎么不在?”
夏风柳叶刀出鞘,“不该问的别问。”
两人战战兢兢,靠得更近了些,“不问不问。”
萧沂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没有。”施惜柔脱口道。
舒眉欣捏了捏自己的掌心,眼神躲闪了下,“没有。”
萧沂并没看见舒眉欣的神色变化,只叫人把她们两个送回家。
夏风:“不盯着她们吗?”
“不必,月楹不会再找她们了。”他已经开始找她,她再找她们,会给她们带来麻烦。
月楹深知这一点,绝不会回头。
萧沂指身相错,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据那之前两位姑娘所,月楹在离开茶楼后不久就到了码头,只靠走路上不可能有那样的速度的。
施舒二人没有再帮她办别的事,就明不是她们送月楹到了码头。
是她自己临时雇了车,还是,还有什么人在帮她?
萧沂捏了捏眉心,她才到淮南不过一月,便有这么多人帮她的忙。
每个人做的都不多,却成了她离开的关键。
这便是得道多助吗?
微风过,一阵翻书声起,萧沂抬眸,看见翻译到一半的医术被吹起几页,上面笔迹清晰的字,现在显得尤为可笑。
他在尽心尽力给她翻译医术时,她却在逃离他的路上。
或许这本医术,也只是她为了逃离拖住他的道具罢了。
他心口蓦地一紧,舌尖感受到了些许铁锈味,再睁眼时,黑曜石般的瞳孔更加幽深。
次日,钦差的船队开拔时声势浩大,萧澄解决了淮南的盐价问题,深得民心,百姓在两岸夹道相送。
更甚者跪地拜谢,高声相送。两岸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萧澄着早已好的腹稿,威望愈发重,两淮的人几乎都知道有个十一皇子萧澄为民请命。
萧沂站在甲板上,身后是燕风,“发现人了吗?”
“不曾。”岸上到处都是乔装的飞羽卫。
萧沂闭了闭眼,“回京。”
……
老丈挑着担子回家,有邻里见了他招呼,“今儿这么早回家,赶着回来陪外甥女?”大家都知道,昨夜老丈家来了的投奔她的外甥女。
“街上人都去码头看热闹,不好卖,早些去回家陪豆子。”老丈笑嘻嘻的。
寒暄两句,老丈进屋,院子里,月楹陪着豆子玩藤球。
豆子玩的不亦乐乎,“姐姐,再抛高点!”
老丈抱起家伙,“你进屋去,姐姐累了要休息,豆子去搬条凳子来。”
豆子迈着短腿跑进屋。
月楹擦了擦汗,“豆子精神头真好,我都有些吃不消陪他玩。”
“孩子嘛,正是爱闹腾的时候。”老丈起正事,“姑娘,船队走了。我看着他们没影了,才回来的。”
“走了好。”
月楹不出心里是何感受,萧沂会轻易离开吗?事情朝着她预料的样子发展,她为何还有些心慌呢?
她得在避几日,等事情风头过去,再离开不迟。
“老丈,我可能还需要再叨扰几日。”
老丈一摆手,“这有什么,姑娘尽管住着,您还能帮我看着豆子。”
豆子搬着板凳出来,听到他的名字,笑眯眯地仰头,“姐姐,过来坐。”
月楹问,“老丈,我路引与官籍都丢了,要怎么才能补呢?”
老丈挠挠头,“路引倒是无妨,只是没有官籍有些麻烦。”
“能不能想想法子?”
“法子也不是没有,村头住着的老罗家,他儿子是衙门里头管户籍的,只是要委屈姑娘,是老儿的外甥女,前两年死的人多,使够了银子,官府不会细查的。”
月楹一喜,“那便拜托老丈帮我走一趟了,银子不是问题,多谢。”
“谢什么,等罗家子下衙,我替你去问问。”
月楹安心了些。
老丈进去做午饭,月楹摸着豆子的头,“豆子,以后记着要叫姨母,姨母教你写字如何?”
“好呀好呀。”
月楹坐在板凳上,拿着一截树枝在泥地上写了几个字,先从最简单的教起,她三字经背不下来,《本草纲目》倒是了然于心,教豆子一些药名与辨认药材的法子,山里人家总是用的到的。
豆子很机灵,学起来也很快,睡觉时嘴里都念叨着药名,“甘草,黄芪,人参……”
月楹替他掖好被角,老丈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姑娘,事情成了。”
“大概要几日才能拿到?”
“约摸五日吧。”
五日,时间还是太长,月楹道,“能不能再快一些,我可以再加银子!”
