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七十二章 逃跑成功
山野银装素裹,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官道上,雪地上划过两道很深的车辙,一轻车简装的车队缓缓驶出京城, 朝西北方而去。
月楹有意识之后只觉后脑疼痛异常, 她手捂上伤口处, 摸到一头的纱布, 剧痛使她勉力睁开眼。
她的后脑和手,都已经被包扎好, 膝盖也缠了厚厚的纱布。
入目见到的是陌生的马车顶, 马车里燃了火炉,温暖怡人, 将外面的风雪阻隔。
“姐, 她醒了!”是个姑娘的声音。
视线内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一个头发高高束成一根马尾, 耳边垂下来两根辫,穿着绯色骑装,看模样很是飒爽。另一位挽着双丫髻,是明显是个丫鬟。
“是你救了我。”月楹嗓子有点疼, 她喉结滚了滚。
那姐开一个水囊, 喂了些水给她,“你倒在路边, 我们恰巧经过, 这样大的雪,你若在外面冻上一晚, 命就丢了。”
月楹眼珠转了转,刚才还不太明显,这姑娘一长句子就很明显能听出她的口音有些奇怪, “多谢姑娘,敢问姑娘闺名?”
那姑娘也没藏着掖着,“我叫代卡,这是我的侍女桑妮。”
月楹眉头一皱,“姑娘不是中原人?”这名字一听就不是汉名。
代卡点头道,“是,我们是苗城人。”
“苗城?”
月楹知道苗城,苗城是离西北边境最近的一座城,同时也是最令大雍,西戎与北疆头疼的一座城。
苗城虽隶属大雍,大雍却不参与对苗城的治理,苗城也有自己的军队,制度,苗城里基本都是苗族人,极其团结,百年来,汉化不少,也依旧保留这一些原有的习俗,大雍只每年派个节度使过去勘察情况。
虽是个城,更像是个附属国。
听到苗城二字,月楹稍放心了些,若真落在北疆与西戎手里,她还不如被冻死。
桑妮扶着月楹坐起来,“你心些。”
代卡对她的事情饶有兴致,她笑起来时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你叫什么呀,为什么会昏倒在路上?”
“我是……”月楹本想和盘托出,忽意识到什么,想掀开车帘看。
被桑妮一把拉住,“别,外头可冷呢。”
月楹问,“我们现在在哪?”
桑妮估摸道,“离京城有百里了吧。”
百里?意思就是她已经出了京城。
代卡道,“我们忙着赶回苗城,路上救了你就一道走了,你要回去,我就让人在下一个城镇把你放下。”
这场刺杀,竟然意外地让她逃脱,她出来了,就不用再回去了。
她不回去,山上的人搜寻不到她的尸体迟早会放弃,更会以为她早已死去。
虽老王妃会有些自责,不过自己一个丫鬟而已,想来她不会多伤心。
所有人对她的记忆会因为她的离去渐渐淡化,最终将她彻底遗忘。
至于萧沂……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会忘记的。
月楹无意识想去转动手腕上的叶紫檀珠串,后知后觉手腕已空,那佛珠已经断了。
是不是也在预示着她,往后的人生也该如同这佛珠般,当断则断。
月楹合上眼眸。
代卡见她半天不话,以为她是不愿,正想作罢,月楹倏地开口,“我姓岳,名楹。”
月楹半真半假地了些,“我倒在路边,盖因有山匪追杀,一同出行的侍卫拼死护我,我慌不择路摔下山坡……”
她将自己塑造成了个遭了难的普通姑娘。
“哎呀,那你家人岂不是会很担心!”
月楹眸光微动,“我自幼父母双亡,此次出来连相依为命的婆婆也……家中再没有好惦念,我一个孤女,也不知该去哪儿……”
着,月楹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哭腔。
桑妮心软,见不得人哭,“姐,她这么可怜,不如让她跟着我们回苗城吧。”
代卡稳重些,考虑地更周到,“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我要去问过阿吉,再了,你还没问岳姑娘,就知道人家肯去苗城啦?”
“对,还得城……”
代卡及时捂住桑妮的嘴。
月楹当做没看到,这队人马的身份,看来不简单。
苗城是异族人聚集处,人们总是对异族多有排斥。虽近年来苗城中汉人越来越多,也还是不可避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我愿意去!”月楹没有犹豫。
代卡一惊,“姑娘当真愿意背井离乡,随我们去苗城?”汉人的土地归属感是很强的,尤其是对于家乡。
月楹道,“有家才是乡,无家四处都是归处,哪里不能去呢?”
代卡笑起来,“你这话有理。稍等,我去问过阿吉。”
“姑娘的阿吉是?”
