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长夜漫漫,坤安宫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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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漫漫, 坤安宫依旧冷冷清清,偶尔只有算盘拨时发出的清脆声,谢宝扇穿着一身丧衣, 安静的坐在西窗底下清算账目。

    这些事原不归她管,康氏一死,后宫的账本无人理,国丧之中,大内皇宫庶务繁忙,大总管不敢叨扰杨氏,只得找贤妃拿主意,那贤妃素来没有主见, 况且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得发人送到坤安宫。

    杨氏圈禁这几年, 身子本来就不好,到最后, 这差事又落到谢宝扇身上。

    谢宝扇忙活了半日,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有些发怔, 原本闭目养神的杨氏睁开眼, 她沙哑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谢宝扇许久没和杨氏同处一室, 她取下发簪,动手拨了拨灯芯,烛火跳跃得更加明亮,她淡淡的道, “皇贵妃的灵柩还停在重华宫的偏殿,康家的人递了话进宫, 想去祭拜她。”

    那日在乾明宫,康如海看到二皇子的尸身,一头栽倒在地,待到抬回康家,人便中风瘫痪在床,一夜之间,二皇子和皇贵妃死于非命,康家最大的靠山倒台,前途一片渺茫,一如几年前的杨家。

    杨氏不以为意,道,“左不过是按着规矩来办罢了。”

    宫里拜高踩低,这几日谢宝扇见得太多了,先皇驾崩,宫里的嫔妃惶惶不安,淑皇贵妃康氏薨逝多日,她原来笼络的那些嫔妃,没有一个人敢去哭灵。

    “既是如此,明日就叫康家的人进宫送送皇贵妃吧。”谢宝扇道。

    杨氏不耐烦听这些琐事,她坐起身,看着谢宝扇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该让五皇子回宫了。”

    谢宝扇心生警惕,她看了杨氏一眼,徐徐道,“我认为时机尚早,不如再等等。”

    杨氏讽刺的笑了,她靠回软榻里,轻声道,“你信不过怀王。”

    谢宝扇执笔的手抖了一下,笔尖的墨汁滴落在洁白的素纸上,墨汁缓缓晕开,黑漆漆暗沉沉,搅的人心烦意乱。

    谢宝扇的脸庞在灯火下忽明忽暗,她搁下手里的笔,轻声道,“我该信任怀王吗?”

    在泼天的权势面前,又有几个人能不动心呢,怀王在云州汲汲经营多年,图谋的不就是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么?

    “君王多半是孤独的,否则也不会自称孤家寡人。”杨氏闭起眼睛,她想起先帝李商,在她儿子死的那一刻,她就立誓不再见他,哪怕是入殓,她都不曾去看过他一眼。

    桌案上的账本堆积如山,谢宝扇心里忍不住升起一阵烦闷,她推开算盘,默默得坐了半日,杨氏见此,叫莲心摆上棋盘,她对谢宝扇道,“陪哀家下一盘吧。”

    谢宝扇坐在她对面,杨氏执黑,她率先落下一子,谢宝扇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待到棋盘上的棋子填满一半,她俩的节奏都放缓,开始谨慎的对待每一颗棋子。

    谢宝扇的棋艺学自章素青,杨氏也不差,她俩都曾和李商对弈,只是谢宝扇今晚有些心浮气躁,在下错一步之后,杨氏隐约占了上风。

    杨氏把玩着手里的棋子,道,“你要保全你和你儿子的命,需知先皇大权独握,也要笼络天下公侯,朝代更迭,士族不死的道理你难道还不懂吗?”

    谢宝扇出身公侯家族,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又怎会不懂,仕族豪门把持着天下绝大多数的土地,金钱,知识,人脉,怀王能杀死十个公侯,却杀不尽天下的公侯。

    乾明宫的流血牺牲一时镇住了大臣们,但他们不会永远被压制,一旦他们联合起来向怀王反扑,无论谁胜谁负,最终只会有更多的死人,这是谢宝扇不愿看到的。

    “凡人讲究师出有名,怀王仗着大义,杀死二皇子,但是五皇子清白干净,五皇子和怀王,朝堂上的百官们,个个人精一样,他们知道该怎么选?”

    谢宝扇两指之间夹着一枚棋子,她停了下来,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心里已是明白,事情走到这一步,五皇子终将被推到人前,她们母子再没有后退的余地。

    想要同时平衡怀王和群臣的关系,这很难,稍不留神,她就会跌入深渊,但她不得不做,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五皇子。

    “万一……”谢宝扇停顿了片刻,她道,“我是万一,五皇子被群臣推上皇位,你觉得怀王会怎么样?”