“姑娘,不是老儿不帮你,但这户籍补办,总是要走流程的呀,再往上就要惊动大老爷,就不止这么点银子了。”
惊动更高层次的官员肯定不行,月楹只能按下心中急躁,安慰自己萧沂已经离开。
一连两日,月楹都在家陪豆子玩,教他识字,不过孩子还,在家里呆不住,也喜欢去外头找伙伴玩顺便和他们炫耀自己新学会的字,背着药名顺口溜。
“我姨母可厉害了,懂许多许多的药材!她还会治病呢!”
“我才不信,村里只有唐大夫才会看病。”伙伴记得母亲的话,会看病可难了,唐大夫可是他们村里的贵人,隔壁村都没有大夫呢。
豆子眼瞪得浑圆,“哼!我姨母就是会!”
“略略略!你个撒谎精!”
豆子气鼓鼓,“不信我带你去我家看看!”
“我才不去,你个撒谎精!”
豆子都快被气哭,嘴巴一瘪眼泪就快下来,“我姨母就是会嘛……”
“你姨母真的会看病?”
声音从头顶传来,豆子使劲仰头才看见人脸,心想,这叔叔好高啊!
“对呀,爷爷,姨母扎几针就把我救回来了。”
“瞎,村里只有唐大夫一个大夫。”伙伴不依不饶。
豆子一插腰,“我姨母也是大夫,她三日前才到的我家,村里人还不知道而已!”
男子看他脖子仰地吃力,蹲下来与他平视,“你姨母是三日前才来的?”
“对呀。”
男人勾唇一笑,“能不能带叔叔去见你姨母?”
“为什么呀,叔叔你生病了吗?”
“是,我生病了。”只有她能治的病,男人正是还未离开的萧沂。
豆子领头在前面走着,想着只要姨母治好了叔叔的病,那大家就不会他撒谎精了。
孩子单纯,笑逐颜开地叫门,“姨母,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粥还没……”月楹生了个火炉,昨晚不知怎么聊到了八宝粥,这子就非要吃,月楹被他磨得没法,答应了今天给他做。
月楹剩下的半句话噎在嗓子里,手中的瓷羹落在地上。
清脆的一声响,瓷羹碎成几瓣,一如那日的花瓶。
“楹楹,你让我好找。”
月楹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一时间恼怒,心酸,怨怼全部在心头翻涌,第一个念头是再逃。
她拔腿便跑,跑进屋子里门关上。
他终究是找到了她,这一次,她逃了三天。
她还是低估了萧沂的能力。
“楹楹,开门。”
不能开!
他的声音犹如恶魔低语,月楹紧紧地抵着门,仿佛门口有什么洪水猛兽。
只要她一开门,便会被一口吞噬。
豆子不知道为什么,只当她在与他玩捉迷藏,“姨母,快开门呀,这个叔叔找你治病。”
豆子,豆子还在外面!
月楹腿一软,身子顺着门板滑落,她坐在地上,真切感到了她再无可逃。
月楹重整心情,开了门,拍拍他的脑瓜,“你先去吴婶家玩一会儿,晚间我……爷爷会去接你的。”
家伙懂事地点点头,“好。”
看着豆子进了吴婶家的门,豆子身上的东西掉了,他没发觉,月楹快奔几步想去捡起来。
手腕猛地被攥住。
“还想跑?楹楹,你一点也不听话。”
月楹脑中的那根弦,啪地一下断了,凄声道,“听话?我为何要听话?我是人,不是世子您的宠物。我的命运该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只需听我自己的话,您没有资格要求我!”
萧沂手臂禁锢住她的腰,似在对她,又似在自言自语,“没关系,你会听话的。”
我会,驯服你的。
除了了怀大师,萧沂还有一个师父,那便是飞羽卫的前任统领,他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是个武功极高的人,他教他制衡之道,与飞羽司中的强硬手段。
包括收服人心,以及如何对待不听话的手下。
“你是谁?放开我外甥女!”老丈挑着扁担回来,看见月楹被制住,立刻抽出扁担,气势汹汹。
萧沂低声道,“楹楹应该不希望,有人因你而死吧。”
月楹感觉脖颈后一片凉意,现在的萧沂,很危险!
“您快放下东西,他……他是我家里人,来接我回去的。”
老丈闻言,眼里的敌意少了些,“真的?”
“真的。”月楹隐下心中苦涩,笑道,“我这就要回家了。舅舅,您和豆子,要照顾好自己呀。”
“这么突然,我给你装些山果,路上吃……”老丈捧着果子进门想找块布包起来,再出门时,院里已经空无一人。
月楹最终还是没能给豆子做完八宝粥。
萧沂没收了她的药箱与金针。
月楹苦苦挣扎,却还是徒劳,“萧沂,这是我的东西!”