代卡微笑道,“用你们汉人的法就是爹爹。”
他们车队一共有五六辆马车,代卡所的那位阿吉在最大的一辆上,却不是因为身份显贵,而是身体不适。
代卡告诉她,他们来京城的目的是求医,她的阿吉生了好严重的病,城里最好的苗医都治不好他。
听闻大雍京城名医众多,他们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却不想找寻了三月,看了不知多少个大夫,都是治不好的绝症。
“唉,阿吉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代卡不高兴地垂着头。
“兴许,我可以给你阿吉看看。”
月楹的话,犹如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代卡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代卡看着她,“你是医者?”
“是。我是个大夫。”月楹沉声道。
代卡虽不信她能治好阿吉的病,但多一个人看总是多一分希望,万一呢……
代卡激动起来,“那快走吧!”着就去拉月楹,一时忘了她还受着伤,膝盖上还缠着绷带。
幸好桑妮把人拦住,“姐,岳姑娘还受着伤呢。”
代卡一拍脑门,“看我这脑子!”
月楹笑道,“无妨,你也是救父心切。我虽不能即时过去,代卡姑娘可与我讲一讲令尊的症状。”
“别叫姑娘了,听着生分,唤我阿代。我叫你阿月,如何?”代卡捧着脸笑。
苗族人名在前姓在后,月楹入乡随俗,“好。”听见这熟悉的称呼,她不免想起来在青城的东方及。
不知她生意做得如何了,是不是还每日都在算盘。
代卡简单与月楹讲了下她阿吉的症状,自年前开始,她阿吉就开始吃得多了些,本来他们也没有在意,阿吉本就爱吃,但后面却不对劲了,她阿吉吃的多,却更瘦了。
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有一日,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床上,苗医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救了回来。
听描述,有点像糖尿病,月楹问了句,“之前的大夫怎么,可是消渴之症?”
“对对对,那些大夫就是这么的,阿月你真厉害!”
月楹微微摇头,“这病我治不了。”她猜得没错,然而糖尿病确实是绝症,即使是在医疗技术发达的现代,也不能根治糖尿病。
糖尿病本身并不难控制,麻烦的是出现的并发症,高血压,高血脂,代卡的晕倒,估计就是并发症引起的。
代卡失落摆在脸上,“也是,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
“不过我可以控制住你阿吉的病情,至少,不再恶化。”
代卡眼睛亮起来,“真的?”
“真的。”月楹眼含笑意。
外头的风雪终于停了,车队也到了下一个城镇,天色已晚,他们需要投宿。
走过墨城,再往北走千里,就离苗城不远了。
月楹不知代卡用了什么办法,进城时竟没有人查看他们的官籍。
找好了投宿的客栈,代卡大手一挥包下了整间客栈,豪气程度比之东方及有过之而无不及。
桑妮架着月楹腋下,将人扶下马车。
另一边的大马车上,一个年轻人扶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下了车。
众随从都为他开道,那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就是代卡的阿吉。
月楹看了下他那魁梧的快有自己两个大的身形,会得消渴之症一点儿不意外。
戎卡面白发汗,脚步虚浮,走上几步就气喘吁吁。
他看见月楹,问旁边的廖云,“那个姑娘,就是前几日咱们救下的那个吧。”
廖云道,“是,可要她过来见礼?”
“不必,不要暴露身份,且她还受着伤呢。”
代卡走出来,拽着戎卡的手臂,“阿吉你快坐下,让阿月给你看一看。”
戎卡面对这个女儿总是无奈的,“看什么?”
月楹已经坐定,掏出贴身藏好的金针,又以软布叠了个临时脉枕,“自然是看病。”
“姑娘会看病?”
月楹偏头,“会些皮毛。”
戎卡还以为是女儿强制拉来的,“阿代,咱们队伍里可是带了个医者的,你别胡闹了,让人家姑娘好好静养。”
“老先生坐下吧,不过是诊个脉而已,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月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代卡又在旁边撺掇,戎卡无奈坐下来,“你呀!”代卡嘻嘻一笑。
月楹按上戎卡脉门,她猜得不错,消渴之症,气阴两虚伴有痰湿,阴损及阳,阳阴具虚。
“您因饮食不节,致胃中积滞,蕴热化燥,伤阴耗津,更使胃中燥热,消谷善饥加重。所以食得多,反而愈瘦削。”
戎卡开始正眼看面前这个姑娘了,“姑娘所言,一点不差。”这是他寻匾多个名医得出来的结论,想不到这个年轻姑娘一下就看出来了。
“这并不难,难的是控制住您的病情。”月楹淡淡道。
“姑娘能控制住我的病情?”戎卡诧异。
“能。”月楹笑起来,淡雅从容。
眼前这姑娘平平无奇,身上却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她轻描淡写地出能的时候,戎卡第一直觉是相信。
“姑娘,可不要大话。”
“是不是大话,您试试不就知道了?”