    杨氏意味深长的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会分出胜负的。”

    她很乐意看到谢宝扇犯难,谢宝扇却摇头道,“怀王不会输。”

    杨氏挑了一下眉,谢宝扇正色道,“他手里有兵权,云州屯守的精兵良将是他最强大的后盾,世族公卿的势力的确不容觑,但在绝对的权力下,他们也会退让三步。”

    杨氏心里忽而有几分畅快,她盯着坐在对面的人,笑着道,“你得对,但哪有怎么样,无论怀王的选择如何,终有一日,你会为了你儿子和怀王决裂。”

    她似乎笃定会有这一日,得意的道,“本宫真想看到你死在怀王眼前,可惜二皇子的那一刀没有刺到你身上。”

    谢宝扇面无表情,她挺直着身子,道,“我死了对你有何好处?”

    谢宝扇死了,或许是对杨氏没有好处,换成怀王登基,他也未必会善待寿安侯府,杨氏深知这其中的道理,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怨恨,嘴里喃喃道,“你和怀王总要死一个,方才能消除我心头的恨意。”

    谢宝扇气极反笑,她摇头道,“皇后娘娘,你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吗?你一边利用我和怀王,一边又想置我二人于死地,自以为掌控一切,可是你死也不肯承认,你儿子的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中年丧子的可怜妇人听了谢宝扇的话,脸色蓦然变得苍白,她愤怒的瞪着谢宝扇,谢宝扇摸着手里莹白的棋子,道,“太子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知情吗?你知道,只是在你心里,这些并无大错。”

    她笑了一下,又道,“甚至在皇后娘娘看来,太子密谋造反也没错,你只是遗憾他时运不济,这样的错又你怎会怪罪在自己儿子身上呢,于是你恨先帝,怪他冷落太子,恨二皇子和你儿子争皇位,恨我揭发检举废太子,更恨怀王没有支持你儿子,总之在你心里,你和废太子是没有错的,错的全是别人。”

    谢宝扇的这些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杨氏的脸上,杨氏脸色铁青,她扬手翻了棋盘,黑色和白色的棋子滚落一地。

    殿外的莲心听到动静,待进到里间,看到对峙的皇后和容嫔,又默默退回到外面。

    杨氏双眼发红,她手指着谢宝扇,愤恨的声音低吼,“本宫和恒儿自然没错,错得是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本宫不会迫不得已亲手毒杀恒儿。”

    这一盘棋终归没有下到最后,谢宝扇冷冰冰的看着发疯的杨氏,她丢下手里的棋子,转身离去。

    国丧第十日,路程近的公侯们已来到京城,离京稍远的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文武百官们要拥立新帝的呼声越来越高,一方是怀王,一方是年幼的皇子,两方阵营互搏,将要出殡的前一日,以六部为首的内阁纷纷要求迎回五皇子。

    内阁们显然早有准备,局势一触即发,谢宝扇的心几乎快要提到嗓子眼儿,李善反倒从容不迫,他站在李商的灵前,若无其事的将腰上松开的麻绳重新系上,接着问道,“诸位大臣们这是决意要迎回五皇子?”

    如今的白云观,俨然已是一个火/药桶,先皇驾崩的次日,李善的亲兵借口保护五皇子李恪,公然入驻白云观,内阁紧张至极,立时命令京兆尹派人跟着进驻白云观,两方人马同时守在白云观,互相警惕,又彼此克制。

    以监察院为首的御吏代明和魏之然步步紧逼,仿佛只要李善个不字,他们就要一头撞死在先帝的灵前。

    兵部尚书韩冲沉声回道,“先帝驾崩,五皇子身为人子,又是先帝仅剩的皇子,回宫主持丧仪,乃是人之常情。”

    一旁的端王撩起眼皮,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李善把目光投向谢宝扇,薄唇微微向上翘起,道,“容嫔,你呢。”

    全场皆静,谁也不曾想到,李善竟会越过杨氏,直接询问容嫔。

    容嫔虽是五皇子的生母,大臣们却并未将她放在眼里,李善一直紧盯着谢宝扇,似乎就等着她来答话。

    谢宝扇站在杨氏身后,像个陪衬,她抬起头,扫视了众人一眼,他们脸上神情各异,无一例外都带着算计,她又看向李善,李善漆黑的双眼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满室寂静,忽然只听镇国公赵实华开口道,“容嫔娘娘是五皇子的生母,老臣们也想问问容嫔娘娘的意思。”

    有人不屑的撇着嘴角,对此不以为然,朝堂上看不起谢宝扇的比比皆是,他们看不上谢宝扇,又深知这个时候,谢宝扇死不得。

    镇国公并不迂腐古板,明眼之人都能看出,怀王对容嫔处处留情,如果容嫔能动怀王,大臣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推出容嫔。

    谢宝扇看着前方,她的声音多了几分坚定,缓缓道,“五皇子是先帝的儿子,回宫料理丧礼合情合礼。”