“楹楹,你拿着这些,太危险了。”
她随时能制迷药,夏风这样依誮的高手都没有察觉,这让萧沂不得不心。
月楹若是未驯化的野猫,金针与药就是她的利爪,野猫没了利爪,就再也厉害不起来 。
假以时日,野猫会失去野性,成为一只温顺的家猫。
驯化需要耐心,而他有这个耐心。
送给她医书,每日送的那些礼物,都是没有用的,她不会记得好,她从来只想着逃。
既然如此,那便什么都不需要做了,只需在他身边安静待着就好。
“你预备将我软禁一辈子吗?萧沂,我还会逃的,上次我逃了三个时辰,这次我逃了三天,如果有机会,我还会逃,会逃走三个月,三年,三十年!”月楹深感绝望,身上的血似乎都在沸腾,她知道这样只是无能狂怒。
“睿王府不是我的归处,我要自由!我是你的丫鬟,可我也是人啊!”
萧沂不会有一丝愧疚,甚至还会把她看得更紧。但她不喊出来,她会憋坏。
“没关系,不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把你带回来。”萧沂平静道。
萧沂也不介意她跑几次,回了京城那便是他的天下,他可以把她的逃跑当做情趣。
萧沂抓了她的手,左右端详,“才出去几日,手就多了这么些伤口,楹楹,你受伤,我会心疼的。”
月楹有些毛骨悚然,萧沂的状态,不能是不正常,更甚者是恐怖。
“我没事。”她缩回手,不过砍柴烧火时不心破了几个口子。
萧沂却郑重其事,“不,要好好养着才好。”
“燕风,拿药箱来。”
萧沂开始给她认真仔细地上药,细细消毒,月楹不止一次想要挣脱,都被他拉了回来。
“楹楹,听话。”
月楹麻木地被他拉着手,萧沂把纱布包成自己想要的形状,满意地笑起来,“这样才好。”
“我想休息。”
“好。”萧沂走到门口,“等会儿就吃饭了,有人会给你送饭的。”
月楹心头的异样感越来越强烈,萧沂他到底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燕风来给她送饭。
月楹问,“夏风去哪儿了?”
燕风对月楹有怨,没好气道,“她在养伤。”
飞羽卫的鞭笞可不是开玩笑的,夏风被没了半条命,她却不生气。
而在听了月楹被抓回来后,她还有些失望。
“能带我去看看她吗?”月楹一脸担忧,她不想牵连旁人的,只是为了逃,她没办法顾忌到全部的人。
“你问世子,我没这个权力。”
月楹还问,“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那村子里的?”
“我们不知道,我们这几日没日没夜搜遍了数十个村落。”
燕风其实是佩服她的,“若非世子想起穆家姑娘,恐怕还要花上更久的时间。”
月楹逃跑的马车,是穆元敏帮忙的,她让舒眉欣约穆元敏在奇货居见面,得到了穆元敏的协助。
“姑娘买的景观图与舆图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上面地点少,世子你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去,是以,景观图所标注出的山村,是您最好的选择。”
结合从穆家得到的线索,他们还是很难确定月楹的藏身之处,符合条件的山村起码有数百个。
山村闭塞,鲜有人至,反而帮了他们的忙,有什么生人入村,问上一两个人也就清楚了,这大大缩短了他们的找寻时间。
月楹一口一口往自己嘴里塞着饭,她不能回京,回京就更没有逃跑的机会了,跳水能逃走吗……
她计算着逃脱的概率,如果跳水,该从哪里跳……
“楹楹。”
萧沂一声低吟,月楹胸膛猛然一紧,瑟缩了下身子,“有事?”
萧沂微笑着,眼里是冷漠与疏离,“你不必这么紧张。”
萧沂让人再铺一床被褥,月楹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萧沂,你要留宿?”
萧沂忽略了她的问题,“楹楹,唤我不言。”不要叫名字,显得太冷硬。
“世子……”
“叫不言。”世子太生疏。
月楹忽觉自己已经看不懂萧沂了,亦或是她从来都不懂他,“不言。”
“嗯,什么事?”
“你要睡在这里?”
“有什么问题吗?”他自然走到榻边,伸手抚摸着她的鬓发,“放心,你不愿意的情况下,我不会动你。”
月楹倒不是怕这个,萧沂真想做什么,她也反抗不了,只是她觉得,眼前的萧沂,不论是话还是行事,都不是她所熟知的,显得异常偏执。
月楹握住他手腕把脉,感受到脉象后却大吃一惊,怎会这样?
“萧沂……”
“是不言。”他执着地纠正她。
“不言,你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