月楹拿本事话,金针在她手里就是救人的神器,月楹刺了戎卡几个穴位。
戎卡登时觉得耳聪目明,一直以来的昏昏沉沉去掉不少,身子也轻松了些。
戎卡对身子的变化啧啧称奇,同时看月楹的眼神也愈发尊敬起来,在苗城,医术高明的苗医会得到至高无上的礼遇。
“阿吉,感觉如何?”戎卡长久没有话,代卡有些担心。
戎卡慈爱地笑了笑,“阿吉觉得好多了。”
代卡高兴地差点跳起来,激动地抱住月楹,“阿月好厉害!”
仆从来请他们用晚膳,他们来到大堂,桌子上的饭菜很丰盛,烤鸭烧鸡一样不少,甚至还有一只硕大的猪肘。
代卡还在,“阿月,你既跟我们回苗城,那阿吉的病就拜托你了。”
月楹道,“举手之劳,反而是我这一路跟着你们,要吃要喝的,可没有银子给你。”
“哈哈,这有什么……”代卡飒爽一笑,莫名有些侠气。
惹得大堂内其余人都看她,这般豪爽的笑,在一个姑娘身上,可是不多见的。
代卡后知后觉,这里不是苗城,“我洒脱惯了,阿月不介意吧?”
“不介意,自在随心,很好。”她身边这样的女子不少,譬如夏风,譬如东方及。
戎卡也笑,“代卡是我的独生女儿,自被我宠坏,行事不似寻常闺阁女儿,阿月,你担待些。”
月楹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称呼,“卡叔叔言过了。”
她这叔叔一叫,戎卡的随从们明显有些异样,桑妮带着惊喜的眼神看她。
有什么不对吗?
“哈哈……”戎卡大笑起来,“多年未有人叫我叔叔了。”平时都是城主城主的叫,戎卡没有兄弟,妹妹倒是有不少,猛然听见新称呼还有些高兴。
月楹没有多问什么,只隐隐感觉对方的来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苗城没有太守,左不过最大的官是城主。
戎卡会是城主吗?
戎卡落座吃饭,廖云为他布菜,侍卫侍女不能与主人同桌。
月楹看着廖云讲究的手法,银针验毒,试菜,这工序与王府的也差不离。
月楹心底有了计较,但人家还没表露身份,她也不好直接戳穿。
当戎卡正欲捧着肘子大快朵颐时,一只柔荑拦住了他。
“卡叔叔,从今天起,您的饮食要严格控制。这等油腻之物,更要少吃。”
然后戎卡就看见到嘴边的猪肘子被拿走了,换上来一碗碗绿色的菜,月楹还不算绝情,给他留了盘白斩鸡。
戎卡道,“需要这样吗?”
“需要,不控制会危及性命!”
代卡闻言忙帮着把猪肘子拿远些,“阿吉,不许碰了!”
“我就吃一点……”戎卡最是嘴馋,否则也不会吃成个胖子,让他戒重油重糖之物,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代卡垂眸,不高兴抿唇,“您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您不听医师的话,万一万一……”
面对女儿的软声,戎卡连连道,“好好好,阿吉听话。”
代卡重新高兴起来,露了个笑,两边梨涡显现,“这才是我的好阿吉。”
廖云离得近,不着痕迹地别看眼。
月楹道,“放心会在控制饮食的同时,照顾好叔叔的五脏庙的。”
“阿月不许食言。”
月楹浅笑,“不食言。”只要方法得当,淡油水也能美味。
为了让戎卡不眼馋,代卡拉着月楹坐到另一桌,“好东西可别浪费,你才受伤,得补补。”
着就把那盘猪肘摆在她面前,月楹看着这个比脸大的肘子,肉香钻进鼻腔,她却只闻见了油腥味,有一股陌生的恶心感从胃底涌出。
她干呕了两下,代卡忙拍她的背,“阿月,你没事吧?”
“没……呕”刚才的干呕仿佛开了个开关似的,再加上她鼻子本就灵敏,顿时觉得油腥味更重。
明明没吃什么,吐得胃发酸。
“阿月,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代卡去喊了队里的苗医来,医者不自医,她是知道的。
苗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丈,他把了脉,微微颔首,“果然不错,姑娘,你有孕了。”
苗医之前把脉就发觉了这姑娘疑似有孕,兴许月份尚浅,还不明显,现在是很明显了。
月楹怔忪一瞬,随即按上自己的脉门。
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标标准准的滑脉。
她真的怀孕了!
“阿月原来你嫁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